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祭禮當日。說好了要早起, 結果小毛球是根本不幹的。

黎南洲要叫他,他就往被窩裏鑽,就算強行抱起來, 小貓的爪子也要勾著薄被和枕頭, 硬生生把腦袋埋在裏麵,也不知道哪來那麽大力氣,人家把他拎起來,他也堅強地把被子半拽起來了。

“乖乖……小寶……”黎南洲沒辦法, 隻好當著一幹宮侍的麵俯身到**哄貓。跟始終耍賴不肯睜眼睛的絨球相比,皇帝此刻簡直顯得神采奕奕:“那咱們先前不是都說好了嗎?”

雲棠充耳不聞。

經過昨晚那一番折騰, 毛球此刻完全困成了一團糊糊。

小貓大人昨晚在邪惡勢力的引導下用盡了積分, 耗光了自己的兌換時限。他最開始本來是抓到了黎南洲的「把柄」,穩握勝券的,結果到後麵也不知道怎麽回事, 本應該乘勝追擊, 卻反倒是自己稀裏糊塗被人困住, 經曆了漫長的一番「利誘威逼」。

期間他重又被皇帝抓著進行「穿衣練習」,夾雜著男人在雲棠身上進行的「它為什麽會站起來」的示範教學——

雙下並行,雲棠更對著這個時代複雜的穿衣體係發懵。最後他膝上掛著空****的褻褲, 剩下的衣物都被他連踹帶蹬丟下床, 但他人也被黎南洲拖進床榻更深處——精力有限,隻能專注於黎老師的其中一項課題。

等雲棠終於把一切「交代幹淨」,勉強得到嚴厲的指導教師大發善心的通融, 仍然適應得生澀的人類身體已經筋疲力盡。他是睫毛根還掛著眼淚,一瞬間就睡著了的——先前還說好了昨夜要早睡, 實際上真正睡下的時候更晚於平日裏。

到後麵雲棠都沒顧得上思考怎麽過了這麽久他還沒結束兌換, 又是哪來的積分讓他直到睡去都還維持人形, 他已頭腦發暈地被黎南洲掬在懷裏,摟得極為嚴密,睡夢中還無意識地發出小小的哽咽和輕吟。

皇帝本來叫了一回熱水,半夜又突然起來要冷水。而直到男人在深秋天浸在冷水裏緩解了一晚上流竄於骨血的熱,輕手輕腳回到榻上,沒忍住又摟著睡熟的人親幾口,他自己才也闔上眼睛。

然而後半夜雲棠變回小貓時,皇帝又醒了。小毛球變化的位置正好在男人的下腹處,雲棠剛頂著沉重的被子不安地爬了兩步,就被皇帝一把撈起來。

小貓迷迷糊糊的,再次被像根本沒睡過一般的黎南洲捧在手心裏親個不停。

這人把貓崽給親醒了。雲棠眯著眼睛蹚過男人的脖頸,顫顫巍巍就往床下走。皇帝把他放下去,還以為他是要幹什麽——

小毛球貓著腰躡手躡腳爬了兩步,一歪頭就在地毯上睡著了。

這一出雲棠壓根就沒有記憶。唯目睹了一切的黎南洲覺得心疼又好笑。

想到昨夜,皇帝便心頭發軟,不由退了一步,又摩挲著熱乎乎的小絨球輕聲道:“起來吃一口東西,待會就在朕身上接著睡,行不行?”

貓崽煩得要命,根本不知道他在嗡嗡什麽,隻緊閉著眼睛發出一聲小小的「嗚」,代表威脅警告的含義。

沒辦法,黎南洲隻能放下重重帷幔,自己先去穿戴洗漱。

雲棠最後是裹著昨夜睡的那床被子,一無所知地叫人搬上了龍輦,一路往太極殿去的。他像個貓貓蟲一樣,四肢都給被子卷起來了,軟綿綿靠在黎南洲身上,被包裹的感覺和刻意圍得昏暗的車廂內部讓他半夢半醒間感到很安心。

而黎南洲在這短短的一路上仍沒放棄,他手裏端著一小碗溫熱的肉糜,另一隻手持著打磨光滑的小木勺,費盡心思連騙帶上手、還真給哄進去了幾口。

溫暖的食物下肚讓貓崽漸漸清醒了一些,雲棠貓眼惺忪地仰起腦袋看看黎南洲,似乎大腦終於開始工作了,開始緩緩思考此刻的境況,隻是他沒多一會兒又低頭把自己悶在男人胸膛上,舒服得拱了兩把,不動了。

之後在太極殿宣禮的全程,貓崽都趴在皇帝肩膀上沒有動靜。

虧得他隻有巴掌大一團,皇帝今日的吉服又極為端嚴隆重,這讓毛球把人左肩盤出了一個圓潤的小坑——

百官文武在下,都沒能於宣禮儀式上見著雲棠的正臉。

這小祥瑞的背影確實靈美可愛,可以想見模樣生得多叫人稀奇,隻是看起來脾性嬌縱。官員們除卻見到團起來的白毛球和偶爾晃兩下的小尾巴,那毛毛頭始終鑽在君王的後領。

小小的神獸像個裝飾擺件一樣掛在皇帝左肩,於莊重的宣禮大典上睡了全程。這場麵讓人不知道該作何感想:又叫人說不出緣由的心頭發軟,還有點尷尬、奇怪和忍俊不禁。

但是上麵的君王都表現得沒有任何異樣,後脖領叫小腦袋鑽著也一派威嚴鎮靜。下麵的官員們自然也隻能忍著,按照早就排布好的環節唱禮、交拜、頌聖、叩首,似乎當下的場麵沒有不對勁。

