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周顯暘和榮相見進宮請安。陛下前朝有事,他們先去了慈寧宮。

過了這個年,太後也不知道是累著了, 還是因顯暘出事,傷心過度, 眼瞧著蒼老了許多。

雖然他們極力說著好聽的話, 哄太後開心,但老人家似乎對自己的命運有些淡然的預判。

“今年怕是過不去了。”皇太後笑著,渾濁的眼睛透出一種駭人的光。

“皇祖母別說喪氣話。前些日子孫兒不也是差點活不下來, 如今還好好站在您跟前呢。”

皇太後道:“好孩子,你年輕,自然是會好好的。我這把老骨頭,吃多少千年人參都不頂用嘍。”

這時,嬤嬤端來了參湯,周顯暘在榻邊,服侍皇太後用了, 又陪著說了半晌話。

眼看皇太後睡意漸起,兩個人便不敢打擾, 退出了慈寧宮。

這時,崇政殿的內官,來請煜王和王妃過去。

皇帝正坐在龍椅上, 案上一幅攤開的畫卷。

二姐夫跪在殿中。

榮相見趁著行禮的機會,悄悄看了一眼, 見他神色並不緊張,心中稍定。

起身後, 皇帝先問了顯暘的身體。剛才看他走進殿中, 因那門檻太高, 都需要王妃攙扶,想來仍然虛弱,皇上心中難掩心疼。

看著這個曾經無比驍勇的兒子,為救駕而到這個地步,若將來弓馬騎射上無望,當真是可惜啊。

皇帝聽他說話有氣無力,囑咐了他幾句好好養傷的話,又嘉獎了相見的辛苦。

最後,才點了點那幅畫,問相見:“這是你畫的?”

榮相見不慌不忙:“父皇,什麽畫?可否容臣媳看一眼?”

皇帝沉默片刻,示意沈都知將畫在他們麵前展開。

榮相見隻掃了一眼,笑道:“父皇,這是我在畫攤買的。”

“這不是你的畫?”

“父皇明鑒,兒媳那點子微末的畫工,都是跟著昭仁公主一起學的,不過幾筆寫意,這個……實在是不能啊……”

“朕也知道,所以著你來問。英國公府不至於用這種劣質的紙張給女兒用。”皇帝說完話鋒一轉,“既然如此,為何又把這幅畫送去皇陵?”

“父皇,相見不明白。”

皇帝有些不悅:“朕是問你,為什麽要送東西去皇陵?”

榮相見立即如實將那日二姐夫與他們所說的情形道來,又說:“殿下謹記父皇的話,不能私自傳送信件給餘氏。相見便想,反正姐夫奉命給餘氏置辦陳設擺件,左不過也就是在畫攤集市上買幾樣陳設,我這兒正好有,就拿去了。就騙她說是我畫的,反正她也不知道。總之,讓她曉得殿下安好,不要做那些糊塗事,尋死覓活的,辜負了父皇一片寬仁之心。”

“你倒是會變通!”皇帝語氣很重,但不像是生了大氣。

榮相見拿起以前昭仁公主闖下再大的禍,也毫不心虛的姿態,回道:“父皇,殿下好不容易死裏逃生,重傷未愈,我正四處做功德積福呢。可廟裏做一百個功德,也比不上救一個活人呀!我雖然不認識餘氏,可總不能真的讓她因為殿下一頭碰死了,這樣……太傷陰鷙了。相見是不是做錯了什麽?”

說罷,忙跪下謝罪。

周顯暘知道相見這是把一切都往自己身上攬,主動上前一步,艱難地跪下請罪:“父皇,餘氏雖然罪孽深重,可終究拚命生下我,兒臣也不忍她為我而死。此事,都是因為我,若有不妥,兒臣願受責罰。隻是,煜王妃和征北將軍都是因善念,為著我才會卷入其中,還請父皇不要降罪於他們。”

榮相見沒想到周顯暘要出頭,捏了一把汗。她心裏亂成一團,不知道皇上會不會生他的氣?

