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這種信蝶的飛行速度很快——雲棠他們並沒等多久, 連續三隻蝶子幾乎是前後腳來到一人一貓藏身的地點。

其中一隻很明顯就是不久前才來過這裏那個,看來是專培養作衛今扶和皇帝之間通信的信蝶,另外兩隻的體型要稍小些, 而且比起最大的那隻, 另兩隻信蝶變色隱藏的能力似乎也更弱一點。

這回的貓崽從頭到尾都按捺著自己對這撲棱棱大翅膀的覬覦,隻全神貫注地盯著衛今扶把三隻蝶子一一捉到一根橫放的紙簽前,又將三片半透明的薄膜依次撕下來,排在手心裏, 從上到下快速地檢閱。

雲棠雖然看不懂這個人用來聯絡的密信,可他仍然忍不住心裏的好奇。於是貓崽踩著衛今扶的腿攀到人肚皮處, 又不太客氣地抓著男人的衣袍一路往上, 蹬住衛教宗胸前一直半敞開的衣襟。

小毛崽揪著自己的領子探頭探腦——衛今扶此時已經開始覺得祥瑞這些不似尋常的靈慧舉動也很有趣。左右這是爬在自己身上,衛今扶肯定不會叫他掉下去,男人也就由著他掛在這裏。

先一目十行地看完自己手下遞來的詢問消息, 衛今扶這時候還露出了一個微笑:他的兩個得力屬下已經悄悄探到附近了, 隻是不知道此處情形如何, 不敢輕易接近這裏。

衛今扶要不是缺人手,又對自己不動聲色地收拾下麵幾個人沒有十成的把握,他早就飛下去大開殺戒了——隻是他分、身乏術, 又終究不可能讓數個賊子同一時刻瞬間斃命。而無論先向誰下手, 剩下的人都可能發出聲音,給下方不知距離幾何的山洞造成刺激。這就是一向行事無忌的衛教宗憋屈地等到現在的原因。

可見聖嬰教的殘賊固然不叫人看在眼裏,但他們先祖祈風宗留下的火藥卻十足要命。

既然手下已經趕過來了, 衛今扶便立刻先摸出針來回信,叫兩個屬下盡快隱入此處, 又在密信中大概描述了此間情形。

送走兩隻小信蝶, 男人又捏著最後那張薄片仔細看起來, 而他這回越看表情越淡——很明顯黎南洲送來的並非好消息。

原本還顯得有些輕鬆的衛今扶都不由神色沉重起來,甚至有一刻,他好似傷感又像是鬱怒般輕歎了口氣。

這樣的情緒出現在別人身上還不讓人覺得如何,隻是以貓崽跟衛今扶見的這寥寥幾麵來看:他總覺得這個三教宗形於嬉色、不大正經,於是此時作出這般模樣就讓小貓覺得稀奇了。

而雲棠不管是人是貓時,行事都非常自我,並不是會給衛今扶這樣的人留麵子的個性。看到衛教宗難得真情流露的時刻,毛球非但不照顧別人的想法,主動回避這樣的場景——

貓崽似乎還感覺有點有趣、有些好奇。雲棠的小腳又踩著衛今扶的領子往上蹬了兩步,一隻後爪踮在人家胸口、一腳肉墊踩住男人鎖骨,兩隻小小的手爪扶住衛教宗的下巴,圓腦袋向後仰著,一雙永遠溜圓的眼睛充滿新奇地緊緊盯著衛教宗臉上的表情。

衛今扶:“……”

衛今扶倒是並不生氣。小貓這樣把人糟蹋得亂七八糟、理所當然的樣子也太可愛了。就好像人類都應該是他們腳下隨便踩來踩去的小奴隸。

教宗大人隻是……他不知道為什麽,突然萌生出了一個非常奇怪想法:他好想咬一口這個圓圓白白毛絨絨的小東西。

這個小崽看起來就是有種莫名其妙的可口,甚至引發了衛教宗難得一動的「食欲」。

不過被壞蛋毛球這麽一打岔,衛今扶心裏那點說不出的憋悶倒是悄然無聲地散幹淨了——據密信所言,明章已經預先服了毒,不管今日這事的結局如何,一個時辰之內、衛教宗交的這位難得的不同政治立場的竹馬都將必死無疑。

而按照皇帝傳過來的最新說法:這場行動的信息傳遞靠的是蠱蟲。明章體內養育著一隻母蠱,山洞中計劃點燃火藥的小驢子手中持了一隻子蠱。這個小驢子也是早早吞服了致命毒藥的,因此幾乎不存在從言語上勸服他投降的可能性。

在明章身死以後,此人體內的母蠱也會跟著一同死去。相匹配的子蠱將會受到母蠱感召,隨之在半息之內咽氣。子蠱的死亡就是點燃火藥的信號——所以不管明章是因意外身隕、是提前自殺,還是等到今日正午過一刻毒發身亡,他的爪牙隻要順利進入了山洞,收到信號、製造爆炸都是必定會來的結局。

其實衛今扶到現在仍然有些難以接受:向來天真曠達的明章暗地裏能做下這樣凶殘的罪行。

但他現在已經沒有任何閑暇去想這件事了,他也隻能為這個說得上好友的人歎一口氣。

衛教宗略微整理了一下心情,腦海中已經飛速地冷靜下來了,他略微垂下視線,一邊在心中盡量縝密地策劃待會的行動路線,一邊跟近在咫尺的這個還盯著他的小東西對話:

“祥瑞怎麽總是把眼睛瞪得圓溜溜的,好像一副很驚訝的神情?”衛教宗開口就是一句輕聲打趣。

——小貓大人的眼睛就長這個樣子!

