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傾懸, 日月倒錯。

浩渺的煙波在落日殘影斜照的瞬間將雲棠完全淹沒。

他好像是從極高空突然墜落下去,又在同時被一雙手生硬地握緊,不容抗拒地捧住了。

所有的感官都在這樣的時刻離他遠去, 雲棠眼前隻有一片空茫茫的白光, 耳間充斥著一種微弱而持續的蟬鳴,讓他幾乎半陷入某種昏醒兼具的狀態中。

直到握著他的那雙手逐漸將他放到溫熱平和的江麵上,任他隨舒緩的水流漂動,他才慢慢能緩過來一口氣, 種種知覺逐漸複蘇著。

一個吻好像從很遙遠的地方落到了他額頭。

“發什麽呆呢?”

在某個方麵終於心想事成的男人這時候已變得溫柔極了。

黎南洲將薄毯從床榻裏側拉過來,暫時將赤、條條還在發抖的人胡亂裹住、摟進懷裏, 更多輕柔細密的吻也隨之慢慢落上懷裏人的麵頰和鬢發。

雲棠這時依然還在失神。

他渾身都在劇烈顫抖著, 剛才經曆的一切從各種意義上來說都算突破了他能接受的極限,而當黎南洲完全對他顯露出另外一番麵貌時——凶狠、殘忍,冷酷的攻占和入侵、不容拒絕的蠻橫掠奪——

到了這樣的時刻, 雲棠才發現他的壞脾氣、他無往不利的賣乖和撒嬌……乃至他的眼淚都是沒有用的。

他就像是一隻很小的貓, 終於被高空捕食的鷹隼捉住, 而忍耐到極點的捕食者絕不再會流露任何憐憫之心,無論如何都要吃掉他。

最開始的雲棠當然就像所有被抓住的小型動物一樣試圖反抗。他一開始是罵他,然後他撲騰著腿腳盡力去踢蹬黎南洲, 卻掙紮無果。

中間雲棠還一度小聲叫痛。是真的痛, 雖然小貓大人當時沒明白是為什麽——是黎南洲的腿骨變硬了,不好踢了?

可那點不知來源的痛楚跟他後來遭遇的相比就完全屬於小巫見大巫了。或許黎南洲到箭在弦上的時刻已經算盡量有耐心、也作了前期工作。

但顯然對初次經曆這一切、且不管是身體還是精神上都未作過任何準備的雲棠來說, 這還是種相當於酷刑的折磨。

何況對於黎南洲來說,他之前也不過是具備理論上的知識。輪到真刀真槍上陣時, 青年男子那種生澀而衝動的本能依然會被完全激發出來——橫衝直撞, 凶狠暴虐, 很難留存幾分理智自遏。

再到後來——陌生的失控和某種激昂的愉悅也逐漸從被掌控的雲棠身上泛起水波。捕食他的人在「傷害」他的同時似乎也帶來了一些新奇的快樂,雖這快樂在一開始仍不能完全同疼痛對衝……

雲棠那時理智尚存,氣得嗚嗚咽咽著一口把黎南洲肩膀咬破了——但這種快樂在他血脈中湧動起伏。

雖然會叫小貓膽怯害怕,可從大腦皮層反饋而來的神經反應依然將他完全統治了。

從那時候起,雲棠的所有思緒就高高飄了起來,一直晃**到天際雲端,到此刻仍未回轍。

——一口溫熱的白水在這時喂到了他嘴邊。

皇帝滿心柔情地把懷裏的小東西緊緊包住,前所未有的滿足感和保護欲幾乎要將男人胸膛漲破。

他低頭看著靠在自己胸膛的人——雲棠還在發呆,兩隻泛粉的眼睛正慢慢眨著,纖長睫毛上猶掛著晶瑩的淚花。

記憶和理智漸漸回籠後,黎南洲才終於想起來:這小東西從剛才到現在的眼淚就沒停過。也不知道他都在哭什麽,可憐兮兮的,平素那頤指氣使、嬌蠻霸道的神氣勁兒竟都不見了。

黎南洲正是心疼人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何況他一個憋了多年的老男人,一朝得償所願,此時並沒吃夠甜頭,還想再哄著人來上一回呢——遂趕緊顯示殷勤、端上溫水伺候小祖宗喝。

杯子沾到了唇邊,小貓大人也並沒有抗拒的意思,隻是溫水浸入他唇齒間,他並不汲取,也不吞咽,竟就這麽傻乎乎地被嗆了一口,立刻就咳了起來,而更多的水流便從他唇邊溢出,頃刻把小傻瓜的下巴和頸子都沾濕了。

可能是不舒服,又或是剛才那不知從何而來的委屈勁兒一直就沒過,雲棠倒是一邊咳一邊回過神來,眼角更添了紅意,喉嚨中也立刻滾出許多可憐至極的哽咽,而他可能是被折騰得有點厲害,便是咳都咳得有氣無力的。