崇政殿靜了幾秒,皇上才緩緩開口:“朕是下旨不許你與餘氏見麵,傳遞消息,這幅畫倒不算是違旨,朕會讓人送過去,安撫她,讓餘氏不再求死。”

說罷,又厲聲道:“征北將軍宋燁星,公私不分,行為逾矩,革去軍中職務,剝奪襲爵資格。”

周顯暘還想求情,榮相見在後頭輕輕扯了扯他的下擺,把他剛出口的話都打斷了。與此同時,宋燁星已經磕頭認罰。

相見扶著周顯暘出了崇政殿,卻沒有立即出宮,等二姐夫之後出來,問他究竟怎麽回事。

宋燁星也心存疑惑:“這畫和其他東西,我交給手下負責采辦的人裝了車一起帶去皇陵。剛出城,就被刑戒司截了下來。都怪我疏忽大意,應該親自送去。”

周顯暘抱歉道:“姐夫是受我牽連。”

他倒不是很難過:“咱們是連襟,陛下是忌憚殿下和昌國公府走得太近了,處罰我總比處罰殿下好。”

二姐夫一項耿直坦率,他說得真切,周顯暘一瞬間都快信了他的話。

若不是了解母親,他真的會在情急之下,掉進這個陷阱。

回去的馬車裏,周顯暘思來想去都覺得奇怪,“刑戒司自從我救駕受傷之後就撤了,沒有再跟著我們。怎麽這次我們送畫,會去攔截呢。贈畫的事發生在英國公府,誰走漏了消息?”

榮相見也想到這裏,不等他說話便先開口:“鍾姨娘那天提前回娘家,必然不是她。”

周顯暘也覺得不會是鍾姨娘。

榮相見忽然想:“那日送畫的時候,旁邊幾家親戚興許有人看見,留心了。”

“這知道的人可就多了。但那都是英國公府的親眷,誰會把這個放在心上,還能猜到這畫是要給二姐夫送去皇陵的,誰能傳話給刑戒司?”

榮相見也覺得不合理:“若二姐夫是替皇上試探你,動用刑戒司給你演一場戲也太費盡周折了!”

榮相見揉著太陽穴,隻覺頭疼,不想想了。笑道:“幸好,用一幅畫瞞住了他們,也成功把你安好的消息傳去了皇陵。”

周顯暘搖頭:“你忘了我們是為什麽進宮的?”

榮相見這才反應過來:“回去長府官可要失望了!親王之禮,終究是沒有了。”

兩人說著都笑了,笑著笑著,又都歸於靜默。

什麽親王尊位,他們倒不稀罕。

周顯暘很想親自去一趟皇陵,看母親一眼,告訴她自己一切都好,切莫焦心。

榮相見看他那樣擔心,忍不住道:“對不起。我為二姐夫跟你道歉。”

周顯暘見她一臉誠懇,伸手輕輕攬過她,揉著她的肩頭,“你道什麽歉,這與你不相幹。而且,你怎麽這麽肯定他有問題?”

“二姐夫自小身為嫡長子,被昌國公爺悉心栽培,習得一身武藝兵法,吃了不少苦,就是為了承襲昌國公府的爵位,光耀門楣。如今被剝奪襲爵資格,他竟然那樣平靜,這意味著,一切都是在執行皇帝的命令而已,他根本不著急會失去襲爵的資格。”

周顯暘明白了,難怪他剛才覺得不對。他知道她向來喜歡把錯處往自己身上來,就好比姐夫的謊言做定了,她就等不及道歉了。

他寬慰道:“其實我寧願是姐夫奉命試探我,也不願意連累一個無辜的人毀了前途。畢竟,皇陵那邊多得他照顧,我是很感激他的。他忠於皇上,也沒有錯。”

榮相見以為,事涉母親,周顯暘這次會生大氣,不想他竟這樣體諒,對他的好脾氣又有了新認識。

回府不久,陳日新便傳來消息,與周顯暘在一家偏僻少人的酒樓見麵。他一落座,陳日新便跟他道歉:“皇陵出了這樣的事,微臣卻未察覺,實在是有罪。”

周顯暘道:“你在宮中當值,事多且忙,怎麽可能事事察覺。別給自己太大壓力。”

陳日新這才鬆了口氣,說:“我從禦前打聽到了,那幅畫征北將軍其實早就連夜送進宮給皇上過目了。皇上沒覺得不妥,就讓征北將軍送去皇陵。”

周顯暘立即明白過來:“所以,是刑戒司私自行動?”

