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上元佳節,望陽山下望陽縣點起花燈熱鬧非凡,桃安右手拿著一串咬掉半顆山楂的糖葫蘆走在歡生身後,燈影重重映在少年身上,少年步步向前,像要走出自己的視線與生活。

口中的糖包山楂索然無味,桃安停下腳步,長時間的擔心與不甘在看著歡生背影這一刻湧上心頭,扁扁嘴眼神模糊,下一刻便要有大珠小珠落下來。

察覺桃安沒有跟上,歡生轉過頭去找他,這一轉頭就看見一個小哭包站在粉色的花燈下哭的像個沒人要的小孩子。

歡生慌了神,連忙跑過去:“什麽了?有人欺負你了?”

桃安用力的點點頭。

“別哭了,誰欺負你,我幫你報仇去!”歡生將拎著的桃安買的東西換到一隻手上,空出手來給他擦眼淚。手上冰涼的眼淚還是第一次見到。

當事人一說話桃安就哭的更慘,身體一抽一抽的:“你!”

“我怎麽了?無論怎麽了,我錯了好不好,別哭了……”桃安這情緒來的莫名其妙,歡生隻得一隻手攬著他去找最近的客棧。路上來來往往的人都投來目光,隻因為桃安長的實在太漂亮了,被第一眼認成女孩子,還以為歡生強迫人家做什麽,看清是男子以後便也就以為是醉酒而收回目光了。

桃安隻恨自己哭起來就控製不住抽噎的說不出話來,隻能緊緊攥著咬掉半顆山楂的糖葫蘆,直到進了客棧坐下,氣氛才慢慢平靜下來。

歡生還是摟抱著他:“可以告訴我究竟發生什麽了嗎?”

感受著身後人懷抱的溫暖,桃安盯著手裏晶瑩的糖葫蘆,拭幹眼淚決定破罐子破摔。

“歡生,你以後會像現在抱著我這樣,安慰其他人類……或更是自己的妻子嗎?”

歡生不明所以:“我當然會這樣安慰我的妻子。”

桃安扁扁嘴又要哭出來:“可是如果我不允許呢!我要你隻對我一個人這樣!我不想你娶妻生子…不想你過正常人類的生活然後我就會消失在你的世界裏。”

他深吸一口氣抑製自己的眼淚,“我知道我很自私,我不知道我到底怎麽了,我應該很怕你師父才對…可是我現在什麽都不想去想…我隻想讓你不屬於別人隻屬於我自己…即使你比我小那麽多,即使我們都是男人,即使你師父一定不會同意…他會殺了我的……”

桃安崩潰的掩麵大哭。

“我瘋了…我一定是瘋了……”

歡生接住從他指間掉落下來的糖葫蘆,左手將他摟的更緊。

懷中人抽噎的厲害,從來都是無憂無慮的人卻因為自己而產生極大的痛苦,歡生將下巴放在他的頭頂,什麽都沒說,隻等他心情稍稍平複。

“你剛剛說的都是真的嗎?你想管著我,隻想讓我屬於你一個人嗎?”歡生的聲音也有些顫抖。

桃安將麵掩在歡生胸口上,雖然極其不想承認還是點了點頭。

“那我問你,你喜歡我嗎?”

桃安停住了抽噎,二百年來從沒有人問過他這樣的問題,這問題也實在深奧。

歡生急忙道:“隻要你一句話,你所說的任何困難都不是問題,我可以為你建一座房子把你藏起來,絕對讓師父找不到。裏麵有成片的桃林,有常年溫熱的泉水,門口有賣糖葫蘆的老頭,還有能打酒吃烤雞腿的酒館。我是修道之人,可以一輩子不娶妻生子,也可以不找道侶,每天陪著你出現在你麵前讓你檢查。如果你不願意,任何事情我都不會強迫你。”

桃安的頭被從胸口上抬起,四目相對,歡生的眼中滿是期盼與興奮:“五年的等待都過了,還有什麽過不去的難關呢?我什麽都聽你的,也什麽都不會追問你。隻要你一句……喜歡我。”

桃安看著他的眼睛,人類真的是一種很容易滿足的種群,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一隻妖,不知道自己以前的過往和家裏人的關係,不知道兩人竟然差了整整二百多歲。緊緊是因為自己大哭了一場,就敢許下這樣的承諾,癡癡傻傻卻令人感動。

可是他到底算不算喜歡呢?喜歡究竟是種什麽樣的感覺,像這樣躺在他懷裏感受到的是愜意,分開時感受到的是難過與不舍,想到以後的日子是痛苦與落寞,如果這都不算喜歡,那他大概是瘋的徹底了。

“喜歡你……”桃安脫口而出。

歡生緊緊箍住他被興奮衝昏了頭腦:“你說什麽?再說一遍!”

