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我穿衣服?”被子卷在黎南洲懷裏不安地撲騰了一下:“這有什麽好教的, 誰不會穿啊?”

皇帝先前打算得倒挺好,沒想到雲棠壓根不幹。

“你會嗎?”黎南洲驚奇地挑眉,一時倒真有點拿不準。

“這麽簡單的事, 我看看就會了。”貓大仙眼睫一閃, 覺得他小瞧人。

“好吧。”黎南洲低笑了一聲,從善如流地將被子卷放回到榻上,“那你自己穿與朕看看。”

他一聲不發地看著這小傻瓜乖乖地把自己從被子裏剝出來。

隻是黎南洲人站在床邊沒有動,似乎動機很單純, 那兩道目光卻如有實質,絲毫未曾克製的侵略性強烈得叫人不安。

被子卷才脫出兩隻手臂, 將軟衾卷到肩背以下, 裏頭裹著的人就突然警覺地抬頭往上看。

雲棠像是要去河邊飲水的小動物一般,警惕地朝岸邊紋絲不動的大型野獸投去一眼,似乎察覺到了潛在的危險, 他便立刻停住自己原本的動態。

“怎麽了, 停住了?”黎南洲聲音有點啞, 卻還平靜如常地問。

“你……去外麵。”雲棠雪白的手往外一指,“你在這杵著很妨礙人。”

皇帝沉默了幾息,自然不怎麽願意撤出去。但他又覺得雲棠第一回 有了避忌私隱的念頭, 這是件好事情。他正能借著這個機會教教小東西——不叫人隨便見到自己的身體, 這很對。

——尤其是除了他以外的人。

外麵那等貴族公子,行動坐臥都有人伺候,自小就被侍女奶媽貼身照料, 被外人觸碰習慣了。想到小毛球先前也是這般,黎南洲不打算給雲棠也養成這樣的習慣。

就算小東西確實需要照料, 黎南洲認為他這個皇帝也能一手包辦。雲棠隻要能在他確實力有不及的時候知道怎麽保護自己就行了。

心念電轉間, 黎南洲帶著笑意應了一聲, 果真老老實實地放下帷幔,往後幾步退遠了些。

雲棠在黎南洲離開後又靜靜坐了幾秒,便直接了當將裹在身上的薄被整個鬆開。他的注意力也被穿衣這事吸引了——在當前形態下,雲棠似乎更能對人類社會的約定俗成產生認同感。

隻是雲棠沒意識到,重重帷幔隻被男人放落了離床榻最近的一層紗簾,燭光正將他的身影纖毫畢現地映照出來。

從皇帝的角度可以看到:一個細弱修長的影子正慢慢在紗簾後跪坐起來,他抓過方才被自己放到手邊的整套衣物,先扒拉出裏麵最小的一件,對著明亮處展開。

一無所知的雲棠稍側過身,一把楚腰疊映在紗簾的褶皺處、薄如月彎。隨著他抬高手臂,微微仰頭,舒展起伏的肩頸線便向後繃起,透著如山野精靈般生動優美的力量感。

似乎是對手中的小塊布料有了想法,他的姿勢逐漸由跪坐到坐下,一條修長的腿在榻間支起來,伸向高榻深處,細瘦的腳踝便半隱進軟被。發絲的細影在他動作間如煙霧般在輕紗後飄落,顯出某種脆弱的夢幻。

不遠處的黎南洲定定注視著輕幔,眸光越發黑沉。

他本來也是想給自己一個適應的緩衝。未想到隻是站在這裏隔一層帷帳看過去,所見之象也同樣叫人無法按捺。輕紗透出的光影仍然給他帶來強烈的刺激感,若隱若現的美景正在他腦海中被巨細靡遺地想象出來。

