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了中秋節。

榮相見按時去宮裏給太後、皇帝、皇後請安, 又去永華宮、福寧宮給皇貴妃、惠貴妃請安,並送中秋節禮。

一應禮節走下來,一天就過去了。

大明宮中秋夜宴, 皇帝看煜王妃獨坐一案幾,想起顯暘還在外奔波, 不免關懷:“煜王妃, 你們新婚才幾個月,顯暘就去了外頭兩回,你心裏頭怨不怨朕啊?”

榮相見心想皇上還真是明察秋毫, 嘴上卻說:“臣媳不敢。殿下先是陛下的臣子。然後才是臣媳的夫君。相見懂得輕重先後。”

“你說你不敢,那還是怨的咯?”

“父皇……”榮相見一副又急又羞的樣子,皇帝哈哈大笑。

“皇帝,煜王妃年輕,麵皮薄,哪裏經得起你這樣說她?”

皇太後忍不住護犢子。對於煜王被派出京無法和她團圓,太後本就不高興。又怕相見一個人在家過節傷感, 便開口留她在慈寧宮過夜。

相見答道:“多謝太後關懷,不知道這樣合不合規矩?”

“你呀, 就是太懂規矩了。這一日下來,你一個人把煜王府該有的禮數全都做足了,真是難為你。怪可憐見的, 今晚你就別回去了,跟著哀家在宮裏住幾日。”

這正合榮相見的意思, 她還沒來得及謝恩,就招來啟王妃和厲王妃的酸話:“入住慈寧宮, 這份恩典咱們可是想都不敢想, 煜王妃可真是有福之人。”

“隻能怨咱們沒有四弟妹的伶俐模樣, 得不到皇祖母的偏愛罷了。”

太後麵色和藹,看著滿堂子孫:“你們幾個都這麽大了,還跟小孩子似的。好吧,今晚你們三個就都留在慈寧宮,陪哀家住幾日再回去。

這話一出,啟王妃和厲王妃立即傻了。他們家裏要麽有孩子,要麽有一院的側室,離了她們,誰知道要在府中生出什麽事。怎麽敢放心留在宮中。

兩人一下子答應也不是,不答應也不是。

一猶豫間,太後就嗬嗬笑了:“瞧你們那個樣子……口是心非。哀家雖然老了,也不會這麽沒有眼力見兒。你們夫君都在家中,我把你們叫到慈寧宮來住,豈不是害你們夫妻分離?你們府裏又不像煜王府人口簡單,都有孩子,一日不回去,反倒懸心家裏的事,沒的抱怨哀家老糊塗了呢!”

皇太後這話說得重,啟王妃和厲王妃立即跪下告罪。

皇貴妃忙替王妃們解圍:“孩子們是在說笑,她們正因對您一片孝心,才會在意太後的一言一行,為這點小事吃醋啊。”

“是啊母後,別說是王妃們,連臣妾都有一些妒忌了。”皇後在做儷貴妃的時候,就不招太後喜歡,此刻少不得也趁機抒發幾句不滿。

皇帝看了她一眼,皇後撒嬌一樣回了一個眼神,皇帝嗬嗬笑道:“你啊,做了這麽多年的皇後,雖然學會了皇後該有的鳳儀,性子卻沒變過。”

這種場合,居然靠皇貴妃來打圓場,皇後還跟著添亂。

“臣妾冒失了,太後,皇上見笑。”皇後立即舉起酒杯,給太後致歉。

太後冷眼瞧著,若說垂範六宮的中宮風姿,是無人能及當年的餘皇後了。

如今哪怕是她一手□□的皇貴妃,也比這位張皇後更具有中宮的威儀。

誰讓張妍家室好,皇帝喜歡,又沒有孩子,太後也隻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

相見遠遠瞧著皇帝對皇後的縱容,不免心生羨慕。

她沒有把握,如果是自己這樣縱情任性,顯暘會如何對她。更沒有把握自己到了皇後這樣的年紀,顯暘還會對她那樣好嗎?

