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提認知再度受到衝擊的童太監該怎樣消化他的小祥瑞所化人形已經成年的事實, 單說皇帝此人,並不是個不知變通的。

盡管雲棠自己的衣物鞋襪還沒做好,但黎南洲的目的是親手教他穿戴, 並不就要他穿起衣裳出去正經做些什麽。於是皇帝轉念一想, 心裏頭又慢慢地活起來——

日日睡在一起,他貼身的物件俱都被小東西碰過了。就算他是比雲棠身量大,但隻在榻上穿戴起來又無妨,何不先用自己的衣物給他示範呢?

想到自己的衣衫從裏到外裹住每回都赤條條的人, 黎南洲的思緒不由一滯,感覺到手心微微發燙。

也不知道皇帝自己在上麵想了些什麽, 反正侍人將針線上人領下去沒多久, 這位陛下的氣場便由陰雲轉回到晴朗。

沒過多長時間,守在寢閣外麵的一個小宮女便過來報說祥瑞睡醒了。

黎南洲還沒起身回去看他,雲棠自己就溜溜達達找了過來。睡飽了的貓崽還記得昨晚逗人的事, 於是他先謹慎地蹲在幾步遠的地方, 仰頭觀察前方的巨大人類——感覺皇帝似乎也沒什麽異樣。

所以雲棠早就說黎南洲這人是很禁逗的。再則昨夜的小貓大人也被他揉得腦袋發暈, 他們兩個就算扯平了。

雲棠都不需要加速就原地開始衝刺,像隻小鬆鼠一樣跳起來掛到皇帝小腿上。他爬黎南洲爬得非常熟練,三兩下就攀上了人家肩膀。

也沒有為什麽, 雲棠的小貓爪子就伸出來在黎南洲顴骨處按了一下, 然後是把小鼻子湊過來、在男人側頰嗅了嗅。

貓咪的小動作總是很多。

現在黎南洲回頭想想,又覺得自己昨夜的夢並不算出格——這無端妄念不能怪責於他一個人,隻能說雲棠自一開始就很喜歡對他動手動腳。

皇帝微微側過頭, 用右臉輕貼住小貓綿軟的頭毛,他知道雲棠最喜歡這樣。

雲棠確實喜歡。

小貓更加放鬆地跟一睜開眼就沒見到的人親昵了一會兒, 這種貼貼的程度就是貓崽最愛的, 或者可以由毛球主動地親一口、咬一咬, 但不能比這更凶狠激烈了——昨晚的黎南洲好像要把他揉壞吃掉,貓咪不喜歡那樣。

一直到小桃將膳食端上來,雲棠才從黎南洲肩膀跳到桌上。

他在侍女挨個擺開的餐盤間閑閑轉悠,偶爾用軟綿綿的小身體輕貼一下小桃的手。

雲棠到現在都沒有什麽——自己是人類,除了極親近的人外要跟其他人保持安全距離、禮貌社交,這類的概念。

當下他的認知和自我定位其實正處於一種很混亂的階段,貓的處事方式常常更占上風。就比如他還是很習慣於讓所有非常愛他的人摸摸抱抱。

盡管黎南洲是特殊的——很多行為他隻會對著黎南洲做出,但小崽也完全不排斥在心情好時找個看得順眼的人擼貓。

問題是,過去的皇帝也沒覺得這有什麽,最多是心裏有點不舒服罷了。就像很多家長其實不太喜歡外人親昵他們的孩子,但是他們尚可以忍受。

現在的皇帝就有點忍不了了。

一個男人或許能接受別人擼自己心愛的小貓,但肯定不能接受人家摸他老婆的。

最可怕的是——雲棠對這些大概也不懂。小貓賊現在就表現得很理所當然。

黎南洲突然發現:不隻是穿衣走路說話這等小事,他簡直有太多的事情該趕快教給這小東西了。

“你下去吧,這裏不用你了。”皇帝眉頭微凝,對小桃輕聲道:“以後將祥瑞的膳盒送上來就行。”

