煜王府的馬車緩緩前行, 經過鳳仙池邊。那裏已經恢複了平靜,遊船歌聲依舊。

琳琅披一身黑色鬥篷,等在路邊。

榮相見撩開轎簾:“吃完團圓飯了?”

“是, 我娘自己做了些月餅,還是熱乎的, 讓我拿給姑娘嚐嚐, 姑娘別嫌棄。”

榮相見接過三個,分給飛雲飛雪:“多謝,我才吃完飯, 吃不了這麽多。其餘的,給這些辛苦執勤的將士們吧。”

“是,”琳琅在車外,給他們派了月餅。她模樣漂亮,性格又好,一直很討人喜歡。遇刺那夜,領著侍女們幫侍衛包紮傷口, 熬藥上藥,更是被侍衛們喊作姐姐。

隨後, 琳琅上車,跟著王妃一起回去了。

一路上,道路兩旁有些金陵百姓和車馬, 慶賀完中秋還在街上遊**,看似風平浪靜。

他們進府關上大門, 準備歇息,卻被前頭的動靜吵醒。

不知何時, 數百隻火把, 烏泱泱的人馬, 將煜王府圍了個水泄不通。

王府的侍衛認出來,那些是九門巡捕營的人。

一位奉命留守煜王府的羽林衛說:“我瞧這架勢,煜王府今晚要有麻煩啊。”

另一位說:“煜王府怎麽總有麻煩?都被刺客光顧過兩回了。”

榮相見頭冠還未卸下,就往正門去,隱約聽到府前的陣仗。

走得再近一些,就能聽到煜王府的長府官高聲道:“李副統領,你若有海捕公文,王府侍衛可以帶著畫像幫忙查找,這已經是煜王府能做出的最大讓步。沒有陛下手諭,九門巡捕營想進煜王府搜查,毫無律法可依。”

“長府官推三阻四,這是存心包庇朝廷欽犯,違抗聖意?”

“難道有違副統領的意思,就等於是違抗聖意嗎?莫非國朝已經改姓李了?”

“你少給我扣帽子。餘家貪汙腐敗,勾結外敵,出賣國朝,被陛下流放漠河。其女餘湘宜,偷天換日,蒙蔽陛下,死罪當誅。”

“李副統領,我真不明白你在說什麽。餘家滿門聽聞早已投河自盡了。你趁著殿下不在京中,拿著這莫須有的事來煜王府找茬是不是?”

李勳不欲多言,衝著身後巡捕營將士們大手一揮:“進去搜。”

“誰敢?”

說話間小南已經率先一步,到煜王府前。

“煜王妃在此,誰敢擅動?”

榮相見緩緩從側邊小門出去:“這是怎麽了?煜王才走了幾天,就亂起來了?”

長府官立即將李勳帶人圍攻王府的事簡單說了:“李大人言之鑿鑿,說巡捕營的人親眼所見,餘老太師的孫女,欽犯餘湘宜,進了王府。”

榮相見一臉驚訝:“餘?餘家人不是死了好幾年?煜王府鬧鬼了?”

“這……下官也不知道,李大人是這麽說的。”

榮相見立即問李勳:“可看清楚了,若是餘家的鬼魂上門,我可不敢住在煜王府。來人!收拾東西,回國公府去!”

李勳以為煜王妃會出言阻攔,沒想到她來這麽一出,一時間不懂她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榮相見站在大門外,叮囑道:“長府官,麻煩你看好家。讓王府侍衛們把守好門戶,等殿下回來好好做場法事,超度一下。”

李勳以為她膽小,想去國公府躲避,笑道:“煜王妃別裝了,餘湘宜根本沒有死。在降雲軒更名為戲雲,接客陪酒。今日鳳仙池上,她的花船失了火,人無故失蹤,我的手下親眼看見她跟著王妃進了煜王府,王妃難道不知情嗎?”

“親眼看見?”榮相見一臉疑惑,“你們的人親眼看見餘湘宜跟著我進府?既然如此,為何你們沒有當場把人拿下?”

李勳正為此事生氣,他隻是個副統領,張傾是他上司。張傾的親信,這些日子一直盯著餘湘宜。他的人則暗中盯梢煜王府。

張傾千叮萬囑煜王府有何異動,不許擅自行動,打草驚蛇。他的手下才沒有及時出手,隻是將煜王府包圍。

此刻,他也不好細說,隻道:“微臣句句屬實,王妃若問心無愧,搜查一番,豈不正好自證清白?”

“我還說親眼看見她進了永安侯府的門呢,你怎麽不去張家搜查?”

“王妃,你這樣抵賴又有什麽意義?”

“我抵賴?”榮相見娥眉一挑,“趁著殿下遠在渝州,你帶著人圍攻王府,汙蔑我窩藏降雲軒的娼妓,損我清譽,你是何居心?”

