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真的不能念,才想讓皇帝能一能,這年秋天皇帝便一紙詔書前來望陽山,召大齊國師速速回京。

伊子堪隻覺不妙,沒有什麽大事皇帝不會如此著急,若他隻是碰見什麽問題昏庸無能無法抉擇責罷,就怕他像何誓榮所說,對自己起了什麽歹心。

“我陪你一起去!”桃安自告奮勇。

“不行,”伊子堪想也沒想:“皇城還不是我的地盤,在那裏我做不到麵麵俱到,施展拳腳更不能有所牽掛。況且,我們不是說好了,你要去通天山修煉彤月。”

的確,幾年下來,他們的確商量讓桃安去伊子堪以前閉關修煉避世塔的通天山上修煉彤月,畢竟如此通神的法器還是不要在人間隨隨便便拿出來,以免帶來災禍。

可伊子堪也沒說不陪自己去啊,他還說山上有很多看山的靈物,到時候為難自己怎麽辦?

桃安看了信便蔫蔫的歪倒在一旁。

“你隻管去,那些小靈物自然認得你,若沒有什麽大事我去去便回。”

桃安心裏明白伊子堪自然會為他安排好一切,可到底還是要分開了,這還是認識以來第一次分開。整整一個晚上,桃安環著他的手都不鬆開,第二天一大早便清醒了。

“你要走了?”桃安坐起來看著穿衣服的伊子堪。

“嗯,此去通天山路上要用的東西我已吩咐人準備過了,那兩隻沒用的小妖也留給你保護你,如果……”

“怎麽這麽早就走啊?”桃安無意聽他的嘮叨,隻是不想他去離自己那麽遠的地方。

伊子堪停下嘮叨,反而沉默下來,良久語氣平靜的說:“已經不早了,隻是平時起的晚罷了。”

待他穿好衣服,桃安忽然道:“你過來,我有話跟你說。”

伊子堪彎腰湊過去,猝不及然,一個濕熱的吻落在自己的唇上。

“我們馬上會再見麵的,對嗎?”

“對。”伊子堪點點頭:“你再睡一覺吧,我這就走了,回來……定能給你帶些京城的點心。”

桃安盡量克製住自己的情緒:“好。”

伊子堪走了,還帶走了床前的那一枝桃花。

屋子裏瞬間變得空落落的,桃安哪裏還睡得著,翻身下床,卻也不想去送伊子堪的車馬,便打開禁地的大門,變成狐狸順著後山往望陽山的那座小山峰上跑。

待天光大亮,才抬頭看一眼麵前的景色,竟然已經翻越山峰,來到了望陽觀所在山峰的山腳下。

而在這裏竟然看見了一個熟悉的人,便是望陽觀的青灰道長,在此閉眼打坐修行。

感受到一隻狐狸在這停下,青灰道長睜開眼睛看他,而桃安也毫不避諱的在他麵前化為人身。

“伊子堪今日去皇宮,沒去送他?”

桃安一屁股坐在一邊的石頭上,隨手摘了一朵野花:“沒意思,不想送。”

“對他如此不上心?”

桃安氣鼓鼓的反駁:“就因為上心,怎樣都舍不得,送來送去不過是徒增煩惱罷了。”

青灰道長“哈哈”笑起來:“世人七情六欲,情這一字的確時不時令人傷心。”

“情?”桃安望著地上忙來忙去毫不煩心的螞蟻:“我對他的情是什麽情?”

青灰道長一甩拂塵:“事了拂身去,事了難忘懷。既然如此我看你也閑來無事,不如……你想不想知道以前的事?”

桃安疑惑的看他:“什麽事?三百年都過去了,以前的事可多了去了。”

“自然是和伊子堪有關的事。”

桃安瞪大眼睛盯著他:“我以前和伊子堪真的見過?”

“我手中的便是事了塵,它能追溯或人或妖以往的回憶,有些事了然以後怎能拂身而去,這是我以前不懂的道理。”青灰道長雖是天下聞名的道長,看起來卻不十分心無雜念。

“以往種下的苦果,已擾亂我道行數十年,如今也該償還了。”

青灰道長將事了塵搭在桃安肩上,口中念念有詞,桃安努力在聽清他說什麽,努力無果卻沉沉睡去……

“小道士,你穿的真奇怪。”一個容貌昳麗的年輕公子遊山玩水來到了這座山腳下。一個穿著破破爛爛的又不大合身的道服的,大約七八歲的小道士正在此打坐。

“無上天尊。”小道士睜開眼看著來人,這人一隻手捏著幾朵不知名的小花,一隻手拽著自己的衣襟;一雙桃花眼如清潭澄澈;一襲白衣點綴著小道士從沒見過的金色圖案,舉手投足瀟灑如同自己在話本中見到的仙人。

那人隨手把花扔在地上,推了推小道士:“往那邊點兒,騰個地方,累死我了。”

小道士移開身子,讓出來半塊石頭。

那人一屁股坐在石頭上,沒骨頭似的撐坐著,小道士從未在道觀裏見過這樣不羈之人,下意識檢查自己的做派是否端正。耳邊卻傳來一陣輕笑。

那人隨手撥弄著被風吹亂的頭發,歪著頭問:“小孩兒,你才多大啊?怎麽一副老古板的做派,你這麽大,爹娘就舍得讓你出家?”