正胡思亂想,皇後忽然發難:“煜王妃,聽說煜王準備把本宮賞賜給他的側妃許給秦州的將軍,這就是煜王府的禮數嗎?”

榮相見立即起身,回道:“皇後娘娘贖罪,臣媳也曾勸過不可如此。可是殿下說,國事為重,他已向皇上遞了折子,我等後宅女眷,不得置喙政事,因而我也不敢再多問了。皇後娘娘,等他回來再教訓他吧!”

一句女眷不得過問政事,又把皇後的嘴給堵住了。皇後看向皇帝求援,他隻輕聲道:“過完節再說,大中秋的別提這些事。”

皇帝也在猶豫,這麽做固然是駁了皇後的麵子,可是秦州天高皇帝遠,是周顯暘的封地,這個驍勇善戰的兒子,他不是沒有防備的。

他也曾派了自己的親信過去,要麽是不適應西秦的氣候與地形,不久就生了重病,要麽是對西秦流竄叛軍缺少認識,把命送在了那裏。所以秦州於他而言,至今是一塊“黑地”。

那吳剛身負皇恩多年,忠心信得過,讓他的女兒嫁過去,當他的眼睛,是最具效率的做法。周顯暘主動提出議親,就是主動把後院打開,以求皇帝信任。

對於兒子如此乖覺而又謹慎的做法,皇帝隻覺可歎。

中秋夜宴散場,眾人又一起挪去望月台賞月。

榮相見被太後喚過去,陪在她的轎輦旁同行。

她猶豫著稟告太後:“太後關愛,孫媳心領,感激涕零。隻是,這樣的關懷若惹得旁人覺得太後偏心,那就是相見的罪過了。”

太後不以為然:“你不必把那些酸話放在心上,哀家都不介意,你介意什麽?”

“今日當麵,尚且有人言三語四,誰知背後還會說出什麽話來?留在慈寧宮,相見也難以安眠。還請太後以後少疼些煜王殿下和孫媳吧,能如其他皇兄皇嫂一樣侍奉孝敬您,就已經是我們莫大的福氣了。”

煜王妃這樣說,太後少不得隨她:“你說的也有理,物不平則鳴。哀家一味想要補償,卻也忘了會給你們帶來麻煩。”

望月台上,皓月當空,夜空靜謐,晚風送來花園裏的桂花香,馥鬱清甜。

皇帝讓大家不必再拘禮。這良辰美景,皇室宗親們一塊喝酒作詩,吃著螃蟹,迎風弄月,好不瀟灑。

尤其是允王的中秋即景聯句,做得陛下龍心大悅,賞了他一幅名畫以作嘉獎。

榮相見看著眾人的熱鬧,隻覺這一切都與自己無關。

她想,明年中秋,一定要跟顯暘一起持鼇賞月彈琴下棋。

陪著惠貴妃說了會兒話,她便獨自走到望月台邊。

心想他是不是也在賞月呢?

看著這月亮,是在想他的母親,想他的湘宜表妹,還是也在想她?

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

以前讀這一句的時候,隻覺得意境很美。如今自己與另一個人相隔千裏共嬋娟的時候,才真切體會到了這幾個字背後寄托的相思情誼。

太後看著獨自憑欄眺望的煜王妃,忍不住歎了口氣。

“母後何事哀歎?”皇帝正準備把允王所做的中秋聯句念給皇太後聽,不料她老人家興致不高。

皇太後把剛才相見與她說的話告訴皇帝。

皇帝沉默片刻,說:“顯暘這孩子,自小吃了那麽多苦,性格和小時候全然不同了。我有時甚至懷疑這個顯暘,瞻前顧後,心思那麽重,真的是朕的兒子嗎?煜王妃的出身不好,她嫁給顯暘,隻會比他更加謹慎多思。”

“皇帝心裏明鏡似的,當初怎麽還由著皇後給煜王府賜了一個側妃?”