“對,皇上很生氣,居然有人把手伸進了刑戒司。”

“慶王?”

“殿下睿智,您還記得那個刺客嗎?刑戒司審問了那麽久,那個刺客隻指認厲王府和張家。如果刑戒司已經倒向慶王,這一切就合理了。陛下已經起了疑心。最近,啟王被廢,厲王禁足,慶王一枝獨秀,還提議鎮國公世子擔任皇陵守備。”

“二哥的大舅子?”

“是。征北將軍從頭至尾都忠於皇上,他隻是在配合皇上試探你,如今又在以此試探慶王。若他要管皇陵,餘皇後還不知會麵臨什麽?”

這麽多年,陳日新私下一直沒有改口。他一直覺得餘氏那樣溫柔,寬厚,正直的女子,才配得上皇後二字,才是真正的一國之母,天下人的母親。

天下人的母親,自然也就是他陳日新的母親。

“他們的人若掌握了皇陵,就是想捏住殿下的命門,殿下要小心,不知他們會用何陰毒之法,甚至傷害皇後的性命,來挑起您和皇上之間的齟齬。”

周顯暘明白,皇陵他鞭長莫及,但他絕對不能接受慶王的人接管皇陵,要想個法子絕了他這個念想。

……

自那日回宮,周顯暘特地問了榮相見,上一世太後的喪期。可是時間久遠,榮相見也記得不是很清楚。總之,的確是這兩年的樣子。而且,今年出了皇帝遇刺這檔子大事,說不定老人家精神受到打擊,情況有變也未可知。

因此,雖然周顯暘有傷在身,太後特地囑咐他們兩個人不必總來辛苦,他們還是時長進宮請安,看望。

這日,皇上也在慈寧宮中,顯暘和相見行過禮,問了太後的病。

太後又問過他的傷,突然提起:“皇帝,禮部的親王冊封之禮還沒有準備好嗎?”

這話問的是禮,其實問的是皇上。冊封的明旨詔書還沒有下達呢,禮部做了什麽都沒用。

皇帝麵色凝重:“太後病中,兒子夙夜焦慮,小輩們的事就先放一放吧。”

太後還要說什麽,顯暘握著她的手:“皇祖母保重鳳體為上,孫兒這點子小事不值得記掛。”

“這怎麽是小事?且不說身份的不同,你可知道親王和郡王的俸祿差別有多大?”

周顯暘笑道:“王妃持家有方,我們兩個也不是奢靡度日的,皇祖母不必為此擔心。”

榮相見在一旁幫腔:“太後娘娘,您快快好起來,殿下才高興呢。您抱病在身,就算是當場給他戴上親王的寶冠,他也高興不起來啊。”

皇太後嗽了兩聲,麵有哀色:“我老了,不中用了。小輩們好,我才好……顯晙那個孩子,一時糊塗做出這樣的事,哀家雖然生氣,更是傷心。”

提起這事,皇帝沉吟了一會兒:“母後病體加重,都是因為那個逆子氣的,朕若不是顧念太後疼愛孫兒和重孫子的心,早就一杯毒酒賜死他了。”

皇太後歎了口氣:“天家骨肉,想要像尋常人家那樣和睦,太難了……皇帝今後,要好好教導孩子們,不要再有人錯了主意。即便他們犯了大錯,處置起來也要留一線。須知子女犯錯,都是父母教導不善之故……”

皇帝聽了,麵色不定,隻說了:“是。”