“我從小跟著師父修行,沒有爹娘。”

“哦,”那人又輕笑一聲:“沒關係,這人間的爹娘呢,即便是有也不一定對你好你說對吧?”

小道士第一次知道,原來人的笑聲可以如同泉水一般清澈甘甜,聽過以後,耳朵裏盡是回音。

兩人靠的如此之近,小道士在他身上聞到了若有若無的香甜氣息,他在道觀裏見到的夫人小姐們身上也會戴有香包,味道說不出哪裏有所不同。

見他不說話,小道士又繼續打坐,隻是伴隨著這若有若無的香氣,他似乎不能像以前打坐那樣心無雜念。

那人似乎是真的累了,小道士再次睜眼的時候看見他躺在石頭上睡著了,他偷偷打量著那人衣服上小小的亮眼的金片,那似乎是一朵雲的形狀,不是天上普通的雲,曲線流暢婉轉,又有筆鋒遒勁之處,像極了眼前這人。

傍晚的山風清爽的剛剛好,小道士又一次打坐入定,再過一個時辰,他就要回去做師父布置的晚課,隻能願他快點醒來。

太陽逐漸隱沒在山林深處,四周由鳥鳴風急樹響進入了安靜的,蟲的世界。

小道士已經等了一會兒,見他仍睡得歡,隻好叫醒他:“公子,天晚了。”

“嗯……”這人似乎並沒有被人叫醒的不耐煩,一睜眼便是滿含笑意:“這麽晚了,可我還沒睡夠。”說完伸了個懶腰:“你先回去吧,不用管我。”闔眼便又睡了。

小道士現在原地猶豫了一會兒,忽而聽到了山腰處道觀的鍾聲,匆忙把外衣脫下輕輕搭在那人身上,拔腿往山上跑去。

第二日,小道士做完師父布置的功課,照例來山腳下打坐,昨晚師父問他外衣去哪裏了,他隻道忘在山腳下了,希望那人今日還能來還他。

想到那人雲淡風輕的麵龐和被風撩動的紗衣,小道士腳下不由得輕快了些許,希望能早點見到他。

然而到了那大石頭跟前,小道士四處張望也沒見到第二人,隻好壓下心思先行打坐。

打坐時要通五感,感受天地間的變化,呼吸漸漸平穩規律,一股難以察覺的香氣卻擾亂了小道士的打坐修行。

連忙睜開眼,入眼的便是那人揚起的眼角,帶著點點的笑意:“小道士,今日還來這裏打坐呀,衣服還你。”

那人將衣服扔在他身上就要往小道士打坐的石頭上倒去,小道士連忙讓開一邊,讓他躺在了昨天的地方。

“你若還要睡覺,衣服便先給你蓋著,我不冷的。”小道士唯唯諾諾的小聲說。

那人也不推辭,“好,那我便先蓋著了。”

小道士將衣服披在那人身上,便回過頭來靜心打坐,可惜直到身後鍾聲又響起來,他才恍然自己還未入定。

男子聽到鍾聲爬起來:“你要回去了嗎?那我也該走了,衣服還給你。”

小道士接過衣服,鬼使神差的問了一句:“你明日還來嗎?”

男子眯著眼睛笑起來,捏捏小道士的臉:“你想讓我來嗎?”

“想。”

“那我便來嘍。”

往後十幾日,那人天天都來陪小道士打坐,隻是自己也不閑著,要麽帶兩串糖葫蘆來給小道士一串,要麽帶一隻燒雞,最過分的是總帶著一壺酒,還非要讓丁點大的小道士喝一口。

而小道士呢,也終於能在他的幹擾下勉強打坐一會兒了。

直到某日,那人帶來了一枝鮮豔奪目的鮮花,路上好像隨處可見,但看起來又那麽不同。

“明日我要排隊去買新出的杏梅釀,就不來陪你了,讓這個代替我坐在這裏吧!”男子將鮮花擺在自己一直睡覺的地方。

小道士拾起那朵花,粉色柔嫩的花瓣交織,總覺得這花就是麵前這人變得。

“好,那你再過一日還來嗎?”

“自然是來的。”

那人食言了。

小道士讓這鮮豔的花陪了自己那人所說的一日,第二天他興衝衝的想要給他看被他保護的極好的花,卻直至鍾聲響起也沒能見到他。

花隻好又陪一日。

隻是一日又一日,直到花枯萎了,幹癟了,也沒能等來那個比花還要好看的男子再來給他一朵鮮豔非常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