小桃聽到這話心頭微驚,麵上卻還不動聲色。小姑娘這段時間經曆了不少事,如今又要照料她才進宮的妹妹,行事已比先前穩重不少。

雖則因祥瑞這幾日全跟皇帝黏在一起,她見小貓的機會不多,心裏也想得厲害,趁給雲棠送膳食的時候才能相處一會兒,頗有些戀戀不舍。皇帝這樣發話,她還是低頭應了一聲,默默退出去了。

黎南洲看到小桃退出殿的背影倒是想起了什麽——這個宮女一直以來也算全心全意照料著小東西,比旁人更知根底些,化形一事回頭也要讓老童知會於她。

雲棠身邊的人,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心裏都要有數才好。

既然這小祖宗對於許多基本常識都半懂不懂,黎南洲又不能說把他關在深宮裏一輩子不見外人。親手教導是一方麵,可靠的班底也要早早為雲棠準備起來才行。

皇帝回頭看過來,小貓崽也正瞪著圓溜溜的眼睛盯著他呢。

“你瞧什麽?”黎南洲摸了摸那踩在桌上的小腳,“以後不能像這樣見個人就隨便蹭了,知道嗎?”

一時之間皇帝也不能說找幾篇禮經對著雲棠念叨,此時自然還是讓小祖宗吃飯最要緊。他隻是隨口說了一句:“白桃是姑娘家,你這樣可不妥當。”

雲棠其實是很不喜歡別人管著他的。

而貓的本能又真的很喜歡去蹭周圍的一切東西——牆壁、桌角、陌生的人、喜歡的人,類似於一種標記行為,給領地範圍內或者是他新認識的東西打上自己的記號。

但是黎南洲這樣一說,小貓又隱約感覺這話好像是對的。似乎這個準則對於他另一種形態來說非常適用。

雲棠有點納悶地在食盒柄上蹭了蹭腦袋,見皇帝接手過來擺膳的活計後,已經將他的小金碗放好了,就沒再深想。

吃完了這不知是早膳還是午膳的一餐,雲棠在暗龍衛的隨行保護下出去瘋跑了幾圈,把身經百戰的暗衛折騰得夠嗆——很難攆上這小小白白的毛球,一錯眼就看不見了。真讓人難以將小祥瑞跟那日驚鴻一瞥的神仙聯係起來啊。

其實這多少是因為雲棠化形的時間短暫,又不大適應人類的身體,被箍在黎南洲懷裏也沒來得及折騰。

而且人形的身體到底比不上貓的靈巧。黎南洲的意思又始終隻是加強保護力量,不肯去限製小貓——

他這個人溺愛起來確實有點缺乏原則。譬如說雲棠在西宮遇到危險,皇帝並不會想著不叫貓崽去西宮的地界,他隻會立刻著手**平那裏,用自己的權力觸角讓雲棠可能去到的地方都變成安全無虞的遊樂場。

若是素質極高的這組暗龍衛跟不上雲棠,那就從現在開始鍛煉起來,或者繼續加派人手。好在今天的小貓勉強算始終在護衛的視線範圍內,而且他跑了幾圈就回了清平殿,又貼回到皇帝身旁。

今天黎南洲忙得完全不輸於昨日。

小貓本來也起得夠晚,皇帝就沒再帶他回去午歇,處理完數件要緊事務後就開始接見各路人馬,地方來京的大臣分批次進殿述職,君臣在問答間談議政事,雲棠就滿殿裏靜悄悄地玩球。

其中若有麵貌端正的官員,貓崽有時候還會停在他們麵前抬頭瞅瞅,皇帝真是發現這小東西以貌取人得厲害,這讓他若有所思、似乎想到了什麽,又覺得有點頭疼。

事實上貓崽隻是看人如看景。除了他自己,男性之中雲棠也就覺得黎南洲長得還行。小貓此刻是始終關注著治愈值的進賬,他又把7321的實時提示打開了,偶爾治愈值增速快些時,雲棠就會試圖尋找一下提供治愈值的對象。