……

送畫的事,究竟是如何被刑戒司知道的,英國公府因何走漏風聲,隨著劉泉溢忽然被禦史大夫穀城保薦進了禦史台,填補之前落馬的禦史台人員空缺,而明朗了。

這位禦史大夫在上一世常常彈劾厲王,所以榮相見常聽厲王罵穀城是慶王的走狗,對這個名字印象深刻。

再結合陳日新的消息,那日刑戒司是得到京中眼線的匯報,才向皇帝稟明,差人送去皇陵的東西裏有一幅煜王傳遞給餘氏的畫。那麽這件事情的過程就不難推測了。

為了給劉泉溢掙得一個官職,舅父舅母自覺替慶王當起了眼線盯上了國公府和煜王府,看到了送畫的事。慶王把消息透給刑戒司,借由他們把消息送進了崇政殿。

二姐夫被革去職務,慶王妃兄長鎮國公府世子若接管皇陵,這意味著顯暘最大的軟肋,捏在慶王手裏。為了母親的安危,周顯暘未來就隻能任他拿捏了。

真是好心機。

周顯暘此前一直按兵不動,如今時機成熟,他立即把自己查到的罪證,差人匿名送去了永安侯府。

第二天,被禁閉的永安侯爺便進宮麵聖,向皇帝遞交了罪狀。

一份是永安侯承認通過軍中勢力,協助啟王行刺煜王之事,但堅決否認有加害皇帝的意圖。若放在往常這一條罪狀,就足以讓永安侯府夷為平地。

但是永安侯隨之遞上了第二份文書,指控慶王通過親信,人為挖垮了江州堤壩,致使洪水災情嚴重到史無前例的程度,以此打擊張家和厲王。這是周顯暘送給他的線索。另一條罪名則是,西麟門破,匪徒進京燒殺搶掠,皆是慶王提前布局安排,就是為了趁厲王與煜王相鬥,坐收漁翁之利。這是永安侯在京中調查了幾個月的結果。

永安侯爺此舉,是以慶王之事相要挾,若永安侯府未來能逃過劫難,永葆富貴便罷了,否則這樣的天家醜聞揭發,皇子為了爭權奪利,草菅人命,動搖的是皇族的威信,皇帝這麽愛麵子的人,絕對不會置之不理。

皇帝看著這觸目驚心的罪責,氣憤不已。一是氣慶王行此有違人倫的惡毒之事,二是氣永安侯拿住了他的命脈,而他絕不能允許此事外傳。

於是永安侯安然離宮,而慶王被皇帝叫去狠狠斥責了一番。

縱然慶王百般辯解,但永安侯與周顯暘這段時間收集的罪證已經足夠,而且皇帝還洞悉一切般問:“中秋那晚在京中平亂、抓捕匪徒的,到底是小榮將軍還是你?你的傷究竟是怎麽來的,你自己心裏清楚!”

慶王立即驚道:“父皇,榮相望背後汙蔑兒臣!”

“沒有人汙蔑你!小榮將軍沒有跟朕說過一句那晚的事,但朕不是瞎子聾子。朕的耳朵眼睛,到處都是。”

慶王聽了這話,遍體生涼。見皇帝已經確信了此事,這才不得不跪地認錯,說自己為了打擊厲王,才一時糊塗。皇帝氣得在崇政殿裏賞了慶王二十廷杖。

由於這些事不能對外聲張,因而慶王也未受到明麵上的懲罰,隻是皇帝立即下令,冊封周顯暘親王之位,賜五珠金冠。

長府官隨著煜王完成冊封禮之後,嘴就沒合攏過。周顯暘問他能漲多少俸祿高興成這樣?長府官笑嘻嘻道:“俸祿事小,臉麵事大,以後再也不用給其他王府的長府官行禮了!”那言語間,頗為欣慰地看著周顯暘,仿佛看著兒子出人頭地一般。

周顯暘笑著提醒他:“遇到慶王府的人,還是要行禮的。”

“慶王被廷杖,這可是本朝皇子頭一個,可見是觸怒了陛下,失了聖心的,隻怕這七珠寶冠他戴不了多久啦。”

“長府官慎言,皇上賞廷杖的意思,就是不想降他的王階。而且,不論他戴什麽冠,都是我的兄長,煜王府理應敬重才是。”

長府官聽了連連點頭稱是,心道來煜王府一年,對皇帝的這個兒子真是挑不出錯來,若是自己兒子有這麽省心就好咯!

