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書房的禦書桌後椅子被撤掉,換成了一張小巧的床榻,皇帝氣血不足時便靠在這裏批閱奏折,如今身體日見好轉,也能長坐於此了。

“臣伊子堪,拜見聖上。”

太祖皇帝定下的規矩,國師覲見不必跪拜,伊子堪彎腰行禮,倒是讓伊封遠心生不滿,麵上還是要維持君臣和睦。

伊封遠笑著說:“國師不必多禮,來人賜座!”

“謝聖上。”

伊封遠合上奏折:“國師,說起來我們已有六年未見了,一切還好嗎?”

伊子堪怎會不知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顧左而言他:“大齊國泰民安,自然不需要占卜運勢,何況所謂識天機、觀氣運,不過是求心中安慰罷了,如今君民齊心,邊關士氣高漲,自然也不需要此心中安慰。這樣,微臣便能安心遊走四方。”

“哦?朕從未與國師談過心,便也不知道國師心中竟是這種想法嗎?隻是朕的身體即使有風聖手調養也隻是氣色轉好,頭疼腿疼食欲不振的毛病日夜折磨反複,邊關連年戰亂幾日前才有人蠱突襲……這也能算是,國泰民安嗎?”伊封遠笑容漸漸收斂,此舉便是在質問伊子堪了。

伊子堪幾個呼吸,壓下心中的情緒:“陛下,人無完人,您已是天命之年,即使是仙家道門也不會一生無病無痛,何況您久坐高堂呢?至於邊關動亂,恐怕何將軍才能為您解惑。”

伊子堪已經盡量做到循循善誘,麵對桃安恐怕都沒有這麽好的語氣。

“那人蠱和你望陽縣朝陽節出現的惑亂一模一樣你怎麽解釋?望陽縣一事,你可曾給朝廷一個答複?”

伊子堪垂下眼皮,心中疲憊非常,已經懶得搭理皇帝了。望陽縣與蠻荒邊境相隔千裏,且已經是幾年前的事了,皇帝這麽能猜測,寫話本一定有很多像蠢狐狸一樣的人看吧。

“陛下是認為,人蠱之事是我蓄意為之,望陽縣隻是一場小小的實驗,甚至邊關之事也是,為的是謀逆大齊嗎?”

皇帝抬眼瞪他,沒想到他這麽敢說:“伊子堪,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伊子堪不耐煩的回看他,也不管能不能直視天顏:“然後呢?我謀逆大齊以後,名不正言不順,難道能自己登基稱帝嗎?還望陛下給臣一個解釋。”

恐怕隻有被他像惡狼一般盯著,皇帝才能想起伊子堪曾經天橋渡的是成千上萬隻妖,換言之,便是成千上萬隻妖死在他手裏,看他的眼神,不像是花海戰神,更像是死神。

“並、並非如此。”皇帝不動聲色擦了擦額頭的冷汗,“朕……隻是略有疑惑而已,如今聽國師解釋便也放心了,國師長途奔波恐怕也累了,便回去休息吧。”

長途奔波倒是不累,隻是來見一次聖顏倒真是累了,伊子堪站起身來作揖:“功高震主的道理微臣自然明白,若陛下有疑,微臣願效仿原安先生,功成身退,讓出國師之位,從此退隱江湖。”

皇帝連忙起身製止,:“萬萬不可!”旁邊的二錢公公嚇了一跳去扶他。

皇帝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今日召國師前來,僅僅為了敘舊和解答朕的疑惑,如今朕已放下,國師莫要過於思慮。大齊氣運還要仰仗國師,妖並未絕跡也要仰仗國師,國師想法未免太過草率。”

伊子堪舒展眉頭,卻是被皇帝氣笑了,欺軟怕硬的慫包,莫過於此了。

“如此,那微臣便告退了。”

伊子堪退下後,二錢拿出帕子來給皇帝擦汗,皇帝閉上眼睛定神後問他:“二錢,國師說自己要隱退,究竟是真心實意,還是說出來嚇唬朕的?”

二錢擦汗的手頓了頓,每日揣測皇帝的心思還沒完,這下讓他揣測國師的想法。

“國師能天橋渡妖,必然是在乎天下蒼生,怎麽會願意隱退,想來是被陛下逼急了說的氣話。國師乃是兩朝元老,有點自己的脾氣秉性也很正常,而且仙門之中每日沉迷於修行道法,依老奴看國師實在是不懂政事,也不懂君臣之禮,有所衝撞聖顏陛下不要往心裏去。”二錢公公一番話說的滴水不漏。

皇帝揉揉太陽穴,他倒沒真覺得伊子堪有謀反之心,畢竟朝堂風雲變幻,不是一個久居江湖之人可以參透的,隻是大齊一直要仰仗伊子堪的威名,實在是讓人放心不下啊。

“朕最近頭疼的毛病越來越重,去點隻風聖手的安神香來。”

二錢公公連忙去點來,皇帝這才舒緩片刻。

“陛下這頭疼的毛病,隻有風聖手的安神香能治,隻是為何風聖手卻不能根治呢?”

