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今扶是個鳥人。

這是雲棠叫男人大手撈住, 又看他一旋身便輕而易舉蹬在半米高的樹幹、再借力攬著主枝躍到樹冠中的第一反應。

衛教宗隻憑著腳下被壓彎的枝條那點彈力,就能疾速在西山穀地那些相距半丈遠、高低不等的樹木間跳來跳去,這是連天賦異稟的貓崽尚且做不到的事情。

一定是因為他的身體還太小了——雲棠瞪大了眼睛。

“7321, 我為什麽好幾個月都沒有長大?”在治愈值係統實時報告目標對象的移動位置時, 貓崽突然插播了一句。他總覺得貓這種動物應該是長得很快的。

“向東732米……”係統正報到一半就聽到宿主問話,而它很快就作出了反應:

“其實也是長了一些的,宿主。您最開始來到這個世界時,每天隻有不到兩個時辰是清醒的, 大腦也還在快速發育。而現在您的所有指標都比那時長進得多了。隻是貓咪的品種不完全取材於宿主所在的星係。您的小貓形態品種更聰明、壽命也要更長一點,與之相對的, 便是更漫長的生長周期。”

“好吧。”雲棠有點鬱悶地抬頭, 從下往上瞟著「飛來飛去」的衛今扶一派嚴肅的神情。

正跟著一隻毛球的指示疾速趕路的衛教宗此時也意識到懷裏看過來的視線。他腳下動作不變,隻低下頭來,卻正對上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

——還是那麽可愛啊。

盡管衛今扶對這個神智不似獸類的祥瑞, 感官已從一開始的「平常待之」變成「此物有異」, 而這其中的變化讓這位三教宗無法不提起警惕。

隻是雲棠的樣子還是那麽完美地洽和著他的喜好, 哪怕再怎樣體會到「祥瑞古怪」,衛今扶也忍不住一看到這團軟毛毛就柔和了心緒。

衛今扶這人本來是絕不相信真有什麽神獸降世、仙跡降臨的。他一向認為雲棠隻是恰好現身在世人麵前的一隻美麗生靈——一隻初生的幼崽,不知怎麽跑離了自己族群的棲息地, 來到雲頂山域, 誤打誤撞地被封禪大典的動靜吸引過來,就這麽因時機恰好和自身的珍貴奇美被皇帝抓了回去。

作為一位闖過大江南北、經曆極其豐富的流浪客,衛教宗自己也見過很多不為世人所知的鳥獸。其中不乏有一些特質稀奇的——隻是確實沒有哪一種像雲棠這般引人疼惜。

但這也很正常。大千世界, 本來就還有許多不曾被凡人探知到的奧妙秘密。

可對於國師和大教宗對這「天降祥瑞」的莫名推崇,甚至寄托的某種離奇迷信, 衛今扶心裏依然覺得很滑稽。

隻是衛今扶向來極愛毛茸茸的幼小動物, 而他本人就非常讚同為柔軟美麗的弱小生靈傾盡身心。

單看衛教宗的紫貂在聖教裏無人敢惹的待遇, 也能想見他對一隻更圓乎乎軟絨絨的小貓會有多麽著迷。

然無論如何,衛今扶也想不到這隻讓他日思夜想小半年的小家夥竟擁有擊碎他以往世界觀的智慧和神奇。

先前在樹下相逢,小祥瑞撓了他就要跑,衛教宗也不敢硬去抓它——很多動物幼崽膽子很小,被人驚嚇或強行抓捕時、甚至可能嚇出毛病。

如果這個傳說中跟皇帝很親近的小毛球也是害怕陌生人的,衛今扶並不會非要和他親近。

不過三教宗多少有些不甘心。而他一貫自恃一身絕妙武功,於是當機立斷悄悄跟了上去。

衛今扶一開始其實更多是覺得好玩,他本來以為這小崽跑一跑,離開了有陌生人的範圍就會停下,繼續自己先前的活動或者是遊戲。

他這般暗中跟著也是注意到皇帝竟沒安排人隨身保護毛球——他這表外甥也真是心大,哪怕祥瑞在宮城中會認路,現下這可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地界,而整個雲頂山脈龐大複雜,山峰眾多,這麽個小東西要是隨便鑽進哪片相似的樹林裏,極有可能找不回去。