“這也是中宮的賢惠之處,朕沒理由反對。”

“她賢惠?給煜王妃下藥這事,皇帝不追究便罷了。你真的相信,她有這個好心,為王府人丁興旺,給顯暘顯暉張羅側妃?當初慶王妃懷有身孕的時候,她也給顯曜賜了一個側妃……”

皇帝心念一動,越過人群看了一眼皇後。

厲王夫婦正恭謹地陪在她身邊說話。

孫明悅把丈夫的好詩謄寫下來,準備收藏,無意中看到榮相見獨倚著廊柱出神。走過去逗她:“我們煜王妃想夫君啦?”

榮相見被發現了,立即掩飾 :“你還不去陪你那會念會唱會寫的夫君,有空在這兒取笑我。”

孫明悅可不肯轉移話題:“哎呀,別想他了。他過不了幾日就回來了,昂。等他回來,我一定好好說他。你看我們相見跟著你,受了多少委屈。”

“別胡說。”榮相見被她一鬧,也沒心思多愁善感了。她們過去陪著惠貴妃喝了幾杯酒。

孫明悅知道惠貴妃最掛念的就是女兒,便說:“不出意外,這段時間,昭仁公主的孩子就要出生了。”

相見捧著臉笑:“說不定就是今天,今夜,我們在這裏喝酒的時候,公主就生了。隻不過,咱們要等幾日,才能收到消息。”

“等公主孩子大些,就會回來省親的。惠娘娘,到時候可以抱外孫啦。”

“惠娘娘給孩子起個名字吧。”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把原本也有些低落的惠貴妃哄得高興起來,三人拿過謄寫詩句的紙筆,寫了好幾個名字。

皇帝看她們三個一臉認真,走過來一看,笑道:“這孩子麵兒還沒見著,男女都不知道,你們倒起了這麽些名字。”

惠貴妃把筆遞給皇帝:“陛下,您也幫忙想想,顯瑤的孩子叫什麽好?”

皇帝放眼這滿目月色美景,有了主意,揮筆寫下:鴻月。

惠貴妃忙向陛下道謝。這月字是應景而來,鴻字則是皇孫們皆從的鴻字輩。皇帝給外孫賜這個名字,可見重視。

一旁的皇後看了,笑道:“等昭仁公主回來,便是真正的人月兩團圓了。”

賞月一直到深夜,榮相見才與皇室宗親們一起離宮。

正陽門外,允王夫婦對她千叮萬囑,叫她有事隨時找允王府商量,不必怕麻煩。

相見領了這好意,剛坐進馬車,就透過轎簾看到一個厲王府的親隨急忙趕來,圍著厲王稟報什麽緊急之事。

厲王果然神色大變,下意識看向了榮相見。她將轎簾一鬆,靠在馬車內壁上,養精蓄銳。

他還是那樣不擇手段。上輩子沒有打出去的那張牌,這次終於有機會較量了。

今夜,降雲軒新來的戲雲姑娘,首度出門接客。

戲雲登花船,在金陵城的鳳仙池內,和她的客人一起賞花燈,喝花酒,彈琴賞月共度。

這是降雲軒每年中秋佳節的必備節目。

隻是今晚,那艘花船驟然失火。船上的人,盡皆落水。那戲雲姑娘,再也沒有從水中起來。

厲王原本都打算放棄守株待兔了,承認他的四弟是個畏首畏尾,隻知明哲保身的膽小鬼。

餘湘宜在降雲軒露麵許久,他都不見行動,放任自己的表妹在**窩裏悲慘度日。

今日中秋,煜王離京許久,王妃入宮,跟他在一個場合呆了好幾個時辰,言笑晏晏。沒想到,他們居然在這種情況下把餘湘宜救走了!

氣得他在宮門外,就發了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