宣禮結束得很快。

待禮官再度唱讚時,百官、聖教來使和參禮的使臣便紛紛向正殿兩邊退開,躬身相迎,皇帝直接從上首的玉階邁步下來——與往日不同,他此時要從前方的正殿門步出,直接走到太極殿外登上龍輦,待到吉時便出宮門開始巡城典禮。

隻是他路過百官來使的時候,在一人麵前稍稍頓住了腳步,漫不經心向旁邊瞥了一眼。衛今扶此時也正跟聖教其他教宗一般俯首相迎,但黎南洲隻要想到剛才死黏在肩側的兩道熾熱目光……

“衛教宗之德才有目共睹,朕一向深為信重,”皇帝笑意微微,似乎是對這位聖教的繼承人有種著意的拉攏:

“今晨留待宮城監禮之責,朕便托予衛教宗了。教宗待巡城人等出了宮門後、直接往雲頂山匯合罷。期間大小事務都由你看著安排。想來今扶定然不會辜負朕的期許。”

在旁人眼中,這二人自是完全不相熟的,更沒有幾人知曉衛今扶的真正出身。皇帝如此安排,想必早已向聖教知會過,自然是存著幾分提攜之意。

這位三教宗行事狠辣,但人確實有些能耐。也無怪皇帝表現出這等信任——

然衛今扶卻微微抬起頭,兩道古怪的目光朝黎南洲直射而去。

要是論起來,衛今扶也算是皇帝正經的長輩。雖然他比皇帝大不了幾歲,但……黎南洲這樣直稱他名字,實在叫他渾身不適,臂上汗毛倒立。

而且皇帝先前也絕沒有透露過要他留宮監禮的意思。他們兩人都心知肚明:這些外人汲汲渴求的虛名、榮光,對衛今扶來說一文不值,這不過是黎南洲隨手一招將他打發了——他又做了什麽叫這個小心眼的表侄不痛快?

衛今扶轉念一想,心裏便隱隱明白了。

——因為他方才全程都在忍不住地看皇帝肩上的小東西。

但此事也著實不能怪衛今扶,總有人天生就對毛絨絨的小動物沒有抵抗力,衛今扶的情節格外嚴重些——他連一隻鬆鼠都能看迷了眼,何況是小奶貓這種級別的凶器。

在雲棠不知道的時候,衛教宗著實已經對他魂牽夢縈很久了。旁的朝臣或許還遺憾於方才沒能見到神獸正臉,好奇這鼎鼎大名的祥瑞究竟生得是怎樣的情形,衛今扶卻覺得隻看那不時搖一搖的小尾巴都滿足之極。

——小圓球和白尾巴多可愛啊,讓他從早到晚看一天他也願意。

原本衛今扶在巡城的一路上總能找到接近小貓的時機。結果從小就跟他不對付的黎南洲突然開口把他撂下了。

衛教宗的念想瞬間就這麽泡湯了,他忍不住微眯起眼、看向挑眉的皇帝,俊美倜儻的麵容帶著幾分似笑非笑的意思——衛今扶本來還不覺得有什麽,被這麽來一下也有點想跟皇帝認真較勁。

不過是占了先機,能跟祥瑞相處最久罷了。

誰還不知道誰啊?

黎南洲從小到大什麽時候招過幼獸的喜歡?

就連紫妹——衛今扶供養的那隻在聖教橫著走的紫貂,也一見到皇帝就嫌棄得要命。

三教宗舌尖抵著後槽牙,想著來日方長,反正皇帝總不能在接下來的日子都把小祥瑞關在行宮裏。衛今扶打定主意,正欲躬身應是,就察覺到停在他麵前的人肩上終於有了細微的動靜。

始終把腦袋埋在皇帝後領內的雲棠先是小爪動了動,而後在眾目睽睽下於自己盤出的小窩裏扭了一下,睡得毛蓬蓬的貓腦袋竟在此時緩緩探了出來,然後在細微的抽氣聲中甩了甩。

那兩片睡趴了的耳朵輕抖,其中一隻先一步立起。接著小毛球左右看看,好像在尋找著什麽。一旁的衛今扶若有所覺,緊緊盯住這小乖乖——

祥瑞的目光果然在他這裏停住不動了。小乖乖就是在找自己!

三教宗立刻就露出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容來,滿帶著某種毛絨愛好者見到幼生貓貓狗狗時流露的癡氣。

剛擠開眼睛的雲棠隻是有點呆地看著衛今扶,迷糊想著他終於把這個聞名已久卻始終未曾得見的人對上號了——這個人確實長得還行。

怪不得叫小丫頭們如此憧憬。小貓漫不經心地想著,軟綿綿打了個哈欠。

貓崽其實意識恢複有一會兒了,但是這時仍沒到他平素起床的時間,他還是不太精神,眼睛也黏在一起。況且在皇帝肩膀上窩著挺舒服的,雲棠一動也不想動,本來準備就這樣一直窩下去。

他是突然在模模糊糊的時刻捕捉到了衛今扶的名字,還是出於皇帝之口,這讓雲棠有點好奇,這才起意鑽出來瞧瞧。

小貓根本想不到,他這一出不但攪亂了滿殿文武和衛今扶的心,還大大引發了某個人的不滿意。

方才就察覺到小崽醒了的黎南洲隻想把先前怎麽都叫不起來的毛球抓下來,立刻像往常那樣藏進自己懷裏。

怎麽早不出來晚不出來,偏偏就要選當下的時機?

早知道黎南洲就不停下來跟這不著調的人說話了。

還是要找機會好好教教這小東西——再遇到某些人的動靜就要遠遠避開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