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今扶不知從哪裏摸出根「針」, 右手攤著跟剛才從蝴蝶翅膀下摸出來的那片如出一轍的薄膜,沉思了片刻,便低頭專心致誌做起「繡花活」來。

這個人手下的動作很快, 好像不多時就已完成了大半。貓崽瞧著瞧著, 忍不住有些好奇,於是他匍匐著從枝條上爬過去、湊近了看——

那根「針」刺出來的是種烏青的顏色,而衛今扶留在薄膜上的是成串的數字,或許是他跟皇帝之間早先約定好的某種密文。

看到毛球爬過來, 原本專心於簡訊的衛教宗還嚇了一跳,不由趕緊分出隻手來虛虛護著小崽。不過他倒並沒有阻止雲棠湊過來。

見小貓煞有介事地伸著腦袋, 兩隻玻璃珠般的眼睛直盯著他的右手手心瞧, 衛今扶還覺得有趣——接受了小祥瑞神智超凡這個設定後,這個男人已經能很快地把他和雲棠的相處方式調整過來:

“祥瑞就連密文也看得懂嗎?”衛教宗輕聲笑笑,溫柔地摸了摸小貓額頭的細毛。

雲棠一向不拒絕任何他不討厭的人在恰當的時候擼貓, 尤其衛今扶的手法還頗有些熟練老道。貓崽歪了歪頭, 一雙溜圓的眼睛抬起來望住衛今扶, 也不知道這小東西是想表達什麽意思——雲棠分出一隻摟著枝條的爪子,拍了拍衛教宗的腦袋。

衛今扶給小崽選的枝條雖然相對結實,隻是小貓單爪抱著時, 還是不由往一邊滑了寸許, 看得男人頗有些心驚膽戰,虛接在下麵的手忍不住又湊近了貓崽。

其實雲棠後麵的兩隻小腳也緊緊勾著樹枝呢,可衛今扶想了想, 還是收回手、緩緩解開了自己的衣懷——

“祥瑞還是進來待著吧。”他也瞧出來了:這所謂的小神獸確實聰明靈慧,但他的膽子也真是夠大。

之前從樹上掉下來是正好被衛教宗看見了。要是他不在那裏, 這毛球還不得摔出個好歹。但顯然這小家夥仍沒有長記性的意思。小小的一團, 倒是挺能亂竄, 片刻都安分不下來。

而小貓低頭看了看男人敞開的胸口,本來一隻手爪已經踩上了衛教宗的掌心,分明整個毛團有要從善如流的動勢。

可那圓溜溜的貓眼轉動間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竟又輕輕收了回去。毛球的手爪在半空中滯留了一會兒,又抬起來拍了拍衛今扶的腦袋。

衛今扶被拍了頭也並不生氣。這種圓滾滾毛絨絨的小東西做什麽他都覺得可愛。

雲棠不肯鑽進他衣袍內,衛教宗雖覺得有點遺憾,但也隻笑了笑。簡訊他本來已寫完了,此時便一手虛托在小貓肚皮處,一手抬起來、將薄膜仔細黏回到信蝶翅膀下方。

在衛今扶的食指跟拇指細微搓動間,貓崽隱約聞到了某種類似甜果香的氣味,然後那原本趴在紙簽上進食的蝶子立刻一個振翅,從枝葉間飛起來。在翅膀扇動的那一刻,毛球摟著枝條的手爪又有些躍躍欲試,隻是那對爪子這回叫眼疾手快的衛教宗一下子按住了。

而不過須臾間,憑借貓咪的視力,都再追蹤不到這隻蝴蝶的影子了——這種生物似乎有點奇怪。

小東西瞪著眼睛在虛空中尋找的樣子讓衛今扶又忍不住微笑:

“信蝶適應周邊環境的能力很強,在不同的地方,它會改變自身的顏色花紋,以將自身掩藏起來。”衛教宗不知不覺間鬆開雲棠的手爪,給小貓輕聲解釋。

“這種蝶子是我單用來傳信的。”男人兩隻手都空出來了,於是他把先前掛在枝條上的貓崽又摘了下來。他在樹冠間輕輕調整著姿勢、像隻猩猩一樣靈活地盤腿坐下,再把小貓小心圈在自己**:

“至於祥瑞先前一直盯著瞧的密文……”衛今扶心想——這小寶貝是否還有辨認漢字的能力呢?

那黎南洲也未免太幸運了吧。憑什麽他就能得到這麽個稀世寶貝,叫他這做表舅舅的都有些嫉妒小輩:

“那是一本書上不同文字的排列序號。像這種用來傳遞信息的書,我跟皇帝陛下先前就已經背了下來。”

也不知道小祥瑞聽沒聽懂這兩句話——反正衛今扶解釋完,本來可笑地使勁仰著腦袋看他的小家夥得到了答案,便立刻轉移了視線,好像暫時對他失去了興趣。

看來這小崽還是用完就丟的一把好手。衛今扶低下頭,默默看著毛球軟綿綿地靠著自己,兩隻小白爪堂而皇之地扒拉著自己的腿——這小東西公然借著他的力,再次從枝葉間向樹下探出腦袋。

