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顯暘不動聲色地說:“她是罪人, 皇上明令禁止我與她有任何往來。既然傷已經無礙,那就勞煩姐夫手下的人用些手段。軍中之人,迫人吃藥吃飯這點事應該不難吧。”

這話說完, 二姐夫怔了一下,答應了。

榮相見也有些意外, 待姐夫離開後, 她借口要回自己的扶風軒取東西,進了小書房才悄悄問顯暘:“你怎麽不著急呀?”

周顯暘猶豫了一下,說:“我覺得姐夫沒有完全說實話。”

“?”榮相見有些不解。周顯暘肯定地告訴她:“母親, 絕對不會做出撞柱受傷,以死相逼要見我這樣的事。小北曾經去過一次皇陵,她再三叮囑我,不要與皇陵有過多牽扯,保住自身。她又怎麽會如此?”

榮相見不認識餘娘娘,但周顯暘這樣說,她自然毫無疑問。而後, 有些愧疚:“二姐夫為什麽要這樣做?”

榮相見回想了一下,上一世二姐夫並未加入慶王, 或厲王陣營,不涉黨爭,隻是因為帶兵打仗的本事, 在朝中擁有一席之地。

便自問自答:“二姐夫是個純臣,依我看, 他隻是在替皇上執行命令。”

“你是說皇上借機試探我?”

榮相見忖度著:“其實,要知道他是誰的人, 也有法子。”

“什麽法子?”

“按他說的做, 托他往皇陵送一樣東西。”

榮相見走到大書案前, 從畫桶裏拿一幅畫,鋪展開來。

周顯暘湊過去一看,畫的竟然是文仲卿來英國公府迎親那一日。

一片海棠伸出牆頭,一個青年坐在那頭的小亭子頂上,手裏抱著黑貓,這頭一個姑娘站在梯子上,伸手去抓牆頭的黑貓。

畫風簡潔明快,多用黑色筆墨勾勒,唯獨那海棠花,漸染堆疊,綻放出蓬勃春色。兩廂對比,煞是好看。

昨日情景,陡然浮現,周顯暘嘴角無意識地上揚。

“王妃對那日牆頭私會之事,頗為留念?”

榮相見臉一紅,把畫收起來,“拿錯了,不是這張。”

周顯暘一把接過去:“送我吧,我要好好珍藏。”

榮相見笑著看了他一眼,隨他去,自己又拿了一幅。

這畫的是當初東園馬球場,周顯暘救她於紛亂馬蹄之中。

這幅畫濃墨重彩,可要費工夫多了。

周顯暘看了,嘖嘖稱讚:“這馬像是要活了,一腳就要踩上你。”

又道:“這幅畫極好,讓她見見自己兒媳婦的英姿。”

說罷,又研墨,用左手寫了:自有長鳴須決勝,能馳迅走滿先籌。

這字和周顯暘平時的字跡全然不同。

似乎是知道她有疑惑,周顯暘解釋道:“小時候,父皇喜歡柳體,師父們也教我柳體。可是母親喜歡顏體,我就悄悄用左手學了顏體,雖然寫得沒有右手好,不過她能認出來。”

榮相見被他那副孩子氣的得意給逗笑了,“這樣讓母親看看,知道你好了,她也能安心些,別讓那些人拿你當幌子哄騙她。”

周顯暘問:“你不怕這幅畫送出去,連累你嗎?”

榮相見搖搖頭,撫著他的背:“皇上禁止你與她互通消息,又沒有禁止我。再說,這算什麽互通消息,大不了被罵一頓罷了,你別擔心。”

看著相見一心為自己,一心為母親,周顯暘捧著她的臉,滿心感動,“你是我的妻子,真好。”

相見眼神微動,依偎著他:“既然為這麽好,你就要給我當牛做馬,好好伺候我一輩子。”

“是!”

他低頭吻了王妃,吻到動情,而後把她托起來,放到那張大書案上,一行吻著,一行把手向下滑去。

“你瘋了?”榮相見意識到他不隻是想吻她,忙撐著他沒有受傷的那一側肩膀。周顯暘很快就承認了,“嗯,回家以來,我的自製力已經被消耗完了。”

看著他委屈兮兮的樣子,曖昧動情的眼神,榮相見心裏的火也壓不下去。

她一手摟著他腰,一手撐著書案:“那你斯文一點,別把我衣服頭發弄壞了,還有,別打翻了書畫硯台和筆架。”

周顯暘笑著啄了一口她的唇,“遵命。”

案上案前兩具軀體,隻看上半身,一個端莊矜持,一個風度翩翩。

相見的步搖晃動時,發出悅耳的聲響,像是為她喉間溢出的□□伴奏。

周顯暘一手撐著案幾,一手把著她的腰肢,書案的高度正好,他不用費什麽力氣,就可以得到她。

在她的房中,在她出閣前為他作畫的書桌上,身體與心,得到了受傷以來,最好的慰藉。

當他們偃旗息鼓,馬球圖上那句詩的墨跡已經完全幹了。相見依偎在他身前,紅著臉,閉著眼睛,不動,隻擠出一句,“壞死了。”

周顯暘俯下身,親了親她鮮紅欲滴的唇:“你說得對。”

