顯瑤興奮地挽著相見, 帶著人去接孩子。

“鴻月已經會說一些漢話了,你說他該叫你姨姨,還是叫你舅媽?”

“……”

榮相見沒顧上回答, 腦子裏一直閃回剛才二姐夫臉上那僵掉的笑容,總覺得不對。周顯暘曾經提醒過她, 要小心二姐夫, 不要單獨與他相處。

她相信他這麽多年與人勾心鬥角形成的直覺。

她不明白的是,二姐夫此行的目的與他們是一樣的,都是為了搭救公主, 避免北真國的好戰派上位,導致兩國交戰。

眼下大事已定,該當不會生出什麽意外吧。

可是,若他此次前來北真國的目的,和他們是不一樣的?

榮相見忽地頓下腳步,猛抬起頭,聲音都有些發顫, “顯瑤……太晚了,我們先回去吧, 明天天亮些,再去接孩子。”

周顯瑤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是出了什麽重要大事:“怎麽了?”

相見卻隻問:“你身邊有沒有身手好,一般人又看不出來的親信?”

周顯瑤點頭:“我身邊是有幾個貼身死侍, 是恩吉派來保護我的。你傳話說桑顏的王妃要對我動手,我便讓她們不要輕舉妄動, 讓我被挾製了去,這才有機會揭露桑顏真麵目。”

榮相見道:“好, 把她們都叫來, 跟我們進營帳伺候。我有個疑惑, 待會兒要試一試,你見機配合我一下。”

時間緊急,相見一行走,一行與她交代著。

此刻,周顯暘正坐在營帳中最尊貴的主位,與恩吉喝酒聊天。兩人初見,卻毫無生分尷尬,暢談這些日子的籌謀。

恩吉喝酒上臉,此刻幾杯下肚已經麵紅耳赤,道:“多謝四哥將那張治療瘟疫的方子以密信送來,否則我還演不了這場大戲。眼下,王軍戰鬥力對其他部落,有著碾壓一般的優勢,我才能盡快全麵接掌北真國。能在一群豺狼虎豹環伺之下,順利接任國主之位,離不開四哥的籌謀。”

“你與顯瑤情深義重,我自然是希望你能坐穩國主之位,這樣她才能有一個安穩的人生……”

說著,周顯暘又幹了一杯。草原上的酒真烈,下肚隻覺一股冰涼的火,從喉間一直燒進腹中,雙眼本能地被激得泛起水光。

他眨了眨眼,瞥了一眼右手邊的二姐夫,向恩吉介紹道:“這是昌國公府的世子宋燁星,也是相見和我的二姐夫,說來大家都是親戚了。他帶領的將士們分別潛入了其他幾個部落,功不可沒。”

恩吉笑著點頭致意,向他敬酒,宋燁星立即站起來,恭敬地舉杯飲盡,又恭賀恩吉接掌王位。

其餘將士也一個個輪流來向恩吉和煜王敬酒。

周顯暘撫著心口道:“對不住,不是我擺架子,實在是這裏中了一箭之後,身子一直沒好全,王妃也一直囑咐,不能過量飲酒。姐夫,你知道的……”

宋燁星嗬嗬笑道:“那是自然!你們都別勸煜王的酒,不然我可要被煜王妃下麵子了!”

於是,眾人的酒便越發衝著恩吉,以及他身邊的幾個親隨而去。

隻是,人還沒灌醉,北真國王後就和煜王妃已經一起出現在營帳門口。

她們兩個去而複返,周顯暘臉上劃過一絲意外。

“不是說去看鴻月嗎?”他盯著相見,語氣有些不淡定。

“剛才外頭又碰見了一條蛇,還是等明天天亮再去吧,省得把孩子給嚇著!”相見若無其事地走進來。周顯暘深靜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最後有些無奈地朝她伸手,榮相見如常牽過,坐在他身邊。

恩吉掃了一眼跟著昭仁公主進來的幾個侍女,都是他安排的死侍,覺出情況不對,給周顯瑤斟酒的時候,趁著醉酒狀,挨著她,湊在她耳邊問:“有問題?”

周顯瑤笑著搖搖頭,拉著恩吉舉杯給四哥四嫂敬了酒:“你們能來我真的太高興了,一家子骨肉不說那些客氣話,以後有什麽事隻管朝我們招呼!若有我們能做到的,必定不遺餘力。”

榮相見喝了一口,嗆得眼淚都出來了。

周顯瑤忙命人取了惠貴妃釀的果酒,給在座諸人斟上:“就這麽幾壇子,我可隻舍得在節慶的時候,悄悄喝一點,恩吉要喝,我可是看心情,尋常不給的!你們呀,今天都是沾了煜王妃的光。”

“我知道,我們隻領她的情就是了。”周顯暘笑著答,眾人抿著好久沒有嚐到的甜美家鄉酒,一時思緒萬千,都有些想念故鄉了。

隻有宋燁星,再甜美的酒品在口中也如無味。這種果酒,就是喝幾桶,也喝不醉人的。

那恩吉又是草原人,烈酒於他早已是喝水一樣尋常,現在喝了果酒,酒勁漸漸也消散了。

那原本的計劃,隻能暫且作罷。

席間閑聊之時,他又聽聞煜王妃笑道:“我有一事,不知道恩吉國主同不同意?”

