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侯一招以退為進, 抵擋住皇帝的第一次猜疑,隨即解釋:“老臣的妹妹,得陛下青眼, 正位中宮,全家依仗陛下才有這尊榮, 這天下沒有人比老臣一家更希望陛下萬福萬壽, 永葆天年。試問老臣,有什麽理由行刺陛下呢?”

皇帝心知他說的是事實。他絕不相信,張皇後會對他不利。

正焦灼間, 外頭有人通傳,連弩營都尉發現了新線索,求見皇帝。

皇帝也懶得挪動了,直接叫他進來說話。

這連弩營都尉一進門就嚇得跪地:“陛下恕罪,陛下饒命。”

“你的罪可不可恕,命可不可饒,要看你今日說了什麽?”

都尉立即磕頭:“微臣失察, 前日回去清點兵器,發現少了一副弓|弩和一袋弩|箭。”

皇帝看了一眼永安侯, “既然是前日發現,你為何不早來通報?”

“微臣心存僥幸,覺得這未必與校場之事有關, 許是搬運時疏漏或被人昧下了。直至連弩營有人自盡,微臣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便在連弩營中暗中查訪,如今確認了這袋弩|箭的去向, 遂來稟報。”

“去向何處?”

“連弩營有兵將說, 啟王府的家臣, 那日曾去過連弩營的兵器倉庫,與日前自盡的副將說過話。兵器倉庫向來是重地,有當值人員把守,外人不得靠近。若非連弩營出了內鬼,外人是絕對拿不到新製弩|箭,用來刺殺陛下的。”

皇帝若有所思:“這麽說,此事是啟王所為?”

“臣不敢斷言,請陛下派刑戒司去提啟王府隨從一審便知。”

皇帝哼了一聲:“人,朕會審。至於你這失察糊塗之罪,朕晚些再來辦!”

都尉嚇得縮了一下脖子,立即跪安。

皇帝又問永安侯同樣的問題:“難道此事,真的是啟王所為?”

永安侯道:“老臣無法確認,還望陛下聖裁。”

皇帝立即示意段飛,啟王這才被從屏風後的床底下拖了出來。

永安侯那張一貫冷峻的臉上,此刻也忍不住露出了一絲驚訝。

皇帝一臉輕蔑看著啟王:“你還有何話可說?”

啟王渾身顫抖,滿腔怨憤看著永安侯:“張淮,你這個老狐狸!父皇一疑惑到你頭上,你就叫人來揭發我!”

永安侯道:“殿下說什麽?老臣不明白。”

皇帝一聽啟王的話,更確認了他謀逆之事,當即將一個汝窯蓋碗砸到他頭上:“你若沒有謀逆弑君之實,他如何能嫁禍於你?”

啟王沉默片刻自知無力回天,泄憤一樣揭發,“若不是他說連弩營副將,早年是他門下出身,一切都可為我行方便,兒臣也不會借此行事!”

“殿下為了脫罪,也不必這樣肆意攀咬。老臣是東海水軍出身,這連弩營歸步兵統管,怎麽會是老臣的部下?”

永安侯說完再次跪地:“還請陛下明察!老臣與連弩營中人,絕無瓜葛,更無謀逆行刺之心,實在不知啟王為何要如此汙蔑,老臣問心無愧,願入刑戒司接受拷問,以證清白!”

皇帝氣得心口疼,沈都知忙給他按摩著,生怕出事。

他擺擺手,“永安侯府,全家禁閉於府中不得出。真相如何,朕一個一個地查。”

永安侯聽到這話,鬆了口氣。隻要皇帝還要實證,他就沒有性命之憂。他手上,還留有一張可以保全永安侯府的牌。

待永安侯離去,啟王忍不住問:“父皇,兒臣死不足惜,難道他就可以獨善其身嗎?”

皇帝緩過勁來,走到啟王麵前,一腳將他踹翻在地。

“蠢貨,人家都知道隱藏行跡,一切幹係甚重之事,都讓你去辦了。如今連弩營的人死了,死無對證,自然把罪責都甩到你頭上!朕怎麽會生出你這種無能愚蠢,又大逆不孝的東西?!”

皇帝盛怒之下,言詞激烈,不知哪句話刺痛了啟王,或者是他自知已經到了絕境,反倒毫無畏懼之心,一改往日在皇上麵前努力討好的樣子,憤恨道:“我是無能愚蠢,否則你早就被萬箭穿心而死了!”

看著長子滿臉仇恨,皇帝瞬時心驚,不想他竟如此仇恨。

段飛也嚇了一跳,忍不住出聲製止:“殿下,你瘋了吧。”

皇帝瞪了段飛一眼:“讓他說!朕這些年待他不薄,今日倒要看看這個兒子,到底因何如此恨朕。”

啟王哼了一聲:“你居然還有臉問?你如今坐擁天下,恐怕已經忘了我母親是怎麽死的了吧?”

