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洋自得的雲棠還沒從錦被裏鑽出去跳下床, 就被越來越有經驗的黎南洲一把抓住了。

他方才興風作浪得起勁,將人撩得難以自持就一變了之,拿一隻撲騰騰的毛球向皇帝交代, 自然收不了場。

黎南洲這一晚黑著臉把貓崽抓在手裏, 幾乎是不講章法翻來覆去地一頓亂吸**,最後雲棠是精疲力盡地糊在男人臉上睡著的。

直到小貓陷入夢鄉前,還能聽到男人咬牙切齒地說著什麽「總有一天」,但他根本沒聽清黎南洲後麵究竟要講什麽。他拿小爪子按在人嘴唇上, 貓腦袋一歪,下一刻毛毛肚皮就開始甜美地起伏了。

額角隱隱迸出青筋的皇帝無可奈何地把壞蛋小貓輕輕擺在自己枕邊, 將被子給他蓋好。這人俯身注視著睡著了的絨球, 在任他這樣好好睡覺和再揉捏一下小貓之間猶豫了一會兒,最後選取了折中的方式——低頭咬了一下雲棠側頰細軟的毛毛。

這一咬好像是出了一口氣,又好像沒有。

而後皇帝也終於躺到了枕上, 閉上眼慢慢墜入了黑暗中, 一切都陷入沉靜, 無人知道他這晚做了一個什麽樣的夢。

黎南洲這一場夢做得無比激烈、持續而漫長,一直到清晨,他才自這場夢境中不太甘心地醒過來, 而他剛睜開眼睛就下意識地側過頭——

枕邊並沒有方才同他在夢裏糾纏的那個人, 隻有一個睡得渾不知事、不知危險為何物的小傻貓。

緩了一口氣後,睡前還神色鬱鬱的黎南洲醒來時心情卻好極了。就好像他冥冥中獲得了什麽啟悟,或者解決了什麽困擾——像是野獸終於計劃好該怎樣吞吃入腹自己渴饞已久的獵物, 突然變得耐心多了。

明日是秋祭禮,但今天雲棠還不需要起那麽早, 他本該一覺睡到皇帝朝會結束後。

可他還迷迷糊糊的時候就被黎南洲抱了起來, 小貓的眼睛眯起一條縫, 隱約察覺到外麵的天才剛亮。

“嚶嗚。”困得稀裏糊塗的貓崽無意識地發出哼唧聲,不知道是怎麽了。

皇帝於是立刻背過身,又將雲棠往懷裏藏了藏,同時極有耐心地攏著小毛團輕輕拍著,嘴裏低哄:

“沒事,乖乖,繼續睡吧。現在還早呢。”黎南洲溫柔地安慰著小貓,然後將他慢慢放回到宮侍換好的床單上。

皇帝微側過頭,侍人便抱著換下的東西、如安靜的水流般退出這間寢閣,獨留黎南洲仍站在床邊,緊盯著雲棠的響動。

——味道變了。

困得滴裏當啷的小貓皺著鼻子嗅了嗅,床單和薄被都被侍人換過,唯有枕頭還沒動。毛球有點不安地伸出爪子勾住近在咫尺的長枕,閉著眼睛把自己往枕縫裏拱。

“哦……”皇帝發出輕輕的氣聲,伸出食指從上到下地撫著小貓的脊背,看著小東西漸漸鬆開手爪再次睡熟,他才微微一笑,終於從寢閣內離開了。

從清平殿到朝會的一路,深秋的清晨還有月牙在天邊掛著,在透澈晨光中白得透明,黎南洲深吸了一口清冽的空氣,竟覺得神清氣爽。

倒是他身邊的貼身太監一直欲言又止。

踏上階前,黎南洲才微側過頭,意味不明地瞥了一眼老宦侍:“老童,怎麽了?”皇帝緩聲問道。

“這……陛下……”童太監仍有些猶豫——雖然他們陛下作為一個正常的青年男性,過去也常常會經曆今早的場景。

但知道祥瑞能化人形後,老宮侍就覺得這樣不太好了:要是小孩子家家那時候正好醒了,看見什麽了可怎麽辦?

祥瑞他一個小人家兒,見到這些可不好。陛下這也忒不講究。

“陛下可要老奴……安排幾個幹淨的女子伺候?”童掌筆難得吞吞吐吐地問道。

皇帝微怔了一下,眉頭立刻就蹙了起來,顯然對這個主張是很排斥的:“別自作聰明。”他輕聲警告了一句身邊的心腹,然後才抬步朝殿內邁進去了。

身後的明能明續略聽到了隻言片語,全都深深地埋下頭,也不敢去看他們師父的神色。

正中六殿的人實際上都很清楚一件事——這麽些年,甭管外界是作何猜測,皇帝榻上從來沒有過什麽人,甚至連親近些的貼身侍女都沒有。

他們這位君王甚至連裏衣更換、沐浴洗漱這樣的事都一貫不假手他人,寢閣內更是逢歇息就不許旁人邁進了。

莫說是皇帝,便是外麵稍微富貴些的公子哥都不會這樣。

誰也不知道陛下是防備心太重,還是天性中有一種過當的冷淡。但他們這些侍人絲毫不敢有違皇帝之命。

早年間,在黎南洲更年少的時候,君王的威勢在那時看來更為薄弱,宮城裏大半天下也掌握於阮太後手中。不是沒有想攀上枝頭的宮女自作聰明,或是得了阮英環的授意,將目光瞄向帝王臥榻,為此各顯手段——

這些人從來都是由他們師父處理的。而那些姑娘也不知怎麽回事,一個個都音信全無了。

想到此,能續二人不由微微寒顫,不願細究。

其實在這兩個小子看來,無論是皇帝還是童掌筆,自祥瑞出現後都慢慢溫和得多了。

甚至童太監好像還變得更操心了些。過去他是絕不會為皇帝張羅此事的——倒不是說這位老宦官工作不盡責。就隻是他們皇帝陛下並不需要下屬自作主張,事事想在前頭。

但師父今日怎麽明知道陛下不喜歡,又將這件事提出來了?