他們知道白日**的行為,當世為人不恥。可是他們難以抗拒彼此,何況他們沒有傷害任何人,而他們自己,都很快樂。

收拾好彼此,他們攜了兩幅畫卷出門,讓守在院外的飛雲先拿出去。

正好前頭來人傳,長樂堂開席請他們去入座。

剛到時,聽見鍾姨娘準備留下孩子,自己回屋去,英國公發話:“你是咱們家的有功之人,家宴之上不必那許多規矩,今日你就坐在席上吧。”

此言一出,英國公夫人臉上就不好看。奈何國公爺高興。

男女各一桌,闔家入席吃酒。

因這孩子跟永定侯沒什麽血緣之親,永定侯興致不高,一直圍著周顯暘打聽,還要頻頻敬酒。

周顯暘不得不一直推說:“傷還未好,不能飲酒。”

永定侯隻好免了自己的虛與委蛇,直接問:“聽說此番監查院和禦史台人員大變,想必還是需要新人補上。”

又來了,榮相見在這邊桌上聽見,暗暗歎了口氣。

鍾姨娘會心一笑,落在劉氏眼裏格外覺得憋悶。一個拖後腿的娘家,如同藏不住的尾巴,一漏出來就被人看笑話。

被別人看笑話就算了,被一個妾看笑話,劉氏不耐煩地盯了一眼自己的哥哥。

周顯暘倒不介意,直說:“監查院責任重大,都是從朝中頗有政績的官員調任,禦史台則有幾個通過遴選的世家子弟補入,畢竟世家子弟,在直言進諫上更無後顧之憂。”

一提到遴選二字,永定侯就沒好氣,“我們家泉溢摔傷了胳膊,耽誤了溫習功課,沒去參加,不然肯定沒問題。”

周顯暘笑笑沒有接話,榮相望連忙插科打諢地話題帶過去了。

這邊桌上永定侯夫人卻笑道:“相見,你可真是嫁了個好男人。啟王府慶王府厲王府,在京中拉幫結派早已不是新聞。偏偏你們家煜王殿下,持身如此公正,連自家親戚都不肯幫忙安插個官職。”

榮相見早就習慣她陰陽怪氣,一臉誠懇地說:“我們殿下長在軍中,朝中沒有人脈,能做的也就是等表哥通過遴選,寫一份保薦信罷了。若要強行安插,他還真不知道找誰。泉溢表哥一表人才,才幹出眾,這次遴選未參加,明年可以再試試。舅母也可以給表哥說一門好親事,找一個得力的嶽家,將來於仕途有益。”

幾句平常話卻讓永定侯夫人又酸又氣。想起當初看不上榮相見庶女出身,不肯讓劉泉溢娶她,如今她眼看要做親王妃,而劉泉溢因未得蔭官,議親還未有結果。

自來高嫁低娶,可是永定侯夫人一門心思想找個高門,重振永定侯府,所以才把劉泉溢給耽誤了。

當下侯夫人緊咬後槽牙,忽而如想開了一樣的笑道:“借王妃吉言,我們泉溢前途無量著呢。”

劉氏原本心情不好,此刻作為女主人也少不得出言打圓場:“泉溢這孩子,我倒是給他看了一戶人家。”

劉氏自己兒女們婚事都順遂,難以免俗地為娘家操起心來。

眾人忙問是誰家,劉氏將那人家情況簡單說了,原是金陵城某三品大員官宦之家,算是不錯的門第,奈何永定侯夫人熱情欠奉。

劉氏見如此,便不再提起。這一日飯吃的,若不是有小孩子看,真是沒勁。

宴席過半,有丫頭來找鍾姨娘,說她母親病重,傳信兒來,想在臨終前見一麵。鍾熙當即紅了眼睛,說要回一趟濟州,國公爺一聽,立即安排奶娘照顧相逢,又細細差人送鍾熙回娘家。

待她風風火火地離去,眾人也聚得差不多了,準備離府,榮相見親自拿了一幅畫給二姐夫,說:“這個拿去給她掛在屋裏吧,就說是我畫的,她看了會安心的。”

二姐夫手握卷軸,鄭重點頭。

顯暘和相見回家時,長府官滿臉喜氣上來稟報:“宮裏來了人,說陛下命禮部籌備親王冊封之禮,隻是不知殿下如今身體恢複得如何?”

周顯暘道:“明日我們進宮請安。”

長府官喜笑顏開,又悄聲道:“今日朝上,永安侯遞了折子,以年邁精力不濟為由,辭去一身官職。隻留了個爵位。”

周顯暘點頭,吩咐他:“管好府裏的人,叫他們安分守己,別在外頭跟人妄議國政。”

長府官恭謹領受,等回了內宅,榮相見終於忍不住,大聲抱怨:“他和啟王聯手差點害死你,竟然還留他的爵位尊榮。”

“永安侯府謀反弑君並無任何證據,不過是新仇舊恨想要置我於死地而已,沒想到被啟王擺了一道。”

“那就可恕了?”

“皇上要收回張家的所有權柄,初步目的已經達到,就算要動他,也會在以後找機會,而不是這個當口,不然豈不是告訴天下,他的妻舅與兒子聯手要他的命?這不是打了他這個仁君的臉嗎?再者永安侯平海患,開海市,於國朝有功,軍中威望頗重。又是他的大舅子。未免落個卸磨殺驢的名聲,他還是需要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

榮相見覺得心涼:“小時候不懂事,都聽人說皇上寬仁。如今看來,能事事都達到自己的目的,還留下一個好名聲,真是不容易。”

周顯暘伸手撫平她皺起的眉頭,“你放心,永安侯留著有用,暫且不必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