此話一出,在場眾人忡然變色。

看他們的反應,啟王難得痛快:“當年,你為了獲得餘太師的支持,允諾登基之後娶餘氏為妻,立為正宮皇後,所以我母親,你的原配正妻啊……就成了絆腳石。連日的湯藥下去,臥床不起,病了半年就沒了……

你登基之後,因她是商女出身,就隻給了她一個皇貴妃的諡號。你可以為了帝位毒害自己的妻子,那我為母報仇,殺父弑君又有何不可?難道你的命,就比我母親的命金貴不成!”

也許是這一番話,太過震撼,皇帝坐在椅子上,瞪大雙眼,許久沒有挪動,也沒有出聲,隻是看著長子無情控訴。

沈都知和段飛全都低著頭,大氣不敢喘,後悔自己為什麽留在殿中,聽到了如此要命的事。

啟王又仰天笑道:“餘家當初那樣得意又如何?榮華稍縱即逝,抄家、流放、圈禁,皇上又有了新皇後……嗬嗬……周顯暘這個蠢貨,居然舍身救你,壞我好事,他該死!

父皇,你有這麽多皇後、妃妾……可還記得當年在青州,當你隻是個無寵不得臉的皇子時,是我母親陪著你,用自己的嫁妝支持你奔走往來,在朝中尋得助力?你怎能如此惡毒,為了皇位,辜負她,加害於她!”

說著,啟王不知如何,竟然在捆綁之下縱起身,撞向皇帝。幸而段飛眼疾手快,一把將他攔下。

“我和母親都不會放過你的!你等著下地獄吧!”啟王被段飛往後拖著,口中猶自大聲痛斥,最後被段飛一個手刀打暈了。

崇華殿內,瞬時隻餘喘息聲。

半晌沉默過後,皇帝雙目空茫失焦,輕聲道:“他瘋了,弑殺君父,還能堆砌這麽多謊話來為自己開脫!明|慧皇貴妃,明明是染了重疾,不治而亡……不治而亡……”

沈都知和段飛立即跪地:“微臣明白,絕不會讓這樣的謊言流出崇華殿。”

皇帝這才起身,腳步沉重,走出了側殿。

屏風內,周顯暘緩緩睜開眼睛,露出苦笑。原來這世上,被皇帝辜負的女人和孩子,不止母親和他。

身為一個不得寵的皇子,為了錢娶一個商女作妻子,又為了帝位,殺了她。甚至死後,都不承認她的正妻之位,當真是飲血吸髓到極點。

而自己身上還流著這種人的血,想想就惡心至極。

啟王夫婦被下獄的消息,很快傳遍皇宮。第一個知道這事的,是孫明悅。

離開周顯暘一會兒,更衣的功夫,回去就見殿外被羽林衛緊緊包圍,不許她進去,說是陛下在此。

她受榮相見囑托,不敢馬虎,老老實實在崇華殿外等著看情況。

等到親眼見啟王夫婦先後被羽林衛押著離開。她立即嚇得趕去福寧宮,將此事稟報給惠貴妃。

雖然惠貴妃攔著,孫明悅還是忍不住闖進了側殿,去找榮相見。

榮相見疲累不堪,但躺在**一點也睡不著,惦記著崇華殿,怕顯暘兵行險招,用自己引蛇出洞,會出意外。一聽到動靜,就立即起來了。

孫明悅滿臉誇張:“沒想到,居然是啟王!他平日裏素來不引人注意,沒想到悶聲辦了這麽件大事,為了皇位,謀逆弑君,還要毒殺煜王。”

惠貴妃聽了也隻覺心涼:“啟王這是因為厲王被降位,覺得自己有把握爭一爭了。他是長子,雖然是陛下登基前的孩子,自來不受重視,可若陛下驟然薨逝,王室宗親是極有可能推舉他承繼大統的。”

“瘋了!瘋了!”孫明悅一陣後怕,“若不是煜王救駕,興許這會兒我們已經在給他磕頭,山呼萬歲了。幸好……”

三人正議論著,宮人通傳:“陛下駕到。”

三人立即出去接駕,隻見皇帝麵容憔悴,精神頹廢,毫無往日的國君之姿。

惠貴妃頓時明白皇帝來福寧宮的用意。

宮中高位嬪妃,隻有她膝下沒有皇子,沒有參與奪嫡的可能,能讓此刻的皇帝安心。

惠貴妃忙將皇帝扶進了宮內休息。

榮相見和孫明悅站在外頭,自覺地沒有跟進去。而是回了崇華殿。

此刻整個崇華殿,簡直就是兩步一個侍衛,嚴防死守。看著嚇人,榮相見反倒覺得安心。

跟太醫再次確認過煜王無恙,今晚就能醒來,孫明悅放了心,去尋允王。

榮相見摒退宮人和太醫,關上殿門,附在周顯暘耳邊:“魚上鉤了。”

周顯暘這才緩緩睜開眼:“可惜,跑了一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