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安並不確定伊子堪是否真的沒生氣,上山的路上,棒槌和地蛋沒跟著,他也隻敢坐在伊子堪身後,動也不敢動。度日如年,莫過如此了。

伊子堪揮動馬鞭:“上山的路有兩條,前來拜會燒香的人一般走山前,道觀的人一般走後山,你想走哪條路?”

桃安戰戰兢兢:“都可以。”

“哦。”伊子堪大喇喇的往後一躺倚在桃安身上,看似伸個懶腰卻把桃安嚇得宛如驚弓之鳥,一隻胳膊攬著他動也不敢動。

馬兒繼續向前走著,伊子堪找了個姿勢躺在桃安大腿上,支起一條腿,手裏握著馬鞭,倒像個玩世不恭的少年郎。

一黑一白一臥一坐,兩個俊俏的少年如此親昵引起了路上來來往往人們的好奇,紛紛投來視線。望陽縣大多是江湖人士拜會之地,對斷袖之癖接受度極高,尤其是英姿颯爽的女子,目光中還帶著幾分難以抑製的激動。

“你的師父便是青灰道長嗎?”桃安試探著問他。

“是,我亦沒有第二個師父。”伊子堪拿馬鞭掃著馬尾。

青灰道長已有百二十歲,傳聞是個脾氣古怪的老頑童,皇帝下召幾次拒不接受,出自他手的寶物卻流傳甚廣,也不知好不好相處。

“那……我應該稱呼他什麽呢,便叫道長嗎?”

一陣風吹過,桃安的白衣撫過伊子堪的鼻尖,被他捉住仔細嗅聞,也不知上麵有什麽味道。

“叫師父便是了,我的什麽不是你的。”

雖然是竊取他人的感情,桃安仍然壓下心裏的忐忑揚起嘴角:“會不會冒犯道長,他會待見我嗎?”

伊子堪一邊把玩他的衣角,一邊給他潑一盆冷水:“絕不會待見你,他討厭任何妖族。”

桃安嘴角瞬間落下:“那你還帶我去見他?”

伊子堪冷笑:“他現在打不過我,自然也輪不到他討厭還是喜歡,帶你去見他隻不過是知會一聲。”

傳聞伊子堪被青灰道長從小撫養長大,師父師父,恐怕父字才是排在前麵,這樣打打罵罵真實的師徒情父子情,讓桃安心頭一暖,不由自主的又笑起來。

“笑什麽,摔花之仇我可還未報呢,你還笑得出來。”

語氣冰冷本來是可怕的,可他仰躺在桃安腿上,無論桃安看他還是他看桃安都很滑稽,桃安自然也嚴肅不起來:“哦,跟在你身邊做一輩子的小跟班,還不夠償還啊?”

伊子堪手交疊枕在頭下,仿佛真的仔細思考起來:“嗯……勉強吧。”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胡亂搭話,馬車便已開始走上坡路,望陽觀近在眼前了。

為了不耽誤時間,伊子堪抄近路從後山小路上山,望陽觀矗立在望陽山最高山峰之頂,大齊太陽東升,望陽觀便最先與朝陽遙遙相望,因此取名望陽觀。

望陽山整座山峰被高大茂密的樹木覆蓋,望陽觀整座觀僅僅隻有三矮一高的尖塔立於樹木遮蓋之外。

桃安最喜歡看的便是人間美景,一邊同伊子堪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談,一邊感歎望陽山後景色別致,偶爾見一座破舊的土地廟,與這裏格格不入。不過奇怪的是,尤其是對土地廟,他總有一種錯覺。

伊子堪剛好問他:“這裏景色如何,我兒時最喜歡來這裏待著,一待便是一下午。”

桃安無心答話:“是嗎,好奇怪,我總覺得我來過這裏。”

此話說完,沒人接他的話茬,桃安低頭看去,伊子堪正在注視著自己,眼神中是一種莫名的急切,再次眨眨眼又好像不見了。

“你活了三百年,也許確實來過這裏,但你卻不記得了呢?”

“我……”桃安還在回味,目光瞥到一個稚嫩小道士孤零零的在山門口打坐修道,他忽然愣住了,這個場景……果真是如此熟悉了,他絕對來過這裏,或是與這裏極其相似的地方。

還未等他想明白,車已過了山門。

“師叔。”

剛過山門,一位年輕的道士前來為伊子堪牽馬。

伊子堪帶著桃安下了車:“觀主還在八卦塔內嗎?”

“觀主在八卦塔八層等您。”

伊子堪帶著桃安往八卦塔趕去,道觀靜謐,桃安還沉浸在對此地如此熟悉卻鬱鬱不得解:“我當真來過這裏嗎?可望陽觀如此名氣,我功力淺薄怎麽會敢來這裏,當真是記不得了……”

桃安忽然心情低落下來,不是因為想不明白這件事,而是追尋這段記憶之時不由自主的下意識,他趕忙拍拍伊子堪的肩膀,急切的說:“你說會不會是因為這段回憶並不開心,所以強迫自己喝了點酒,從此也不想回憶,便就這樣忘記了?”