桃安爬起來在他的耳邊:“喜歡你!喜歡你!喜歡你!”

桃安終於擦幹淨了眼淚笑起來,然而嘴角抬起來還不到一個呼吸,溫熱的唇忽然覆了上來,攻擊性十足的掠奪他的地盤,氣息唾液交融,掃空兩人的迷茫與痛苦。

活了二百多年的狐妖,記憶隻能記得五十年裏發生的事情,而這一年,他度過了五十年裏最幸福快樂的一年。

原來還沒有表明心意之前,歡生便早就開始著手金屋藏嬌的抱負了,每一次替人看病消災的酬金全部留著,要買一大片桃林的地皮,那得要多少錢呐。

“院中有幾棵桃樹,能栓個秋千便算了。”桃安勸他說。

歡生堅定的搖頭:“那不行,男子漢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更何況那樣的院子,怎配得上我夫人傾國傾城的美貌。”

“你不過是從未出過望陽縣,沒見過幾個美人罷了……”桃安撅撅嘴也不再管他。

不過桃安的快樂,便要止於他去望陽山腳等歡生時,遇到一個穿著道袍的瘦小老頭了。

桃安一見到他便要繞道走,這種老道士最是可怕,難免不會看出自己的真身。

“這位公子。”老道士偏偏叫住了他。

語氣聽起來還算友好,桃安便轉過頭來:“你在叫我嗎?”

老道士笑出了滿臉的褶子:“自然、自然,你在此地可是等人?”

桃安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沒有答話。

老道士繼續說:“你在此等的人不會來了,公子還是請回吧。”

“你怎麽會知道?”

老道士撓撓腦袋:“因為我便是他的師父,青灰道人。”

“你怎麽能證明你是青灰道人?”

老道士笑起來:“若我不是因為小徒而來,身為一個道士,為何要和一隻狐妖廢話這麽多,隻不過是因為我隻想叫你以後都不必等堪輿這小道而已。”

桃安睜大了眼睛:“他出什麽事了?為什麽不能來見我?”

青灰道人歎氣:“昨夜你二人喝到爛醉,他看到了你的狐狸耳朵便受了驚嚇,才知你竟然是一隻狐妖,回來便和我說了此事。因為你,他道法修為受損,心智不定,我便令他好生修養。”

桃安慌忙回想昨日光景,昨日便是中秋節,他看著天上的月亮想起自己的故鄉,的確喝到什麽事情都記不清了,有沒有可能給歡生展示自己的狐狸耳朵,也不得而知了。

“他因知道一直和他在一起的人竟是狐妖,心智受損,為今之計隻能尋找一名道侶同他雙修,人妖殊途,你還是快快回去吧。你並未害人,我不殺你,可你若是害我徒兒,別怪我不手下留情——”

青灰道人說著說著身形便隱匿在雲霧之中,隻留桃安腦中不停回響,悲從心來。

他閉上眼睛,歡生曾經許諾過他那麽多叫自己相信他,他便應該相信他。

在這陰涼處隨便找了塊大石頭半躺下,吹著山間的清風,就這樣百無聊賴的等待著一個人出現在自己麵前。

昨夜真的讓他知道了自己是個狐妖了嗎?可他修煉十幾年,竟然不知道自己是個狐妖嗎?原來日後等他早晚知道竟是這樣的光景嗎……

他忽然想到,十年前的歡生是不是也就這樣胡思亂想的等待自己來替換送給他的花,可這一等便是五年。如今自己在此等一個不知會不會來的他,卻連一枝花都沒有,果然現世報來的如此之快。

太陽升到正當空又緩緩向西行,桃安不得不換一塊兒有陰涼的石頭繼續躺下,隻是翻來覆去也不得勁,幹脆坐起身,抱著自己的雙膝。

此處當真秘密,才讓二人選擇這裏見麵,隻是靜謐非常,沒有一個人來打擾桃安的胡思亂想。

眼看著天幕即將落下,桃安又一次控製不住掉下了眼淚。

情緒比上元節那日來的猛烈,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兩隻袖子全部濕透,隻是奇怪的是他的身體不會再抽噎的難受了,仿佛平靜的眼淚流下來,猶如本不該存在的悲痛。

直到夜色降臨,桃安迷迷糊糊的哭睡過去,也沒人來抱他、哄他……

因果輪回,報應不爽,虛度二百年光陰的桃安在十天無結果的等待之後,才真的明白了這個道理。

桃安將思緒從痛苦的回憶中扯出來,迷迷糊糊的便清醒了過來,這才發現自己竟穿戴整齊的泡在歡府後山的溫泉中,化成人身的兩小隻正在岸邊,一邊說著悄悄話一邊擔憂的看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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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飛的秋雁:

問:五年的等待都過了還有什麽過不去的難關呢?

答:五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