冊封禮過後,榮相見也正式成了親王妃。

由於最近宮中是非很多,周顯暘隻對外稱病養傷不見客,也不舉行任何慶祝宴席。

還是到了英國公生日這天,煜王夫婦才又一次罕見地一起出門賀壽。

英國公府的宴席之上,周顯暘自然是人群焦點。啟王被廢黜,慶王傳聞挨了打,厲王降位,他這個救駕有功的親王,自然炙手可熱。

隻是眾人見他臉色不好,行動需要人扶助,時不時還咳幾聲,一滴酒也不沾,心中皆不免驚訝:煜王從鬼門關撿了一條命回來,身子大不如前了。真是可惜。

榮相見在後院與女眷們同桌宴飲,也少不得被輪番敬酒。

“煜王妃,從前不懂事,多有得罪之處,還請您大人不計小人過,多多海涵。”一位從前奚落過榮相見的女眷,硬著頭皮上來和她致歉。

榮相見喝了酒,沒多說話。永祥侯夫人見氣氛微妙,舉杯解圍:“煜王妃好福氣,還未賀您晉封親王妃之喜,在此薄酒一杯,以作敬賀。”

相見與她幾次見麵,頗為投緣,便笑著飲盡,侯夫人又道:“話說如此大喜,煜王府一直閉門謝客,王妃也不操辦?”

榮相見麵帶為難,歎了口氣:“你也知道,這個親王是殿下幾乎丟了性命換來的,於我而言又有何喜字可言?若我可以選,我寧願殿下平安一輩子。”

“煜王還年輕,這次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侯夫人和眾位女眷都圍著她寬慰。

榮相見難掩哀傷:“你們不知道,他如今雖沒有性命之憂,身子卻已經大不如前了。”

眾人一聽,都納罕可惜:煜王夫婦成親近一年一直沒有子嗣,若煜王年月不可長保,便算是將來有機會入主東宮,也沒有意義了。

一場壽宴,就把煜王如今“身子不行”的情況,傳得越來越離譜,滿京城知曉,連宮裏都知道了。

壽宴散去,英國公府的女眷都未離去,在一塊話家常。

最近風波迭起,尤其是二姑爺被免了職受了罰,國公夫人少不得關心一二。

榮相予似乎毫不知內情,回娘家裝了一天沒事人,此刻終於忍不住傷心垂淚。

向來對榮家這兩個庶出丫頭沒好臉色的永定侯夫人,倒是罕見地貼心寬慰了她幾句。

這時,有個永定侯府的丫頭慌慌張張跑進來,稟報道:“夫人,泉溢少爺出事了!”

一屋子女眷都站了起來。

“怎麽了?”

“之前被泉溢少爺……的那一家子,跑到監察院擊鼓鳴冤,監察院的差役已經把少爺鎖去了。說是禦史台明天就要彈劾少爺和咱們府了!”

永定侯夫人聽了驚慌得大喊:“這件事不是已經擺平了?那家人不是已經被趕出金陵了嗎?怎麽又回來了!”

“奴才也不知道啊!”

永定侯夫人立即轉身,拉著相見的衣袖,“煜王妃想想法子,救救泉溢,我就這麽一個兒子!”

榮相見冷漠地抽出手臂:“我們殿下在監察院和禦史台沒有人脈,所以之前才被彈劾,連累了爹爹。我們實在是愛莫能助。”

看她的反應,永定侯夫人忽然有一瞬的清醒:“是你們!”

“是我們什麽?”榮相見冷冷地問,“是我們什麽?”

“是你們要害泉溢!”

“哦?舅母,我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為什麽要害表哥呢?還是說舅母做過什麽對不起煜王府的事,所以疑心是我們報複。”

永定侯夫人語塞,國公夫人打斷道:“相見,舅母是你的長輩,即便你如今是親王妃也要尊重些。”

榮相見笑道:“是,都是相見沒用啊,人微言輕,救不了泉溢表哥。”

永定侯夫人也顧不上她陰陽怪氣,急忙往外去尋丈夫,救人。

看著國公夫人也焦急地跟出去,榮相見對二姐笑道:“舅母既然會出賣我們,向慶王府賣好,那自然有自己的門路,就讓她去求慶王吧。”

“什麽?”榮相予不明所以,相見道:“二姐姐,為什麽二姐夫會被免職?”

“他說,因為他幫你們帶了一幅畫……”

“沒錯,這件事怎麽會捅到陛下跟前?贈畫這樣的小事,是在國公府裏發生的,誰會向慶王舉報?那不久,劉泉溢連遴選考試都未參加,就好端端進了禦史台,你猜是為什麽?”