皇帝笑著搖搖頭:“就像伊子堪說的,朕已過天命之年,又不是修道之人,思慮過重神藥難醫啊。”

二錢公公已經陪了伊封遠將近三十年,自然見不得他這副病懨懨的樣子,心疼道:“陛下,今日陽光正好,不如老奴陪您去後花園轉轉,散散心再來看奏折吧。”

皇帝合上奏折:“也好。”

與此同時,宮外一輛滑華麗的馬車上。

“你放開我!別碰我,壞人!”剛剛跟隨三皇子出宮的風憶縮在馬車一角,三皇子還偏偏不如他願的抓住他的手腕。

三皇子伊長歸完全沒了剛剛在伊子堪麵前的和煦,看向獵物一般的看著風憶:“你倒是說說,我怎麽就是壞人了?”

風憶怒氣衝衝:“你現在的樣子,還不是壞人!”

伊長歸不能把他拉過來,便俯下身:“你怎麽那麽抗拒和我肌膚接觸啊,我又沒病。”

風憶握緊拳頭拚命逃離他:“你拿我的家人要挾我,軟禁我,我難道還要同你親密?”

“可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的父皇,難道你不覺得我很有孝心?”

伊長歸用有力的胳膊禁錮住他,將他壓在車板上,風憶的身量還沒長開,自然無能為力的任他擺布。

腿還沒被禁錮,便抬起來踢他一腳:“呸!魔鬼。”

伊長歸起身要把他的腿也加入禁錮,一起身,卻透過沒關嚴實的窗口在車外不遠處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伊子堪負手而立,饒有興致的看著馬車內發生的一切以及車身的顛簸。

四目相對,兩人都露出了然的笑,伊子堪抬抬手示意他繼續,自己便轉身走了。

“嘔吼,國師大人好像誤會了什麽。”伊長歸對車內躺著的風憶說。

風憶一驚,連忙爬起身來,卻隻能看見伊子堪挺拔的背影,氣急敗壞的狠狠踹了伊長歸一腳。

伊子堪剛到皇城便和皇帝吵了一架,而桃安也終於在兩小隻的勸說下認清自己不可能無視伊子堪讓他去秘境練箭的命令去皇城找他,開始收拾前往秘境帶的東西。

正收拾呢,歡府忽然來了一位稀客,青灰道長帶了兩壇子酒來給桃安送行。

小老頭雖然看上去還是瘦瘦小小的,然而不知是不是桃安的錯覺,總覺得他比第一次相見之時精神了許多。

“你算是我徒弟名正言順的老婆了,以前的事情是我不好,咱們一醉泯恩仇如何!”

桃安抽抽嘴角:“怎麽就名正言順了?”

青灰道長搖頭晃腦:“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算他的父母也算你倆的媒人,自然就是名正言順了。”

“好吧。”桃安開了一壇子酒,過往的事雖然想起卻也無法改變,一醉不能泯恩仇也沒辦法了。

桃安還有最後一個問題問他:“當年你和我說伊子堪不會來找我了,究竟把他怎麽了。”

舊事重提,青灰道長看上去也十分不好過。

“當年我與你說他找了道侶雙修,與他,說的是我知曉了你的存在,並知道你是個狐妖,前來要你百年的道行便不收伏你,而你卻不願意交出百年道行逃跑,永遠也不會再出現在他麵前了。略施障眼法將他引到深山之中等你,如此,你們便都等不到自己想要等的人了。”

桃安白了他一眼,這世上做好人難,想做個讓所有人唾棄的壞人可太簡單了。

青灰道長喝點酒便感歎著:“當年子堪帶回那支花,我便知道了你的存在並讓我的徒弟及時止損,沒想到你們又能遇見,也許那個時候我就該相信天命了。”

桃安白他一眼,他總算知道伊子堪為什麽從來都不正經尊重自己的師父了。

“一隻妖進入天師的修行當中會怎麽樣呢,對於伊子堪來說,他漸漸偏離我想要讓他修行的正道,即使我及時將你們分開,他還是修身卻從不修心養性,人一旦有了欲望,便會變得自私自利,無法繼續修行也無法庇佑天下蒼生。我原本對他無望了,再不期望他能成為真正的、舉世無雙的天師。”

青灰道長抬手喝了一口酒,笑的嘲諷也不知是不是在嘲笑自己:“我那個時候真是坐井觀天,竟然企圖用自己的思想來區分正道邪道,隻要殺惡揚善,哪有什麽旁門左道呢。”

桃安愣神,原來自己曾在伊子堪修行當中起了如此至關重要的作用,隻是這作用聽起來並不是什麽好事啊。

“桃安。”

青灰道長第一次叫桃安的名字。

“嗯?”桃安喝的微醉。

“現在的伊子堪不能出半點差池,倘若他想要天下萬物生機滅絕,也隻是時間問題,唯一夢保證他永遠是個普通人的,便是你了。”

“管住他,無論過去多長時間都要在他身邊管住他,算我求你了。”

“我……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