“7321,我的治愈值一共累積多少了?”這是雲棠三天裏第二次問到這個事情。

他的確比先前更加關注這個進程。一是因為黎南洲總是很期盼他化形,從眼神到行為對話都表露得明顯極了;二來,體驗過作為人類跟那蠢瓜相處的感受,雲棠也很清楚哪裏不同。

他們雙方以人類形態相處的時間那麽短,可有些東西已經在發生變化了。奇妙,美妙。

就算雲棠的記憶有限,認知也更混沌懵懂。但那種刺激的愉悅一定是雙方共通的。

再伸出短短的小貓爪扒拉皇帝的臉時,雲棠也渴望是在用手臂摟住黎南洲。

“宿主一共已收入1479點治愈值了,”係統的機械音顯得非常興奮:“這一個月來的收集速度比先前還要快很多,宿主實在非常優秀。”

“還不到一萬的五分之一。”雲棠扒拉著爪邊的小球,倒是不怎麽高興:“那積分呢?昨天我也沒兌換完。加上今天進賬的一共有多少?”

“積分還剩53點。”治愈值係統覺得雲棠對於人類身體的體驗有點太熱衷了——先前不還說對重新做人不感興趣嗎?

宿主大人還真是讓係統難以捉摸啊。

7321有點猶豫:“宿主不準備留點積分應對後麵可能的緊急情況嗎?今天還要使用積分嗎?”

小貓在腦海中回答的語氣好像是在抱怨,又好像有點高興——

“黎南洲非得要我今日再化形。”雲棠無可奈何地說道:“沒辦法,可能他有什麽正經事要跟我交代吧。”

——而且睡覺前躺在一起靜靜待會兒也確實挺好。

沒人能知道小貓心裏在想些什麽。正奏對的官員隻看到那本來正玩得起興的祥瑞一腳踢開小球,好像突然想起有什麽急事一樣,沒有任何先兆地一個急轉身,幾步就跳上了台階,攀到皇帝膝頭。

雲棠把腦袋一拱一拱地鑽到黎南洲手掌下,示意他自己現在需要摸頭服務。滋滋啦啦的進賬音不停在小貓腦海中作響,但小東西這時就不再關心了。

“關掉吧,7321。你可以繼續休眠了。”貓崽兩隻前爪往前抻著,享受著頂級的按摩伺候。盡管幻化人身的額度好像一直都不夠,但是這稀缺的片刻也讓雲棠和皇帝一整日都很有盼頭。

這一天的貓崽除了醒醒睡睡,黃昏時分在離清平殿不遠的宮道上走了走,其他時候依然是圍在黎南洲身邊轉悠。

盡管明日一早他們就要離開宮城,到雲頂山的行宮住上十幾日,宮侍們仍忙於清點和最後確認雲棠的行裝,但這跟小貓好像也沒什麽關係。

雲棠晚間還到小桃她們身邊跑來跑去,卻難得被有些興奮的姑娘們忽視了。

既然這裏用不著他幫忙——或者說添亂,貓崽隻能一路飛奔回皇帝的寢宮。黎南洲之前就跟他說過今晚要早睡,畢竟明天天不亮就得起床。

於是小貓比昨夜早一個時辰卷進衾被中兌換了人形。

也不知道黎南洲是怎麽回事,他剛變幻完,這人就撩開床幔出去了。雲棠睜大眼睛從紗帳間探出頭,就看到皇帝捧著什麽從屏風後緩步走回來,而離得近了他才辨認出來——黎南洲手臂上是一整套衣物。

“你要學學怎麽穿衣服了,雲棠。”皇帝把衣衫輕輕放在幾上,拉開了床幔,對著裹在被卷裏的美人一本正經說道。

“一點也不難。”黎南洲說著就自然而然地把**還茫然著的被子卷抱起來,“朕先親手教你穿一遍,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