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王看了一眼允王妃, 說:“四嫂不在,我還是好好替她看著四哥吧。”

“這裏有我呢。我是大哥,更應該為弟弟盡心。你去去就回來, 不妨事。你不知道,我有多羨慕你們幾個, 有母妃在世, 可以承歡於膝下。”

這話倒是真的,允王便道:“那我獨自去吧,王妃留在這裏照看四哥。”

“是。”孫明悅立即起身準備送行, 允王忙做了個手勢,叫她坐著別動。

孫明悅會意,又坐回床頭的圓凳,和啟王妃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

啟王妃對手裏的茶格外滿意:“這崇華殿不愧是父皇飲食起居之地,連茶葉都比我們日常喝的貢茶要好上百倍。”

孫明悅聞言,也認真品味了一番,果然清香回甘。啟王妃便請宮人給她添了一盞。

照顧昏迷的病人是很枯燥的, 孫明悅一路與啟王夫婦喝茶聊天,說著煜王回京後一路的風波, 頗為感歎。

時間竟然過的也很快,半個時辰後,孫明悅覺得小腹脹脹的, 便起身說要去更衣,請啟王夫婦幫忙照看。

啟王夫婦笑道:“你且放心。”

待孫明悅帶著侍女離開, 啟王妃繞道屏風外,說看見茶盅裏有蟲, 命宮人重新沏茶一壺茶來, 又看了一眼守在殿外熬藥的太醫。

支開所有人後, 啟王妃站在屏風一側,看著自己的夫君已經坐到了床邊。

“一定要這樣嗎?他未必知道。”

“我們不能冒險,等他醒來就晚了。”

“那就盡快吧。”王妃站到了側殿門邊,向外望風。

啟王輕輕掰開周顯暘毫無血色的嘴唇,將一粒藥丸丟了進去,隨即將茶碗湊到他嘴邊。

忽然,手上如負千鈞。

啟王回身一看,禁軍首領段飛不知從哪裏冒出來,何時到了他身後,抓住了他的手臂。

啟王背心一涼,笑道:“段首領,你來了?”

段飛一絲笑意也無,立即點了煜王的穴道,激得他將藥丸吐了出來。

“啟王殿下,跟我走一趟吧。”

啟王笑道:“段首領是何意?”

段飛礙於地位差別,不便與他相爭,立即將太醫喚了進來,叫他查看藥丸。

那太醫,早已領命,將藥丸碾碎,細聞。

“這藥名曰嗜血丹,若碾成藥粉衝入日常飲食中,時日長了會讓人漸漸氣血雙虧,直至病亡。若以丹藥入口,含在口中慢慢融化,以煜王這重傷失血的病體,最快黃昏之前,就會在昏睡中血枯而亡。而且,絲毫看不出中毒跡象……”

太醫們戰戰兢兢為煜王治了這麽多天,眼看大功告成,若被啟王一粒丹藥下去,不僅背鍋,更有性命之虞,言語中難掩不齒。

啟王一聽,故作驚訝,“什麽人,竟然如此歹毒!”

段飛諷刺道:“啟王殿下,不必做無謂的掙紮。”

“你懷疑本王?本王剛才不過是聽四弟說口渴,準備給他喂一口茶而已,如何就將這毒害四弟的罪名扣給本王!”

段飛的確沒有親眼見到啟王投毒,隻說:“殿下不必衝下官撒氣,是非曲直,陛下自會定奪。”

話音剛落,門外傳來紛紛踏踏的腳步聲。

沈都知高聲:“陛下駕到。”

啟王此刻才反應過來:“你們算計我!”

段飛不待他多言,雙手如鐵,將啟王鉗製著押離床邊。皇帝快步行來,先到周顯暘床頭看了一眼,問太醫:“煜王可有事?”

太醫給煜王號脈後,立即回道:“多虧陛下英明,段統領出手極快,這藥丸還未及融化,對煜王並無損傷,想來是才剛入口不久。”

皇帝這才放心,走出屏風之外,端坐於桌邊,滿臉陰鷙。

啟王原本還想掙紮狡辯,轉眼看王妃已經被羽林衛押著扔到地上,心中已知結局。

皇帝一眼都沒看他,用眼神摒退眾侍衛和宮人,隻留沈都知和段飛在側。

而後盯著地下的啟王妃:“你在外頭望風,定然知情。朕隻問你一次,若有半字虛言,當心你娘家人的性命。”

啟王妃如蒙五雷轟頂。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隻能不斷磕頭,懇求皇上寬恕家人。

啟王與她夫妻十幾年,聽著那咚咚地磕頭聲,十分不忍,便道:“父皇不必責問王妃,此事是我一人的主意,王妃也勸過我,隻是奈何不了我罷了。”

皇帝冷笑:“你倒是敢做敢當,居然自己跑到宮裏來毒殺自己的親弟弟,連個刺客、宮人都懶得使喚!”

啟王一副坦**的模樣,直言:“禁軍軍規森嚴,將這崇華殿圍的水泄不通,刺客斷斷進不來。前些日子,煜王妃又寸步不離地守著,宮人們也近不了身。再說,這樣的事,他們膽子小,一不小心就嚇得抖落出來,不如自己動手幹淨。”

“你這一番話說得,好像在替天行道一般,還等著朕賞你不成?”

啟王沉默了片刻,用一種挑釁的眼神看著皇帝:“我就是在替天行道!隻可惜,棋差一著,父皇有心護著他們,無法看著周顯暘和那個賤婢去死,實在遺憾!”