伊子堪卻很認真的問他:“你經常這樣做嗎?”

桃安點點頭:“是的,不然幾百年的糟心事都記得,也太難過了不是嗎?”

伊子堪沉默了,似乎不太想讚同他的說法,二人靜靜的走著,腳踩在落在地上沒來得及打掃的樹葉上發出“沙沙”聲,氣氛又詭異的難堪起來。

“知道八卦塔是什麽地方嗎?”伊子堪率先打破這份寧靜。

“聽說過,是道長們煉丹製器之處,為望陽山最高之處,共有八層,層層往上煉爐品級越好,八層最靠近太陽,製出的丹藥器物品級也最高,隻是往往要經曆三、六、九個九九八十一天還不能成功。到今天為止,八層也隻有避世塔、人神劍、妖神劍、事了塵和閻王門五件寶物出世,至於丹藥……我不太了解。”桃安對器物如數家珍,不過就是怕某一天碰上及時逃命罷了。

伊子堪點點頭:“還不算太蠢,丹藥煉成不會像寶物出世一般天有異象,你自然不會了解。”

桃安好了傷疤忘了摔花白他一眼,無聲反抗伊子堪總是說他蠢,望向觀內最高的塔峰:“方才那位道長說師父在八層等你,又有什麽好東西要出世了,丹藥還是寶器?”

伊子堪順著他的視線看去:“是寶器,現在還未開爐,不知是好是壞。不過他老人家看起來很有把握,時辰都算的一刻不差。”

“何時開爐?”

“午時三刻。”

桃安抬頭仰望頭頂上的太陽,馬上就要偏向中心位置,催促道:“那我們快些走吧!”

伊子堪卻是算好時間一般,路上慢慢踱步還時不時與師侄們打聲招呼,到達八卦塔時卻也不耽誤。

八卦塔的大門虛掩著,桃安忽然問:“我若是來過這裏,那你可曾記得我嗎?”

桃安隻是想開個玩笑緩和一下氣氛,他不記得的事少說五十年之前,那時候伊子堪不過是個小屁孩吧。

麵對這個玩笑伊子堪卻再次沉默了,伸手推開麵前的大門。

大門一推開便有一股熱浪撲麵而來,外麵樹蔭下的涼爽驅散一空,況且此地乃是純陽之地,身為妖族的桃安從心底竄出一股燥熱。

桃安熱的一皺眉頭,伊子堪麵色如常問他:“受得了嗎?”

桃安勉強的點點頭,現在的他還可以,兩月以前沒有遇見伊子堪的他絕對不行。

八卦塔一層占地麵積最大,繞塔一周有數不清的煉爐房間,所有望陽觀的道長皆可使用。此時有的房間正穿出劈裏啪啦的聲音,有的房間便隻有燃燒火焰的聲音。

塔的中央是中空的,準確來說前七層中央欄杆圍起一片中空之地,上墜有一個機關,十餘條小兒手臂粗細的鐵鏈栓住一個木製厚實的托底,一直通到桃安眼力所不能見之處。

“上去。”伊子堪未在一層多做停留,帶著桃安上了機關。

木製托底中央有一個小小的凹槽,伊子堪用腳踩上那裏,霎時間,無數條鎖鏈上下牽動摩擦,發出“茲茲卡卡”的聲響在二人眼前晃動,機關便緩緩啟動。

“站穩,不要往下看。”伊子堪拉住站在機關邊緣的桃安。

越不讓他往下看就越想要往下看,桃安一隻手緊緊抓住伊子堪的胳膊做靠山,小心翼翼的探出頭去。

隻見機關緩緩上升,八卦塔的每一層向他奔來又棄他而去,一層的地麵越來越遠也越來越小,最終化成一個小小的圓盤。他並不恐高,這種慢慢上天的感覺很奇妙,讓他小小的激動了一把。

機關“鏗”的一聲停下,望陽觀最神秘最高不可攀的地方,八卦塔八層展現在桃安麵前。

這一層的空間可以一眼望盡,隻是要有其他七層的兩個高,看上去極為寬敞。之間隻有一個煉爐,卻足足有三人合立那麽高,十人合抱那麽大。此時,爐前正有一位老道背對他們盤膝打坐。

也許是聽見機關停下的聲音,老道也不回頭便是飄飄然一句揶揄:“我還以為你不稀罕來了呢。”

伊子堪瞟他一眼並未回話,手放在桃安的後背:“走吧,這便是青灰道人了。”

“嗯?”

青灰道長聽見伊子堪在和誰搭話,知道他帶了人來皺皺眉頭也不起身,就這樣盤著腿略一用力便轉過身來看著伊子堪帶來的這小小狐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