黎南洲趕緊將杯子隨手放了,騰出手來拍哄他。隻是以往皇帝看到小祖宗這副形容隻會有全然的心疼,可現下見他眼淚汪汪、可憐巴巴、唇瓣潤澤——心裏就又多了點別的什麽。

“乖乖……”男人低聲時還是帶著危險的火氣,這顯得他連語速都變急切了。

那叫水沾濕的被子被黎南洲隨手扯起來給雲棠擦嘴角、擦下巴,動作不自覺地有點重,又把小貓大人細嫩的皮膚擦紅了一片。

而雲棠現在正是情緒最敏感豐富的時候,臉上一吃痛,眼淚立刻掉得更急更凶,可虛偽的男人隻是嘴上哄他。

嚐過滋味的黎南洲此時耐心不多。看雲棠回過神來,人也不咳了,他很快就把手裏的薄被整個丟開,兩隻手臂又摟著雲棠擱回到床榻,同時一手沿著人身後探下……

“不行!”還止不住哽咽的雲棠嚇得瞬間醒神了,他身上這會兒除了某不可言說處有明顯的痛和漲,其他地方的感觸還沒開始泛上來,隻是渾身的酸軟疲憊叫他又困倦又害怕。

小貓大人並不否認他在剛剛的事情中得到了一些快樂,但——黎南洲做得又太過火,遠超過了雲棠當下的體質所能承受的。

於是他一邊去攔黎南洲作怪的手,一邊試圖撐起身體、甚至偷偷往床下的方向挪移,想要逃開男人的威脅。可他所有動作都還沒有成型、就已被黎南洲抓回來了。

過於懸殊的力量對比讓黎南洲甚至沒能發現這小小的「反抗」;又或者說,在當時當刻,男人所有的睿智、敏銳、體察、細心——全都為腦子裏這一件事讓了路。平日裏的「好脾氣」這時全打包去見鬼了。

就好像皇帝過去在這小家夥身上退的步、吃的癟,就是注定要在這一件事情上找回來的。

而當黎南洲更有經驗地去安慰和「照顧」身下這個半懵掉的小貓,目的性極強地騙哄著他,可以說此時虛弱混亂的獵物都沒能掙紮——或者想著要去掙紮太久,雲棠很輕易地就被捕食者再次捕獲了。

至於結束……

雲棠真的不知道一切是如何結束的。他對這個詞已經完全沒有了概念。

他再後麵便完全睜不開眼睛了——不知道從哪一刻起,雲棠臉頰貼了一下枕頭,竟就這麽睡著了。

而好像雲棠往後幾日的晨昏、日月亦都是顛倒的。

到了最後的最後,如果說小貓大人真的在昏迷前學到了什麽——那就是他以後不能再把黎南洲惹到失去理智的程度,讓一個本來可以欺負、可以耍橫的對象脫去溫柔外衣,竟變成這樣一個可惡可怕的捕食者。

至於一朝開禁的野獸以後便是沒有刺激、會不會也想盡辦法要吃到肉——那都是後話了。

雲棠隻覺得自己迷迷糊糊間終於從一場追逐戰中逃脫,正拚命鑽進一個黑絨絨的夢裏,無數溫熱柔軟的棉花鬆鬆包裹著他。雖然在這之間總有一個討人厭的大狗在來回騷擾——小貓大人勇敢地踢出一腳,予以恐嚇!

……

黎南洲一把將這細伶伶的腳腕抓住了。

“腳怎麽受傷了?”皇帝皺著眉輕聲問。但躺在浴桶中的人自然不會回答。

於是皇帝隻能暫將這小東西的腳掛在自己手肘外側,同時盡量輕手輕腳給他清洗完,很快就把人抱出來,用一整張厚毛毯仔細裹好,頂著祖宗不耐煩拍過來的巴掌將人運回到寢閣。

榻上的被褥此時俱已更換一新了。明字輩的宮人早將一切亂七八糟——推倒的屏風、落地的被子收拾妥當,而小貓大人叫皇帝親手拭幹淨身上的水珠、也終於被送進幹燥溫暖的被窩。

看著小東西帶著哭音哼哼兩聲,好像立刻就睡熟了,站在一邊的黎南洲摸摸他額角,溫柔至極地笑了一下。

這個笑簡直把旁邊將不滿寫在臉上的童太監都看愣了。不知怎麽的,看到皇帝此時的神情,老太監心裏的不舒服倒去了些,看到陛下轉過來伸出手,掌筆大人親上前了幾步,將藥膏遞給他。

“先給朕藥粉。”黎南洲聲音極輕,簡直是在用氣聲說話,“他腳上碰傷了。”

而就這麽一句話的功夫,本來好好睡在枕上的祥瑞不知為什麽又突然哼唧起來——那動靜裏透出來的意思很明顯是不高興的。

老太監剛著急納悶,就看到將藥膏遞還給自己的皇帝趕緊轉回去俯下身,一隻手臂將祥瑞虛虛摟住,輕拍了拍,依然是用極低的聲音說話:“乖乖,朕就在這兒呢……”

雖則童掌筆先時不覺得祥瑞是要這個。但皇帝這麽一拍哄,祥瑞又嬌嬌氣氣地「哼」一聲——或者是抱怨了句什麽,聲音很小,他沒能聽清——然後果真又呼吸綿長起來,再次睡熟了。

這裏麵暗含的深意簡直叫老太監一顆慈父之心都碎成了酸味的細渣。可不管是出於什麽原因,小乖乖還真就最喜歡他們這位皇帝陛下。

看著皇帝將人一下一下拍得安穩了,才直起腰坐到床沿,將被子小心掀起一邊,接過藥粉給祥瑞裹傷,老宦侍在心裏輕歎了口氣,比量著手勢叫一旁的宮人漸次都退下去,自己也準備先退到內間去候著。

“一刻鍾後去請王奇人過來。”

在老童完全退到寢閣門前時,黎南洲開口吩咐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