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 周顯暘本人對永安侯的印象不錯,他治理水兵很有一手。東海海寇之亂,自開國以來從未消停, 正是在他手上才治住。

若不是因那樁舊事,在他心裏永安侯和榮家都是他無比欽佩的國之柱石。

如今永安侯雖上了年紀, 須發半百, 著一襲黑金色常服,馬上的姿態依然威風凜凜,氣勢逼人。

在場眾人不約而同都住了聲, 沒想到煜王會邀請永安侯前來,半是驚訝,半是看熱鬧的心態圍觀。

永安侯張淮攜夫人與一雙子女,沒有就陛下的匾額發表稱讚,而是徑直上前朝顯暘和相見行禮:“見過煜王殿下,王妃娘娘,多謝煜王府盛情相邀。”

永安侯雖然是微笑著的, 但眼神從頭到尾都是冷冷的,氣勢逼人。顯暘和相見也不在乎他是否真的恭謹, 回道:“永安侯,侯夫人不必多禮。”

“上一次,老臣見到殿下時, 殿下還是個十歲出頭的孩子,轉眼殿下已經長大成人, 成家立業,若是偶然遇見, 都不敢相認了。”

“侯爺一如從前, 若是偶然相遇, 小王定然會先和侯爺招呼。”

永安侯笑道:“殿下不必寬老臣的心,我老了,殿下卻是前途無量。”

說罷,永安侯夫婦又與英國公一家見了禮。

看著英國公府諸人在大門前站了一地,永安侯難免與自家對比。

他的長子張攀雖有才幹,卻正被調查;次子張傾掌管九門巡捕營,因東園球場之事,被陛下罰俸,還是這次他回京才給了個麵子,讓他回去繼續總領巡捕營的差事;幼子張躍更是個沉不住氣擔不起大事的。至於張姝,性子驕縱,夫人又寵愛,議親之事也是一拖再拖。

思及近日來的風波,他話裏有話道:“國公爺,咱們相識數十載,旁的事倒罷了,隻在教育兒女上,真是自愧不如啊。兒子爭氣,女兒嫁入皇家,這份體麵,誰家有?”

此言一出,張姝、張躍兩個登時變色,想來是非常不服。

英國公謙虛地表示:“侯爺見笑了,令郎和令愛年歲還小,將來前途不可限量。”

這才讓這對兄妹臉色緩和些。相見與張姝、張躍在馬球場上很熟,知道他們都是沒什麽城府的人,倒覺得與他們打交道不累。

寒暄一番過後,圍觀眾人見煜王與永安侯一派和氣,都有些失望,各自在指引下入園去。

之後,便是各家王府和長公主府一一到達。厲王瞻仰那塊匾額的時候,少不得醋味十足:“還是四弟有辦法,我們求父皇的墨寶,可都是掛在屋子裏,你倒是會挑地方。”

自從知道這位兄長指使匪徒傷害相見,周顯暘對他那點本就微不足道的手足情分已經消失殆盡,根本懶得接話。

榮相見在一旁笑吟吟:“厲王兄是不是弄錯了,這幅墨寶可是弟妹我求來的,該誇我才是呢。”

厲王死死盯了她一眼,榮相見比做公主伴讀的時候不同了,更加明豔自信,再不是看見他就躲的嬌羞女孩兒,這種場合都敢跟他開玩笑。

厲王妃在一旁笑道:“我們這些兒媳婦裏麵,也就四弟妹最會討父皇和太後開心。”

榮相見毫不在意,隻當好話聽,跟他們說說笑笑。反倒讓厲王夫婦不舒服。

榮相見進了一趟宮給太後賀壽,皇後娘娘突然就被罰禁足,他們跪在外頭想求個情,連麵都沒見到就被父皇斥離。榮相見卻得到接駕遊幸的體麵。新仇舊恨一起,居然還要裝著高興,來給榮相見道賀。

不一會兒,周顯暘就不耐煩地敷衍道:“園中茶點已經備好,皇兄皇嫂若有興趣可以自行遊園,等太後和父皇到了,咱們再一起看戲。”

說罷,著人領他們進去。

長公主與駙馬都尉正好到了,榮相知被迫打起精神,上前迎候,想要攙扶長公主。長公主麵無表情地把手臂移開:“今日不必在我這裏立規矩,既然與娘家人在一起,就跟你的姊妹們好好逛逛去吧。”

榮相知料想是丈夫來之前與婆婆說過什麽,鬆了一口氣。這大好日子,她可受不了拘束在婆婆身邊。

見長公主到,煜王夫婦也主動走下台階迎候。

長公主笑說:“母後許久沒有出過宮了,前幾日就盼著今天呢,聽說有民間的百戲班,她別提多喜歡了。”又拉著榮相見的手,親熱不已,“煜王妃,我瞧你氣色,隻怕這幾日都沒睡好吧?難為你操持這麽大的場麵。顯暘,這麽好的王妃,可要好好待人家。”

周顯暘在一旁頷首:“姑母的教導,顯暘記住了。”