到時不還是得由衛教宗出馬、將小毛球帶回雲頂行宮,交還給皇帝。

畢竟雲棠要是真不習慣跟陌生人待在一起,他也不好再中途搶回自己那裏養育。而小家夥自小習慣了有人供養的日子,要放任他隨便跑丟了,衛今扶也怕小崽沒有獨立生存的能力。

卻沒想到雲棠跑開了好幾步、回頭分明已看不到他了,腳下卻依然沒停。

——難道先前在一起待了這麽短一段時間就已經刺激著他了?

可衛今扶分明覺得這貓崽是在很有目的性地跑動著,甚至他中間幾次轉向都意圖鮮明,就好像小家夥此時非常清楚自己要去哪裏。

而衛今扶一路跟著,竟發現小祥瑞一直跑到了西山的地域。

毛球就是要朝這個地方來的——三教宗很快意識到了這個事實。而恐怕他方才把祥瑞接住、又玩笑打鬧的那幾句還打斷了雲棠正要做的事情。

衛今扶這時隻覺得有點好笑:看來這個摸上去毛茸茸軟綿綿的小家夥還挺聰明。

不過貓崽接來下的潛伏、明顯的觀察、圓溜溜的眼睛微微地轉動、豎起耳朵細聽的動作,卻讓衛今扶越來越感到驚奇。

這種驚奇的程度甚至超過了衛教宗發現不遠處那對「親兵」形狀不對時、心裏的薄怒跟驚異。

要知道衛今扶這兩日把手下一大半的人都灑到了西山,包括他自己。而他手裏的人無一不精幹,幾乎個個是月黑風高殺人放火——都是暗中行事的好手,衛今扶自己更是多年來滾在風中野裏,練出了一雙極鋒利的眼睛。可他們如今就盯著西山這麽大一片地方,卻並沒發現什麽特別的動靜。

衛今扶這時候當然想不到:賊人要借助的是其祖宗百年前留下的遺澤。而在他們最終行動前,潛伏在親兵中的細作一切行動皆如平常,自不必露出任何顯眼的行跡。

他此刻還顧得上納罕下麵那小東西怎麽會盯上這群賊人。

難道是皇帝喪心病狂到把這麽個小崽也訓練成了暗探——黎南洲這麽有出息?

然而再接下來,一個比一個事關重大的消息很快就讓衛今扶無暇再顧及其他了。

就算下麵溜到石頭後的小毛球在聽到賊子對皇帝出言不遜時、瞬間露出一副攻擊的姿態。

盡管在細作說出火藥的關鍵信息後、雲棠整個團子都定住了一秒、然後立刻改變他本來是回返往主峰的方向,似乎朝著更偏僻陡峭的側峰奔去——

當下的情形也不能容衛教宗再細思祥瑞能懂人言的問題。

他隻能一邊沿途放出聯係的信號:某種封在紙簽內,能引來信蝶,人卻嗅聞不到的氣息,以期能盡快跟自己的手下回合,尋到幫手協助自己。最好能引來皇帝的主意,好把這事關重大的消息傳到黎南洲那裏;一邊幾乎是孤注一擲地抄起小崽,朝雲棠指示的方向奔去。

何況這個小毛崽好像真的有點靠譜:

在衛今扶試探性地開口叫他帶路後,「毛毛」圓溜溜的眼睛隻定定看了他一瞬,一條短短的小爪便伸出來,朝北邊指過去。後來衛教宗疾奔的一路,祥瑞更是每到要轉向時便提前拽著他衣衫引起他的注意,要麽就嚶嚶出聲、在他看過來時將方向指明。