“舅舅他們居然……實在可恨!”榮相予聽了,一掌拍在桌上,氣得周身環佩叮當。

榮相見給她斟了杯茶:“姐姐不要擔心,姐夫如此有才幹,將來不愁沒有轉機。皇上總是需要用人的。”

這話才讓榮相予心情好了些,她問:“劉泉溢的事,是你揭發的?”

榮相見點點頭:“他這樣的人,早就被舅舅舅母寵壞了,幹下的混賬事也不少,我們找人去查了查,隨便幾件就夠他們永定侯府喝一壺了。”

話音剛落,小南就進來道:“王妃,永定侯夫婦往慶王府方向去了。”

“果然是這樣!”榮相予滿臉不恥。

榮相見安撫地拉著二姐:“放心,慶王自己才在宮裏挨了板子,哪還有功夫管他們的事?再說,永定侯府這幾個不成器的東西,唯一的價值也就是靠出賣咱們罷了,但是這種價值用過一次就沒有再次利用的機會。慶王何等精明,才不會為了救他們,浪費時間精力。”

天黑時分,永定侯夫婦和英國公夫人皆無功而返。

劉泉溢之事,正趕上皇帝嚴查監察院和禦史台,況且他犯的是強買民女,打死百姓這樣的人命官司,半天之間傳遍金陵,因而兩個機構都往嚴了對待,不敢接受任何人情賄賂。

任憑永定侯夫婦跑了一天也沒尋到門路,他們又想讓英國公夫人找國公爺再想想法子。

英國公為難道:“我們家才因為管教家奴不嚴,被告到監察院去,被皇上罰了俸。若這個時候再去幹涉司法刑罪,豈不是找死?”

見妹夫也不願幫忙,永定侯夫婦也徹底放下臉麵,怒道:“好個妹夫,親戚之間原是要互相幫襯的,你們倒隻顧著自家榮華富貴。”

“互相幫襯?”英國公也冷下臉道,“這麽些年夫人往你們府搬的銀子也夠多了!倒是你們劉家能不能想起來,可曾幫襯過榮家一兩件什麽事?”

這話問得永定侯夫婦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隻能訕訕地去了。

英國公夫人在娘家人和丈夫麵前都沒了臉,正在氣頭上。回到後宅,見榮相見還未回去,質問道:“泉溢的事兒,真是你幹的?”

榮相見冷笑一聲:“什麽事?是他強擄民女,借酒欺負人的事,還是他為了爭風,指使家奴打死人的事?又不是我逼他幹這些沒王法的事。”

“好啊,你倒是敢認。我告訴你,永定侯府若遭了難,以後你就別回英國公府的門。”

榮相見笑笑,並未說什麽,好像她很在乎回這個門似的。

此事,榮相予也不想勸,眼見天黑,她拉著相見起身,準備一起出去。

這時,小丫頭吉祥著急忙慌地進來報信兒:鍾姨娘出事了!

鍾熙回家給娘親送了殯,回來船在江中心翻了,人也不知所蹤。還是奮力遊上岸的家丁帶回來的消息。

滿府聞訊大驚,英國公連夜就要親自去濟州,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英國公夫人趕緊替他收拾好行囊,送到門口,歎道:“這是怎麽了?一件事兒接一件事兒!”

說著,就吆喝著習媽媽去佛堂上香。榮相予和榮相見跟著一起去了。

奶娘抱著的小娃娃,似乎是有心靈感應一般,聲嘶力竭地哭,相見看著,萬般憐愛:“可憐的孩子,這麽小就沒了娘親,我把相逢和奶娘帶回王府去住幾天吧。爹爹不在,相知不日就要臨盆,夫人那時候應該也要陪產,也顧不上他。”

英國公夫人這幾日的確都在操心相知的事,見她如此說,便也答應了。

相逢路上還在哭,奶娘怎麽哄都不行,最後還是榮相見將他抱過來在自己的馬車裏,一路抱回煜王府,他才收聲。她幹脆把孩子抱回了自己的臥房。

周顯暘看著燈下王妃一臉慈愛,靜靜注視著懷裏呼呼大睡的奶娃娃,眉目分外溫柔,心生溫情。心想,相見是喜歡孩子的,如果他們有孩子,一定比此刻更溫馨。

他很期待那一天的到來,更迫切地想要盡快走到那一天。

他不自覺地靠到她身後,輕輕擁住她。她身上的馨香與孩子的奶香混合著,讓人迷醉。

“如果我娘當時沒死,我應該會有一個同父同母的妹妹或者弟弟。”她輕輕吻著相逢的臉頰,似乎想從他這裏體會失去了十幾年的溫情。

這場麵看得周顯暘心中不是滋味,他怕她抱久了手酸,主動把相逢接過來,又轉移了話題。

“鍾姨娘真的沒事嗎?”