天生一對溜圓眼睛的貓貓雲棠有點無語。隻是看到衛今扶不再「抑鬱」了,小貓更無需再嗬護這個人的心靈。小貓也有自己關心的事情:他一爪仍然還扶著衛今扶的下巴,沒去管男人要以這個角度、這個距離看自己,會變成有點好笑的鬥雞眼——一爪暗示意味很強地拍了拍衛今扶攤著薄膜的手心。

“哦!是了。”衛今扶這時才恍然反應過來——祥瑞並不似尋常幼獸。眼前的祥瑞極聰慧靈敏。

恐怕這小崽能非常清楚地理解他傳信的意思,甚至雲棠此刻就是在問自己從皇帝那裏送來的消息。

衛今扶這個人並不會將一隻可愛小貓的好奇隨隨便便敷衍過去。他把姿勢混亂地掛在自己下巴脖頸處的貓咪小心摘下來,托在手心,盡量簡單輕快地概述了一番當前的情形。

聽到主使者不出半個鍾必定會死去,而皇帝那邊很可能已把人敲昏了、盡量由醫者延長那賊人的性命——大概是倒黴的王老太醫——“但估計明章既已下了決心,必定是服了很厲害的毒藥。陛下此時也在派人趕來,同時盡量將無關人等送下山,令靠近山腳的親兵疏散附近聚居的百姓。”

可這都未必來得及。

且雲棠知道:黎南洲自己不能在這時候撤離。

所以他還是得靠衛今扶跟衛今扶的手下,還有他自己。

不過很顯然,包括黎南洲和衛今扶在內,他們都不是這麽想的。因為衛教宗緊接著就輕笑了一聲——

“不過後麵的事情都跟小祥瑞不相幹了。”皇帝許是說不出口旁的,隻是在有限的薄膜上單寫了長長的兩句話,難得的「囑托」他親表舅——暫時保護好這個小東西。

對於這件事,衛今扶心裏也有數。要是這段時間他手下裏麵沒人能趕得過來,那也沒別的說的,衛今扶不可能為親自送這個小寶貝安全離開而丟下這裏的一大攤事情。

但既然屬下有了回音:“等會阿晉和阿殊來了,我們會先把下麵這幾個人收拾了。然後阿晉將立刻帶祥瑞離開此地。”衛教宗把貓崽的小身子握住,像之前在主峰上接到天降小貓時那樣將雲棠再次舉起,隻是這回是麵朝著自己:

“祥瑞到時候一定要乖乖的,全程跟阿晉待在一起。”男人的麵色嚴肅起來:“他隻是暫時帶祥瑞離開雲頂山,知道嗎?”衛今扶用著很輕的氣聲,卻是一種不容拒絕的語氣:

“等到此間事情了了,皇帝陛下會立刻接你回來的,下麵那就是小事一樁,我很快就能解決得幹幹淨淨。”衛教宗看著手裏的小貓咪,心裏卻不禁想起了還在觀裏大睡的紫妹——為了紫妹,衛今扶也會把這場爆炸扼殺在搖籃裏。他揚起唇角微微笑了一下:

“等到一切結束,也歡迎祥瑞來登雲觀做客。我那裏是真的有很多很多玩具。”

衛今扶說得其實有幾分動情。

但雲棠一句也不打算聽他的,所以小貓咪並沒有什麽反應。

對一隻習慣性逆反——對一隻心誌堅定的貓崽來說,他永遠都隻會忠於自己的計劃,而不會輕易順從於旁人的勸告,甭管你是什麽高科技的係統還是萬人之上的皇帝。

衛教宗當然就更沒有這份麵子了。

好在這個男人並不知道小貓的秉性,而他也沒有更多的時間,像往日的黎南洲那樣對雲棠反複強調、嘮叨同一件事情——

隨著兩聲好像是微風碰撞樹葉發出的微鳴,不過是下麵幾個敵人恰好都背身的片刻功夫,有兩道影子就幾乎在同一時間掠了進來,藏身到這顆西峰荒崖上難得一顆遮天蔽日的老樹冠裏。

可能是衛今扶手下的人都帶著一點跟上司相似的脾性。這兩人進來隻對衛教宗點點頭,並不行禮,神色看起來也絲毫不顯得拘謹。

而那個叫阿晉的微黑青年閃身進來後先顧不上別的,單單指著雲棠驚恐瞪大了眼睛:

“老大!”他這樣稱呼衛今扶:“你也太喪心病狂了吧!我知道你一直都覬覦小祥瑞,但是咱們現在要幹這種勾當,你為什麽還要擄來無辜的祥瑞陪著一起!”