如果是紫妹在衛今扶懷裏嚶嚶,衛今扶是一定要親他的。

隻恨現在並不是好時機。教宗大人也隻能強按著這種心情。

而等到他們開始不時能看到橫躺在荒郊野地的真正親兵的屍體,一人一貓的神情都不覺變得鄭重起來。衛今扶也更能確認——小祥瑞所指示的應當就是正確的路徑。

此處的地勢更險峻很多,能叫經驗豐富的衛教宗藏身的地方都寥寥無幾。這裏是西峰一處絕壁崖邊,從此地懸出的山崖並不算太高,崖壁卻光禿禿的,下麵是一汪山間深湖,幾乎沒有外來人從崖上突進的可能性。

衛教宗當下再怎樣心急,也隻能先不動聲色地在藏身的樹冠中靜等半刻、觀察著不遠處的動靜——

“不會再有別的組這時候過來了吧?”說話的是貓崽之前見過那組人中間的一個。

“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一共就排了這些人交叉守著。現在都躺在了這裏。”回答那人還笑了一聲,嗓音卻極粗嘎難聽:“再說小驢子一刻鍾前就下去了,這會兒早進洞了。再有什麽人過來,隻要咱們喊一聲,他也來不及。”

皇帝手下的親兵手腳功夫俱不算弱。卻能在短時間內被這幾人全數斬殺,沒鬧出驚動其餘親兵的動靜,也可見聖嬰教安排完成最重要環節的賊人的水平。

衛今扶不自覺把懷裏暖融融的小貓又摟緊了些。他估量著這幾人行走的姿態、言語時的吐息,倒是有信心能拿下守在崖上這幾人的性命。

可是——衛教宗和雲棠的目光都順著盡頭卡在巨石上的繩索向下看去。要緊的是:他們在上麵的行動,要不驚動「洞裏」的人才行。

此刻最著急的便是他們不知道下麵的人具體準備在什麽時候動手。衛教宗和小貓當然都盼著能盡量延長這個時機。

就在這時,一隻巨大的深碧色的葉片——不,是蝶子,卻無聲無息地接近了樹上的一人一貓。雲棠幾乎本能地出手,電光火石間便把蝶子撈到兩隻手裏。

這隻蝶實在夠大,小貓甚至有些捧不住這鬼東西。虧它竟跟此處的環境完全同質同色,才沒引起下麵人的注意。

衛今扶怔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事,他不由有些無奈。三教宗微低下頭,用很輕的氣音在小貓耳邊說話,除了雲棠,這幾句話出了樹冠就被藏在風裏:

“這是信蝶,是我跟皇帝之間用來傳遞信息的。祥瑞喜歡會動的東西嗎?這隻先交給我行不行?”

雲棠隻卡巴了一下圓眼睛,就乖乖把這隻「蝴蝶」交了出去。這蝶子背後竟長著黎南洲曾逼迫他背下來的那種印跡——

衛今扶很快以一種奇怪的姿勢將信蝶抓在手裏,掀開它的翅膀,默不作聲地摸索了一會兒,從下麵撕下了一片像是黏著的薄膜樣的東西。那薄膜上麵像密密麻麻紋了好些印跡,然後衛今扶先是臉色一沉,嘴裏輕輕念叨了一個名字,攬著小貓的手不自覺收得更緊。等又看到後麵,這人臉上才微微露出了一個笑意。

“陛下也知道此事了。”衛教宗摸了摸懷裏小貓的頭,又有幾分意料之中地發現雲棠這次沒有抗拒:“但他似乎還不知道祥瑞在這裏。我們便在此處等等,陛下一定會盡量延長賊子行動的時間。我也好給他回個信……”

男人鬆開信蝶,任那隻奇怪的大蟲子在一張紙簽上自行進食。他隻兩手把懷裏的貓崽掏出來,小心翼翼放在一邊的樹杈上:

“回這信是個精細活兒。祥瑞先自己待會兒,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