說罷,長公主也不進去,和他們一起在門前迎駕。期間,拉著英國公夫人的手熱情地說:“夫人,你這個女兒教得好啊,顯暘是個有福氣的。這麽大的場麵,都是為了他的體麵。”

長公主說完,看了一眼榮相知,看得她有些無地自容。這是故意當著一家子的麵,誇她妹妹,反倒把她這個正經兒媳婦擱在一邊不理。她籠在袖中的手,緊緊攥著。

英國公夫人怎麽會不知這話中的暗湧,但也不好與長公主辯解,畢竟女兒還要在人家手底下討生活,便笑道:“長公主謬讚了。煜王妃是宮裏長大的,國公府不敢居功。倒是我們家相知,有何不周到的地方,還請長公主慢慢教導。”

長公主輕輕哼了一聲:“相知是國公爺和夫人的掌上明珠,愛若至寶,我可不敢教導她。我家仲卿對她百依百順,今早還囑咐我到了這邊園子不許拘著相知。我若再不知好歹,連兒子都要與我離心了。”

此言一出,榮相知驚得說不出話來,委屈得眼淚奪眶而出。誰也沒想到長公主今日是來當著娘家人興師問罪的。

英國公對長公主笑道:“公主說笑了。相知與仲卿夫婦一體,長公主若要教導,做兒子兒媳的,豈敢有二話。隻是長公主是個寬仁慈善的母親,對孩子們難免心軟罷了。”

一旁駙馬都尉也幫著緩和氣氛:“公主,仲卿在監察院忙得昏天黑地,這幾日脾氣是大了些,言語間失了規矩,待回去我教訓他!”

一群人哄著,這才讓長公主稍稍疏解了今早積累的怨氣:“國公爺如此說,本宮就放心了。否則,我瞧著她在娘家樂不思蜀的樣子,還以為她瞧不上我這小小的長公主府呢。”

“長公主哪裏的話?咱們已是親家,再說這樣的話,豈不是太過生分?”英國公有些不高興。

長公主見好就收:“那本宮以後定然收一收慈母的溺愛之心,把相知當做自己的女兒來看。”

榮相知一聽,絕望不已,心知以後的日子更不會輕鬆了!

榮相見看氣氛如此緊張,趕緊打岔說:“來了!”

遠處已有兩隊宮人從官道上緩步行來。周顯暘立即吩咐長府官,去請各位賓客前來接駕。

宮人之後,是羽林衛,最後才是宮中儀仗,迤邐而來。

全體賓客站在大門前列隊站好,恭迎太後和皇帝。皇帝一身常服,下了車駕,說:“今日出宮與愛卿們同樂,若拘禮就沒意思了。”

周顯暘和榮相見立即上前相迎,左右攙著太後。

太後站在大門外,仔細看了匾額,皇帝頗為自得,問:“兒子的字,母後以為如何?”

太後笑道:“好,皇帝的字一直很好,如今更比年輕時多了一分自如,正適合給這避暑園子。”

“能得母後的誇獎,兒子總算沒有白練了這麽多年。”

正寒暄時,榮相見又招呼了一個轎輦到太後跟前。

太後拉著顯暘的手:“難為你們周到。哀家年紀大了,腿腳不好,就坐著逛了,眾卿別笑話。”

眾人自然道:“太後請。”

於是,煜王夫婦相陪,與皇帝和太後率先進了靜頤園。

靜頤園若要走路逛下來,一日時間不夠。

天氣又熱,更不可能真的讓各位親貴炎天暑熱地在園子裏走一天。

煜王府想的主意,是用畫舫沿著南湖劃一圈,便可粗略觀賞靜頤園的大部分景觀。

這樣夏日裏泛舟湖上,上有頂棚遮陽,吹著風又暢快又省力。

他們領著男賓女賓客沿著兩邊步道徐行,向南湖走去。

一路上風光開闊,滿目綠蔭,路過遙牆海,百花綻放,引得眾人紛紛駐足欣賞。

“這麽熱的天氣,這些花卻開得這樣好,想來是伺候得勤。”

太後很喜歡滿目盛開的熱鬧,榮相見輕輕摘下一朵鵝黃色的呈上:“請太後娘娘簪花”。

“哦喲,我老了,再帶花有裝嫩之嫌。”

“太後說笑了,這朵鵝黃的正配您今日的衣裳。”

榮相見看太後似乎並不抗拒,便示意長公主。長公主伸手接過,幫太後簪上:“母後是天下最美的女子。”

太後歪在步輦上,輕撫著發間,將信將疑地看向眾人,眾人立即一片稱讚,把太後哄得極開心。

其餘的夫人小姐們也都喜歡這些花,隻不好意思在別人家園子裏亂摘。

隻有張姝毫不介意,直接問:“這花我們也能摘嗎?”

榮相見笑道:“請夫人小姐們簪花。”

一時間熱鬧起來。許多男賓上前,幫自己的夫人簪花。

周顯暘也摘了一朵淡粉月季,給相見簪上。

看著兒子和兒媳情好的樣子,皇帝忽而想起餘氏當年進宮的日子。

他們也曾有過這樣新婚燕爾的幸福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