李勳見她一直避重就輕,已失了耐心,大聲道:“王妃,下官執掌九門巡捕營,負責京城治安。公事公辦,王妃一個婦道人家,應該識大體,不要多加阻撓才好。”

“大體?什麽是大體?當初我二叔為國戰死,人走茶還沒涼,你便轉投張家麾下。這就算識大體嗎?”榮相見忽然重提舊賬,說得李勳一時竟然不知如何回嘴。這都是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了,沒想到煜王妃居然知道。

在場巡捕營的人,都是初次聽聞這事。榮大將軍的盛名,國朝誰人不知,沒想到他們的上司竟然是這樣的人。

榮相見貴為煜王妃,李勳又不敢對她動粗,場麵一時僵了下來。

這時,另一隊人馬高舉火把從東街匆匆行軍至此。

李勳一看,是張傾帶著巡捕營另一批人到了,如獲救星。

他剛準備行禮,跟張傾交代這邊的進展,就被罵了一句:“廢物。”

當著這麽多部下,李勳接二連三沒了臉,隻好默不作聲地站在一旁,不想管這事了。

張傾走上前來,對相見行了禮:“下屬無知,失了規矩,王妃海涵。”

榮相見笑道:“算了,夜已深,我也懶得追究,你們回吧。”

“王妃請看。”張傾手裏亮出一張公文,上麵有餘湘宜的畫像。

榮相見聞著濃濃的墨汁味,想來他們都沒有料到會在今晚行動,臨時才趕出了這麽一張公文。

“難為你了,公文上的墨跡還未幹,就巴巴地送到煜王府來。”榮相見示意長府官接過,“既然如此,煜王府就配合張大統領搜查一下這個欽犯。長府官,你讓吳風帶人好好搜檢,一個角落也不許放過。”

“是。”長府官拿著公文準備進府去,張傾在背後道:“自己搜,真的能搜出什麽結果嗎?”

“不然呢?”榮相見不耐煩地問。

“煜王府既然願意配合調查,不若讓巡捕營進去搜,這樣才可以還煜王殿下清白,免去他與欽犯的幹係。”

“清白?”榮相見冷笑一聲,眼神冰涼,“煜王府的清白,需要你來肯定?九門巡捕營是負責京城守衛,可各大王公侯府,不是你們的地盤。沒有陛下手諭,若讓你們進了府,明日煜王府不就成了滿京城的笑話?”

“看來王妃是執意不肯配合了。”

“我配合,這就讓王府侍衛進去搜查。”榮相見客氣地假笑。

張傾失了耐心,心想煜王妃帶著幾個丫鬟,能有什麽膽色阻擋他。

當即大手一揮,召喚手下兵將:“立即進去搜查,若有任何阻撓者,一概拿下。”

“誰敢?”

榮相見說話間,煜王府牆頭上的火光,點亮了整條山河街。

滿牆的弓箭手,拉滿弓,熊熊燃燒的箭頭,指著府前滿地的巡捕營將士。

“你們隻管踏上這個台階,煜王府不止牆頭上有弓箭手,裏頭還有上百道機關,不怕死的,隻管往裏闖。”

巡捕營的人霎時不敢動。

煜王府的侍衛都是跟隨煜王沙場征戰回來的,而巡捕營的將士們,成日管的都是居民紛爭,打架鬥毆,流氓土匪之類的,從未真正體驗過這種箭在弦上,為人魚肉的場麵。

中秋佳節的,誰也不想送了性命。

張傾見手下們猶豫不決,便率先大步往前。

他料定煜王府的侍衛不敢朝他放箭,他可是永安侯次子,皇後的侄子。

果然,他毫發無損踏上了煜王府的台階。

張傾一時得意,麵有得色,高聲道:“都隨我上!”

背後的兵將們,環顧四周,緩緩跟隨上司上前。

等張傾走到跟前,相見朝小南使了個眼色。

小南藏在身後的長鞭一揮,直勾他的脖子,隨即雙腿跳上他的肩膀,扣住他的脖子,把他絞倒在地。

這一下來得極突然,張傾趴在地上,整個人成了肉墊,被小南坐住,艱難掙紮,極為狼狽。

榮相見低頭看了一眼,對眾將士說:“張傾有個好爹,煜王府不會要他的性命。可是你們呢,你們有永安侯那樣權勢熏天的爹給你們撐腰嗎?大中秋的,為了他一句話斷送性命,家裏的老子娘,妻子兒女以後怎麽過?”

榮相見掃了一眼眾人,尤其是深深看了一眼李勳。

他這種從底層一點點爬上來的人格外惜命。剛才張傾罵他廢物,已經讓他顏麵掃地,此刻更不會為了他逞什麽英雄。甚至,看著張傾毫無還手之力,還有些痛快。

九門巡捕營眼看群龍無首,不知如何進退時,一聲“厲王殿下到”,打破了僵局。

終於舍得露麵了。

門前的兵將們齊齊跪地,高呼:“參見厲王殿下。”

火光高照下,厲王一身戎裝,騎在高頭大馬上,緩緩行來,身後跟著王府甲兵。

榮相見心道:這麽關鍵的時候,還有功夫換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