這話說得,連段飛這個軍中之人,都有些難以接受,一臉驚訝。

皇帝麵色越發深沉,問:“你這樣恨顯暘和餘氏?”

“沒錯。”啟王冷笑,“自從父皇登基,我隨駕入宮,餘氏便屢屢薄待於我,總是忽視我。每次看見顯暘在坤寧宮裏,被餘氏精心照料,被父皇全心嗬護的樣子,我的心就像是被鈍刀子割的一樣疼。這原本該屬於我和母親的幸福,都被他和餘氏那個賤人占了去,怎能不恨?”

“明|慧皇貴妃……”

皇帝登基之後,許久沒有想起過她,一時之間,竟然都不記得她的樣子了。

提到母親,啟王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絲依戀,苦笑:“母親是個苦命的人,陪著父皇您在青州那個苦地方熬了這麽多年,卻在您登基前一年撒手人寰,沒有享受到這金陵城的富貴榮華,兒臣即便有金山銀海想送給她,她也收不到了……”

皇帝的麵色如霜:“所以你就嫉恨顯暘?也恨朕?以至忤逆弑君!”

“不!兒臣不敢恨您!”啟王急忙解釋,“兒臣今日的一切,都是父皇所賜,怎敢以怨報德?兒臣隻是怪自己沒有母親,怪自己不如顯暘爭氣,怪自己不像他那樣合父皇的心……不論我說什麽做什麽送什麽……父皇都不滿意。有他在的日子,父皇從來看不上我……我隻是想趁著顯暘重傷,毫無還手之力時,結果了他,以泄這麽多年來的憤恨!”

段飛和沈都知聽到這裏,警惕心起,啟王這是在舍小保大,隻承認今日毒殺煜王,卻絲毫不認那日行刺皇上。

皇帝也聽出來了:“你倒是會轉移話題,弑君謀逆,殺人滅口,一下子被你說成了兄弟間的矛盾。”

啟王立即辮稱:“父皇明鑒!兒臣素來在軍中毫無人脈,校場行刺之事,怎麽能是兒臣策劃的呢?”

“你的意思是,這次校場之事,是一個軍中之人所為?”

啟王點頭。

“你覺得,是誰竟敢行此謀逆之事?”

啟王道:“兒臣不知,軍中之人,多半對四弟欽佩有加,有誰會嫁禍他?”

皇帝心中也正做此想,終於下旨,傳永安侯入宮覲見。

幾乎是同時,刑戒司來報,關寧供出的朱蒙吐口了。

聽到這個名字,啟王渾身一震。

這微妙的情緒落在皇帝眼中,已有了數。皇帝看著筆錄,麵色越來越難看。

殿中人盡皆屏氣凝神,生怕惹惱了皇帝。

皇帝看完筆錄,翻轉過來,對著啟王:“這是監查院朱蒙的口供,煜王大婚後不久,你得知史豐癲狂之症,便差遣他去安插妾室,留待將來所用。原本,你是想借著史豐之手,趁著發瘋之際尋機殺了煜王。不知為何,後來又改了主意,改在校場行動。你有什麽可辯解的!”

“父皇,這朱蒙汙蔑兒臣!”啟王大喊冤枉,皇帝冷笑,“你不是說恨顯暘入骨嗎?那從他回京就開始籌謀,也是情理之中。”

“即便兒子籌謀顯暘是真,兒子也不敢傷害父皇啊!父皇明鑒!”啟王重重叩倒於地。

皇帝深深歎了一口氣,讓段飛將啟王捆了手腳,塞了嘴巴,扔進了顯暘的病床之下。

永安侯下朝後,並未離宮多久,收到傳喚,立即來到崇華殿麵聖。

對於這個為平定東海立下汗馬功勞的一品軍侯兼大舅子,皇帝麵上仍維持著禮遇,賜座。

然後才道:“煜王重傷,各王公重臣關切不已,時時探望。愛卿在朝堂上,在私下裏,卻似乎從未說過一句關心之語。”

永安侯麵不改色:“張家與餘家的恩怨,陛下清楚。即便老臣來看望,陛下也不會覺得老臣是真心關切殿下。反倒是煜王若有個閃失,老臣第一個有嫌疑,所以還是避嫌的好。”

皇帝道:“你倒是乖覺!”

“老臣的兩個兒子不成器,辜負陛下聖恩,可陛下體恤,仍留著老臣的體麵,老臣心中感激無地,一心隻想效忠陛下,安度晚年。”

這話拐彎抹角地在給自己澄清。

皇帝問:“煜王昨日醒來曾透露過,這次行刺的幕後主使,就在那日列席的各位王公重臣之中。愛卿怎麽看?”

永安侯直言:“恐怕陛下想問的,不是這個問題。”說罷,當即跪地,“弑君謀逆之罪,老臣擔待不起。為證清白,請陛下準許老臣進刑戒司受刑,若老臣能挨過刑戒司的所有刑罰,還能堅持自己是清白的,那時,恐怕陛下可以信得過老臣了。”

皇帝一驚:“你這是做什麽?”

永安侯叩地長拜:“請陛下恩準,否則老臣實在不知如何證明自己沒有做過的事。”

皇帝聞言,心中震動。他再次想起了坤寧宮中,餘氏的哭訴,想起來儷貴妃失子之時的絕望悲痛。

皇帝抬手:“你先起來。朕不過是問問你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