要不是現在情勢緊張,看起來衛今扶很想把自己這個不會說話的手下一腳踹下去。但他又不能,所以衛教宗也隻是暗暗記了一筆。

“都閉嘴,”衛今扶沒時間跟人解釋雲棠在此的來龍去脈,他隻能用眼神匆匆壓製手下。連沒出聲的阿殊也被一視同仁地瞪了一眼:

“時間不多,我就說一遍——等會這幾人再背身向後時,我會立刻給出信號,你們兩個到時就隨我一同下去,爭取在最短時間內將這些人一擊斃命,不要容他們發出任何聲音。”他頓了頓,又說:

“等崖上看守的人都死了,阿晉就立刻送祥瑞下山離開此處,到時就抄近路,走得越遠越好,而阿殊留在崖上為我守著繩索,我要到下邊的山洞探探究竟。”

誰知他兩個手下聽完,阿殊隻是點點頭,並沒有太大反應,那個叫阿晉的卻搔了搔頭,小聲問出了自己的疑惑:

“老大,咱們為什麽要搞得這麽麻煩啊。我身上帶了有藥,咱們直接把這些人藥翻了行不行?”阿晉說著就把手伸進懷裏,很快從裏麵掏出了紅紅綠綠的一大包東西。

“呃……”衛今扶不可置信地看著那包藥,幾乎在一瞬間體會到了某種柳暗花明又一村的狂喜。

剛才那麽長籌謀策劃的時間,衛今扶簡直有無數次想到要是他帶著些蒙汗藥該有多好。

可這時再叫皇帝那邊或者要手下從登雲觀送過來根本來不及,誰又能想到——

“你怎麽會隨身帶著這東西?”衛今扶一邊接過阿晉遞過來的解藥,先自己嚼了一顆,等半息又抓住猝不及防的雲棠,捏開貓崽的嘴巴塞了半顆,然後任被迫吃藥的小貓在他手心拳打腳踢,並不以為意。

阿晉跟阿殊也正分吃著解藥,聞言便咧開嘴笑了:“阿九前天走的時候硬塞給我的,還有幾顆半步多、九日紅,全在我懷裏。”他又撓了撓頭:“我這兩天都在這片轉啊,你不是讓我們盯著這西山嘛。所以我就沒回去,晚上直接在樹上一睡……也沒換外衣。”或者內衣。

衛今扶這時候也不想評價手下的衛生習慣問題。他抬手接過那一包分量很足的藥粉——現在也不用等什麽時機了——一揚手便方向精準地撒了大半下去。

阿殊和阿晉幾乎在同一時刻跳下去,沒叫任何一個賊人倒地時發出太響的動靜,就直接趁著人昏倒時把腦袋一個個擰斷了。其實人體墜倒的聲音也沒那麽大,隻是不知道下麵的山洞到底有多遠,他們行事便得更加小心。

雖則此刻有藥了,衛教宗也並沒有改變先前的計劃。他要阿晉將懷裏亂七八糟的藥都掏出來,一半給了阿殊,一半收到自己懷裏——有了這些藥物襄助,如果一切順利,也許衛今扶待會都不用冒險動用武力。

然後他仍是把貓崽小心交到早就興奮等著的阿晉手裏:“馬上帶祥瑞走。直到有帶著密印的人跟你接應。全程不要讓祥瑞離開你,直到你親自看到祥瑞回到我、或者回到陛下手裏。”

阿晉隻點了點頭,就把還沒反應過來的雲棠往他兩天沒換過衣物的懷裏一揣,頃刻間便像風一樣往下山的方向飛掠而去了。

隻是不提一路也沒有稍微暫停的阿晉是怎樣快出雲頂山範圍了才發現自己空空****的衣襟。

單說衛今扶那邊——在他摸進山洞側壁的那刻,看到對藥粉沒有絲毫反應、背對他站立的敵人時並沒感到太吃驚;在那個叫小驢子的瘦小男人不知道為何如此靈敏、很快感覺到有人接近,並迅速抄起火信時也沒有特別恐懼……

然當衛今扶敏感察覺到那一團幼小又眼熟的影子——最重要的是那道影子在小驢子向炸藥引線撲過來,而他上前格擋的瞬間原地消失,然後下一刻,一道纖細的身影憑空出現在原地——就連衛教宗有一瞬也不能免俗地懷疑起自己已經死了,而被微弱輝光映亮的那張隻存在於傳說中的臉是他臨死前想象出來的場景。

而同一時刻,守在崖上的阿殊「撲通」跪了下來,滿麵震驚地看著親身趕到此處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