“你我不必見外,叫我名字就是。”

“恩吉,你可舍得昭仁公主?她去國離家也有兩年,此番出事,皇上貴妃娘娘都為她擔心得夙夜難寐,我們想接顯瑤回朝省親,不知你可答應?”

這話一出,恩吉當即麵上有些掛不住笑,拽著公主的袖子,一雙烏瞳透著孩子氣。

周顯瑤嘟囔著:“我的確也是想回去看看父皇母妃了……”

恩吉道:“顯瑤和孩子,的確是應該回去看看。隻是,我這邊萬事未定,須得留下解決。讓她和孩子回去,我又始終不放心。可否再等幾個月?到時候,我陪著她一起。”

周顯暘道:“如今氣候正舒服,此刻出行最好。若再等幾個月,就下雪了。不說顯瑤,我擔心鴻月,他那麽小顛簸在路上,是否經受得住。”

這話倒有理。

這時,宋燁星抓住機會,積極進言:“恩吉國主何須煩惱?如今草原上,就屬王廷的兵馬精幹強健。即便您不再國中,有老國主留下的親信將軍們坐鎮,料也無妨。再說,您是國朝的貴婿,若誰敢起異心,我們也陛下也不會坐視不理。就如這次一樣……您隻管放心。”

此時,另一位將士也幫腔道:“國朝的規矩,回門的時候是一定要女婿陪著女兒的,您便陪公主一起回去吧,也好叫她高興啊!”

恩吉聽他們一個個盛情相邀,有些動搖,又看了一眼顯瑤征求意見,見她明顯高興了一些,經過一番考量,最終點頭:“那三天之後,等我將父親的喪禮完成,安排好國中的事,就和顯瑤一起啟程。”

得到肯定的答複後,所有人的情緒都更加高漲,賓主盡歡。

三日之後,一個風和日麗的天氣,恩吉正式在北真國各部落首領的宣誓效忠之下,於王廷接任國主之位。周顯瑤則站在他身側,由他親手加王後冠,接受眾人跪拜。

榮相見抱著小鴻月,站在一側觀禮,小家夥正是淘氣的時候,看著眼前的宏大場麵,雖不懂事,卻興奮異常,在她懷裏亂跳,還伸手要夠她頭上帶的花環。

那是周顯暘早上閑來無事,給她用草原上的花草現編的。

前些日子,阿如娜在草原上幾乎日日素麵朝天,也不帶金銀首飾,牧仁就常常給她編一頂花冠戴著,畢竟姑娘是愛美的。

如今,他們亮明身份,相見也不改裝扮,仍然每天期待著新的花冠。

此刻,周顯暘在花環被荼毒之前,一把將皮猴子拎過來,抱在自己懷裏,斂了一臉笑意,深邃的眉眼沉著看他,一句話不說,卻把小家夥看得心虛。孩子也會看人臉色,知道這個舅舅不像舅媽那麽好脾氣,有些怕他,乖得如鵪鶉般伏在他懷裏。

“……”榮相見無語,“你以後就準備這樣教孩子啊?”

“啊?”周顯暘有一瞬迷茫,他從來沒有考慮過,自己會做一個怎樣的父親。也許,是給好好想想了。

北真國主陪伴王後回中原省親的車架與隨行隊伍,緩緩從奈爾草原出發。足足走了一個月,才走出北真國的草原。

陡然要離開這生活了幾個月的地方,所有人都懷有不舍的心情,榮相見在城門上回望那滿目綠茵,還濕了眼睛。

她知道自己舍不得是那份草原上的自由快意,沒有任何仇恨與心事的牧民與牧羊女,永遠留在了那廣袤無際的地方。

周顯暘從背後摟著她,輕聲說:“阿如娜,花冠還是會有的。”

榮相見回首,踮起腳輕了他一口,直把周顯瑤看得“嘖嘖嘖嘖”。

“你倒是不操心,還有空看我們?”

周顯瑤聳聳肩:“他安全,我就放心。”

他們進入邊境的市鎮,住進當地官驛。每個人都洗了一個徹底痛快的澡,然後點了幾桌豐盛的國朝美食,送到各個房間。

宋燁星在廊下,看見昭仁公主帶著孩子和侍女,去與煜王夫婦一起用晚飯,便覺得不對。他立即朝北真國主的那間屋子走去,沒看見人。

後來,又尋遍了整個官驛,哪裏有恩吉的影子?

宋燁星隻覺得自己被耍了!

他終於忍不住,闖進了煜王夫婦的房間,打斷了他們一家和樂的晚膳時間。

“二姐夫,怎麽了?”榮相見笑吟吟地邀請他坐下,吩咐侍女給他加一張凳子,一副碗筷,似乎毫不心虛。

“帶恩吉回京,是陛下的密旨。若你們不想違逆聖意……”

“違逆了又如何?”周顯暘把玩著手裏的酒杯,若無其事的樣子仿佛他就是那個裁決生死的陛下。宋燁星出了片刻的神,忽然渾身冰冷,死死盯著周顯暘手上戴著的一枚新的扳指。

那是昌國公,他父親的扳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