燥鬱的熱氣頃刻間就在他身體中沸開了。皇帝頭腦發脹,半天才難捱地緩緩吐出一口氣。他幾乎有點丟臉地側過了頭,未敢再看。

隻是不知道雲棠慢吞吞在做些什麽,布料窸窸窣窣的聲響仍不斷折磨著男人的感官。

都不知道過了多久……

“黎南洲,”雲棠終於從紗幔間鑽出頭,他披散的烏發一半灑落到輕紗外,一半跟布料糾糾纏纏。一隻亂七八糟掛著半個袖子的雪白小臂伸向皇帝,雲棠的聲音聽上去有點委屈,動作卻像召喚寵物一般:“我不會。你過來。”

他神態動作間莫不有一種引人瘋狂的懵懂誘人,偏偏眼底是純然的信賴。

黎南洲立刻轉回頭,隻向人看了一眼——說不清是邁了一步、還是兩步,男人好像轉瞬間就跨回到榻邊,原本被雲棠虛虛抓在手裏的紗帳被皇帝近乎粗魯地一把拽開,這無聲的一動上的人猝不及防被帶得稍微歪倒。

雲棠卻沒第一時間質問,反而抿著唇角下意識往後彈開,他沒察覺到方才這一驚又叫自己激發了某種狀態。有兩隻向後撇的耳朵突然自他頭頂毛茸茸地探出來,謹慎地伏低了,雲棠有點疑惑又有點生氣地伸出手,試探地抓過錦被。

然而這突然出現的耳朵對此刻的黎南洲來講簡直是火上澆油的可愛。

方才大言不慚說他會穿衣服的小東西原本就把自己搞得叫人失去理智了:貼身的小衣——雖然是沒上過身的,卻完全是黎南洲的尺寸,空****地掛在雲棠腿上,雪白褻衣更是像布片般堪堪垂下來。

他身上所有的係帶要不就鬆開著,要不就胡亂連在一起、有幾個還打了死結,除了伸出來叫人的那隻手臂,另外一條胳膊叫雲棠自己不知道怎麽回事繃得不能動了。

套頭的內袍小東西根本就沒管,隻勉強披著皇帝那對他來說過於寬大的外衫。

這副樣子:若隱若現,亂七八糟,可憐可愛——實在讓人想立刻找到一處深不見光的洞穴,把他嚴密藏起來。

黎南洲簡直要瘋了。

他此刻還能紋絲不動地站著,盡力平複著呼吸,他從來沒覺得自己有這麽值得敬佩。

“你不是說自己會穿嗎?怎麽搞成這樣子呢?”眼看著雲棠神色越來越不對,耳朵的形狀也成了小毛球平日的備戰狀態。黎南洲終於盡力開口了,可他聲音實在是啞得厲害。

這喑啞已脫離正常人的範疇了,倒把暗自警惕的雲棠聽得一愣。雲棠抓著被子,又往後靠了一下,這才定神仔細觀察起黎南洲的樣子——燭火映照下,黎南洲的臉看上去青紅青紅的。

“你生病了?”雲棠猶豫著問他:“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沒有。”黎南洲立刻回答,“地龍燒得太暖,有點熱了。”他此時的耐心嚴重缺乏,隻覺得自己懷抱裏空得厲害,男人伸手便往前抓,像逮小雞仔一樣:“過來,朕給你解下來。”

本來就沒那麽適應人類身體的雲棠此時還被自己半綁住,就算下意識躲了一下,仍然絲毫沒能反抗地被黎南洲抓過來了。

貓大仙上半身箍在衣袍裏,唯兩條雪白細長的腿是自由的,此時不由分說叫人逮住,立刻不幹了,蹬著皇帝撒起野,精致柔嫩的兩隻腳照著男人腿上踹。

黎南洲被他撲騰得更痛苦了。男人一邊製服懷裏的野貓子、解決他身上糾纏成一團的衣帶,一邊控製不住地把人跟自己按得更緊,恨不能把人揉壞一般。他下巴幾次重重擦過雲棠的耳朵,把那兩隻毛耳朵都搞得可憐巴巴地翻過來。

而這人嘴裏還胡亂哄著,說著一文不值的騙人話:

“朕抱一會兒,就叫朕抱一下。朕幫你把衣裳解下來,這樣多難受——”他緊緊按住雲棠的腰,不叫人逃開,“別動,雲棠。不動,乖乖。”

雲棠火氣都上來了,哪裏聽他的。黎南洲剛艱難地打開被笨蛋係成死結的綢帶、解救了雲棠的胳膊,雲棠就捏起拳頭給男人來了一下狠的。

皇帝現在完全不計較小祖宗的任何行為,他此刻幾乎處於某種完全失控和理智尚存的邊界,無限的珍惜和心疼艱難抗衡著他腦子裏滿溢到囂張、甚至變得暴虐的喜愛。

到現在,黎南洲要承認他先前對自己太過高估了——他以為他能計劃、把握事態。雲棠確實有點不知人事的懵懂,但皇帝依然沒辦法獨善其身地安守於引導者的地位,鎮定自若地享受他天真的親昵和依賴。

雲棠的每一點動靜對他來說都威力太足,這世間唯關於這小東西的一切,是他身為帝王也無法掌控的。甚至他此刻心有餘悸的同時、竟完全愉悅自得的享受著這種挫敗。

就像那種完全拿小孩子沒辦法的父親,口中假裝抱怨自己被小不點拿捏得死死的、毫無做老爸的地位,實質其實是在洋洋得意地炫耀——他們比誰都熱衷於這種無可奈何的滋味。

太喜歡了,就連失態和卑微的感覺都叫人陶醉。

但怎麽能怪趴在地上吸貓的人沒有底線呢?隻能怪小貓太可愛。

“朕錯了……朕輸了……”把笨蛋全部解救出來的時刻,就是黎南洲允許自己放縱的末尾,他又重重地按了一下懷裏的小寶貝,才終於把光溜溜的人放開了。

“朕放開你了。”黎南洲一邊往後退開一點,一邊謹慎地去看雲棠的神色。他知道自己剛才肯定把人惹急眼了,此刻正在心裏快速計劃著哄貓的準備。

但出乎黎南洲意料的是:雲棠的眼睛瞪得圓溜溜的,神情中的怒色是有一些,更多的卻是某種驚奇的意味。

這小東西突然之間安靜下來,完全沒有剛才耍驢的架勢了。

他隻用一種全新的、有點興致勃勃又有些不懷好意的目光盯住了他,兩隻軟茸茸的毛耳朵像平時看到鳥、看到小蟲那樣精神得立起來,脫離桎梏的雲棠不但不往床榻深處縮,反而向黎南洲退開的方向前傾了一些。

然後,在皇帝毫無防備的情況下,雲棠伸出手,毫不客氣地抓住了某個要命的東西。

“它站起來了,黎南洲。”那壞東西用目光抓捕著男人頃刻間無聲而劇烈的失態。

他的神態又天真又帶著某些很難以描述的意味。

“為什麽?”他懵懵懂懂,也有點明知故問的意思。沒有被主人發現的毛耳朵抖動間都透出生嫩的粉來。

“什麽為什麽?”黎南洲沒有動作,隻低聲反問。背著光的皇帝莫名顯得瞳孔極黑,他眼眸幽深、不可見底,仿佛正有龐大的陰影盤旋其內。

雲棠卻毫無察覺。

一些非人感的天然和大膽讓雲棠仙人般的麵容在此刻透出格外迷惑人心的醴豔。他似乎在當下有了突然的了悟——關於他和黎南洲的關係,到底更歸屬於哪一類,又好像在他先前沒特別去想的時候也模模糊糊地明白。

但其實雲棠也沒真正意識到這件事意味著什麽。他的行為中依然有種小動物般的無所顧忌、野蠻直白。

貓不負責任,不顧下場,卻莽撞可愛。

雲棠細軟的手握著他根本不了解其威力的東西,隨心所欲地捏了一下,毫不見外:

“黎南洲,”這壞東西的聲音得意又歡快:“為什麽它要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