衛今扶在心裏裝模作樣地歎了口氣,這才隨著小東西一起,重將注意力投給下麵幾個抱劍守著的惡賊。

下方的數人這期間倒是沒再說話了,隻是略顯神經質地到處走著,許是已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不過等死的過程一向是最折磨人的。很明顯守在崖上的這幾個聖嬰教精英也不能從臨死的壓力中免俗,他們動作都顯得很急促,神情也難看得厲害。

樹冠間的一人一貓此時倒都靜了下來。他們兩個當下的姿態和神情是如出一轍的專注——雖然衛今扶也還在等待來自手下的援助、來自皇帝的最新消息;隻是他們也在時刻判斷著樹下的局勢、盯著敵人的動靜,好隨時覷準可以行動的機會。

雲棠這時候的形態也沒辦法跟衛今扶交流。他隻能跟腦海中的治愈值係統語速極快地探討作戰準備:

“7321,我先前說的衣物兌換,你到底加載完成了沒有?”圓溜溜的貓眼緊盯著枝條下方的目標,一雙毛毛爪子卻把衛今扶的褲子攥緊了:

“就參考這個人身上的衣物。尺寸一定要跟我匹配——假如我有必要切換成人類形態,這身衣服一定得同時出現,你明不明白?”

係統似乎是有點不情不願的,但它還是立刻回答道:“宿主放心,衣物已經等比例兌換好了,就連材質和係帶方法都是完全一致的。”不過7321還是忍不住強調:

“隻是宿主的風寒還沒有完全好起來,本係統建議宿主在拯救世界以前,優先保證自己的安危!”係統頓了頓,好像想到了什麽,又不太甘心地補充:

“還有宿主很看重的那個人類,他也一定希望宿主立刻離開危險地帶、沿著本係統計算出的最優路線下山,暫時先躲起來!”

不得不說,在這件事情上,治愈值係統還真的跟遠在主脈行宮的黎南洲達成了一致意見。

不過雲棠不知出於何種原因——似乎他天性中就不能容忍自己坐視這樣的事情發生。哪怕一隻小貓可能在這種事件中力有不逮。

可哪怕先前的衛今扶沒有跟來,雲棠自己也會過來此處,想盡辦法阻止這場恐怖的行動,盡最大的努力拯救所有他愛的人、他在意的人以及他不認識的那些人的安危。

就好像雲棠在冥冥中曾接受過這樣一種教育:在重大的公共安全事件裏,哪怕是一個牽涉其中的普通人也有責任做到他所能做到的最好。這就像是一種——來自道德和良知的約束,似乎並不形成於當下的時代,卻深深根植於這個小貓的血脈。

這讓貓崽隻能把係統的勸告當作清風過耳。況且雲棠雖不會在這樣的事件中輕舉妄動,但他也還是那隻自戀的貓——雲棠並不認為阻止這場禍事全無可能。

哪怕到最後實在無計可施、無機可乘,貓崽也打算突破崖上這幾人的包圍,沿著峭壁攀爬下去,摸進放置火藥的山洞裏、跟最終動手的人近身搏鬥。他的優勢是體型極小、又不那麽引人注目,也許可以趁人不備發難——至少能以毛球的形態接近敵人,再臨時變換人身、將火信一類的東西搶走。

好在當下起碼不是隻有他自己扛著這次火藥事件的壓力:可以信任的衛今扶也在此處,而據衛教宗所說:黎南洲更是已經意識到了這件事,並已在盡力談判、試圖改變主謀之人的想法了。

其實放在幾個月以前,貓崽也許並不太害怕自己會在阻止這樣的事情時死掉。倒不是說他為貓大公無私、無懼犧牲之類的——就隻是那時候的毛球雖然也很喜歡黎南洲,但他對於這個世界、對自己本身的存在還是感到某種虛幻和模糊,這讓雲棠很難生出真正留戀的心情。

可是從小崽看到鏡中的自己、再到係統上線,雲棠真切知道自己曾生活在另一個時空、直至他有意識地化身人形,小貓大人跟黎南洲的關係也慢慢進入了一種新的階段——隨著他的自我認知變得更立體豐全,隨著他人類的智慧和清晰的思緒逐漸回到腦海中,他跟這個世界、跟此世中人的關係也變得更親近和緊密了。

自此開始,一切都變得不同。親密聯係和新生的愛意讓小貓大人不再舍得輕易墮入死亡。

所以雲棠其實也很害怕——他當下非常地害怕。他甚至有點想要發抖。

雲棠很害怕他現在正要做著的這件事:如果沒有衛今扶發現他、跟了上來,而獨自聽到恐怖秘密的貓崽必須孤身到險峰阻止一場恐怖惡行,他會不會成功地阻止了爆炸,但同時也默默地死在山洞裏。而一無所知的黎南洲可能還在行宮生氣,疑惑於偷跑出去的他為何遲遲不回到宇粹宮。

幸好喜歡多管閑事的衛今扶跟了上來,而黎南洲那邊不知為何進展奇快、竟也知悉此事的始末了。

毛球仰起頭、透過斑駁的枝葉望了望太陽,大概估量著時間——他不知道衛今扶還打算等待多久,但是小貓並不打算把時間拖到正午以後。

如果待會再沒有進展,雲棠就準備按照他先前的計劃行事了。

隻是小貓現在實在很想念黎南洲。

他很想能立刻、立刻地見到黎南洲。

可他要先勇敢地完成他此時必須要做的事才行。

作者有話說:

有點個人英雄主義的小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