榮相見道:“放心吧,我之前在國公府提醒過她,當心夫人的算計。而且她水性好得很,想必父親到了那裏,就會見到她,看清楚國公夫人的為人。”

說罷,她又輕輕用兩根指頭,握住相逢肉肉的小手:“小相逢,你比我幸福哦。”

周顯暘心中一燙,將她摟過,靠在自己肩頭,“相見,我們將來的孩子,一定會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

“我知道,我相信的。”榮相見仰頭看著今晚分外溫柔的周顯暘,明白他對自己的擔心和關心,心裏那點酸楚,都被衝淡了。周顯暘的眸子此刻格外深沉,因為他第一次在相見身上,感受到了一種母性的美好,這是他從未見過的一麵。

周顯暘招呼奶娘過來,說孩子已經哄睡著了,讓她們帶去夜裏好好照看。然後關上門,一把抱起相見往淨室走去。

受傷以來,周顯暘已經許久沒有用過浴池了。

如今還未入夏,夜裏還是涼的,但泡在溫熱的浴池裏,渾身越來越暖,久違的舒適。

相見身上那一層薄紗的裏衣,一下水就被浸透,半透明地貼在玲瓏的軀體上,勾勒出一段嫵媚妖冶的風姿,在水麵漂著的月季花瓣襯托下,愈發誘人。

周顯暘直勾勾盯著她,那滿含赤|裸欲望的眼神,好似能把她洞穿。難得他一點也不掩飾。

他臉上已經泛起了細密的汗水,可他隻是用雙手和唇纏著她。隔著水和濕衣,一切觸感都和從前不同,他格外留戀,細細品味,不急於一時。

榮相見卻被鬧得受不住了,臉頰如大婚那晚塗了幾層胭脂一般,嫣紅動人,剪水雙瞳含著無盡的情愫,直視著他,伸手下意識輕輕撫摸著他心口剛剛愈合的箭傷。

周顯暘隻覺自己的心髒也隨之**了一下,就再也忍不住了。

她真是,隨意就能拿捏他。

嬌嫩的月季花瓣,隨著浴池的水起起伏伏。兩個人的汗水融在一起,匯入這跌宕的紅粉旖旎之中。

過了約摸半個時辰,琳琅在外頭說:“姑娘,相逢小哥兒又哭了,喂了奶也不行。”

相見回過神來,立即推開周顯暘,他一把將人又箍進懷裏,逼視著她,“怎麽?要弟弟不要夫君啊?”

榮相見無語,湊上前深深吻了他一趟,好言好語哄著,“別鬧,等我把他哄睡著再說。”

周顯暘立即聽話,放開她,替她擦幹身體,換上寢衣。

等他自己收拾好出來時,榮相見已經抱著相逢到**去了,又囑咐奶娘,“你們去睡吧,今晚我帶他睡。”

小相逢似乎對這個姐姐格外有安全感,軟軟一個奶團子躺在相見懷裏,沒多久又睡過去了,發出輕微的呼吸聲。

相見把相逢放在床的最裏側,靠牆墊了一圈軟枕保護,她也朝裏側躺著,輕輕拍著孩子,迷迷糊糊的,忽然眼前一暗。男人如山一樣從背後覆了上來。

“幹什麽?”

“不是說把他哄睡著就繼續嗎?”

“別把他吵醒了……”

兩人糾纏之際,小相逢忽然睜開烏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盯著他們。

周顯暘的手剛伸進相見半敞的衣領裏,頓在那兒動也不是,拿出來也不是,老臉一紅。

相見也嚇了一跳,忙伸手捂著娃娃的眼睛,非禮勿視,祈禱小相逢長大以後可千萬別記得今晚的事。

她又哼了一首童謠,語調輕柔,一曲唱罷,相逢很快閉上眼睛,呼呼睡去。

周顯暘輕笑著,附在她耳邊說:“你唱得真好聽。”

說罷,手又不老實了,相見回頭,立即被他堵住了唇。越發放肆地討要剛才落下的歡愉。

怕吵醒孩子,相見也不敢出聲,當真是煎熬了一夜。

第二日,相見睡到日上三竿,起身時,聽見孩子的咿咿呀呀和奶聲奶氣的笑聲,居然產生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昀兒小時候,也是這樣笑的。

是周顯暘抱著小相逢在院子裏逗小黑貓呢。黑貓立起上身,攀在周顯暘腿上,小心翼翼看著那粉雕玉琢的奶娃娃,爪子想碰碰他又夠不到。小家夥對這貓貓也十分好奇,大眼瞪小眼。

小南拿出魚幹,逗得貓貓滿地跑,看得相逢咿咿呀呀,恨不能開口說話,當場指導。

周顯暘樂不可支。

聽見相見的動靜,他回過頭,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睡飽了沒?”

榮相見白了他一眼,折騰了大半夜,能睡飽麽?

周顯暘也迅速看懂了白眼的意思,討好道:“你隻管好好休息,有我照顧他。”

小相逢就這樣,被煜王夫婦二人帶了幾天,相處得越發親厚。

幾天過去,劉泉溢的案子也有了結果。

案子很簡單,人證物證齊全,劉泉溢直接被判了秋後問斬。永定侯府爵位本就是到他父親這一代,就沒有了,皇上又以教子不善,行賄包庇等罪名直接擼了劉家的爵位。

永定侯府的牌匾被拆,一應俸祿也沒了,家中姬妾仆婦庶子女都等著吃飯,隻有英國公夫人仍不時接濟娘家人。

到了這一步,劉家兩口子又念起英國公府的好處來,打算後半輩子就靠著榮家活了。

這一天,榮相顧派人傳信到煜王府,說父親找到了鍾姨娘,兩個人剛剛一起回府。

榮相見立即去佛堂給母親上了香,說:“娘,今天女兒就給您報仇!”

鍾姨娘回府,英國公夫人如見了鬼一樣。

國公爺一句話沒有多解釋,叫家丁把護送鍾姨娘回娘家的家丁和侍女、仆婦全都押出來,關在祠堂前的偏僻院子裏一個一個審。

不久就有人受不住招了供,把夫人的心腹習管事如何給銀子,如何吩咐他們在回程的船上做手腳全都招了。

那習管事倒也忠心,一人出來把事情全頂了,說鍾姨娘仗著是宮裏來的,苛待下人,自己看不慣她,結怨已深,遂要除了她。

鍾熙倒不著急,幽幽道:“苛待下人?我具體是怎麽苛待下人的?這府裏誰被我苛待過,現在就可以站出來說。”

說罷,隻看了一眼吉祥。這個小丫頭,已經拿了鍾姨娘一年的月錢,如今終於有機會給姨娘辦事,趁著無人出頭,當即主動跳出來說:“姨娘連對我這樣的二等丫頭都很好啊……苛待誰了?”

隨後,便有幾個鍾熙的仆人附和道:“就是,習管事是府裏的大管家,鍾姨娘更不可能得罪他了。”

英國公聞言隻盯著國公夫人看,她當即惱羞成怒,對鍾熙怒道:“怎麽?你是打量著永定侯府沒了,又仗著自己生了兒子,就可以騎到我頭上了不成!”

鍾熙搖搖頭,一臉不可理喻,“沒有人要騎到你頭上,是你自己包藏禍心,狠毒無比。”

這時,外頭有人傳信進來,說三小姐榮相知發動,馬上就要生了,請夫人過去陪產。

英國公夫人一聽,立即快步往外走。她經過英國公時,道:“你就算被這個狐狸精迷昏了頭,也得等相知生完孩子再說。”

英國公未說話,算是默認了。

鍾熙咬了咬嘴唇,她沒死,這頂多隻是個未遂,國公爺不會就這麽處置了他的一品誥命夫人。何況,他們還有一個嫁進長公主府的千金呢。

正當她思索如何處置時,一個清亮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你怕是看不到相知的孩子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