兩個小年輕想破頭也想不出緣由。

年輕人還是喜歡庸人自擾——其實主仆間那一問一答後,皇帝和掌筆俱將這件事拋在腦後了。

今日之朝會直如打仗一般,秋祭禮,阮係、大竺國、聖嬰教,四件大事頂頭,足以叫往日昏昏跟從在阮國公後麵的朝臣們吵成一鍋粥。

朝會結束得幾乎比往日晚了半個時辰的時間。即便心裏清楚:他的朝廷中填列著一群屍位素餐之輩,黎南洲還是覺得頭疼。

“就沒有幾個能做事的人。”都快走回清平殿了,黎南洲沉鬱的臉色才稍微緩和一些。大權回攏之後,他下一步就要開始著手整頓自己的朝廷。

當今的朝臣幾乎全為世家大族出身,有半數都隸屬於地方大姓,跟諸多教派更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皇帝對付阮氏的同時,並未忘記將自己的勢力千絲萬縷地滲透進地方,阮靜瑤前去的下塘將會是他下手的第一個郡洲——吳郡洲,待白鶴教和阜河教相爭兩敗,祝李二姓也就不足為懼了。

屆時,西南西北將連成一片,都牢牢掌握在他手上。

“孔尚書雖出身寒門,做事倒是很務實的。”童太監中肯地評價了一句。

他說的是上任沒多久的戶部尚書,最開始其實也是走世家的門路進來的,走到今天這個位置早已完全是皇帝的人,在朝廷裏已經算能派得上用場。

皇帝隻「嗯」了一聲,沒再對此說什麽。快回到清平殿了,他的思緒已經慢慢轉回到別的地方。

“那小崽的東西都準備得怎麽樣了?”黎南洲饒有興致地問道。

“老奴估摸著差不多的身量,叫人做了全套的衣衫鞋子。”童太監並不會被未知的情況難住,“旁的用器也已都粗略準備了幾份。”

——其實一點也不粗略。金玉珍奇,貢物稀罕,童太監絲毫不替黎南洲心疼。

“往後肯定還是要不停往精細裏添的。等後麵知道了具體情況,一應的配享都要內造府和內務府準備起來了。”老宦侍理所當然地說:“旁的人家養個孩子,花費可不得了。”

小祥瑞不比誰家孩子都金貴?那必定不能簡薄。

反正陛下又不是沒錢,大大小小的尺寸多給祥瑞做些衣裳可怎麽了?

皇帝雖然覺得老太監拿旁人家孩子作比有點奇怪,倒也沒多想。他隻是後知後覺地唔了一聲——

“昨日也沒想起細說,朕倒知道他的身量。”黎南洲的心情漸漸輕快起來:“待會兒叫針線上的人過來,朕直接吩咐他們。雲棠的秋裝冬裝都要趕著做起來了。”

童太監趕忙答應,又聽到皇帝說:

“做好的也先拿來兩件讓朕瞧瞧,”黎南洲還有點犯愁,“雲棠許是不太懂這些——先前他隻會扯一塊布披著,光著腳。走路也不怎麽穩當。以後你也要注意著些,別叫他不懂事磕著碰著。”

他們抬頭已能望見近處的殿門了。

皇帝總結道:“還是要找時間慢慢教。小聰明倒比誰都厲害,闖禍的本事也不少。”

——他這個苦主現在就很想進去收拾這個禍頭子。

——不知道雲棠今日還能化形嗎?今日他也有好些人要見的,其中不乏急於求得賞識之輩,黎南洲完全能炮製昨天的法門,甚至比昨日的效果更誇張。

君王幾乎有點興奮地放輕手腳,往後殿的方向走過去。宮侍方才報來說那小祖宗還在睡,到現在也沒什麽動靜。

童掌筆倒是一進殿內就跟黎南洲分叉走開,他們是往兩個不同的方向。老宦侍是因為皇帝的囑咐,要先取來幾件做好的衣衫給陛下過目,這位陛下對祥瑞的衣食住行一向很挑——

但現在的童掌筆倒不擔心這個。

他主要是在細思黎南洲方才的話,「走路都不怎麽穩當」?

難道祥瑞化身比他先前以為的年紀還要小?

虧得老太監未雨綢繆,從兩歲幼兒到十幾歲大孩子的衣衫都給準備了。他直接叫了兩個小太監,索性就把這些衣物一起抱來。

結果沒能把雲棠叫醒抱出來的皇帝對著貼身太監展示給他的衣裳皺緊眉頭:

“你怎麽想的?”黎南洲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麽要做些小孩衣服呢?”

這個人已經完全把他自己作畫誤導童掌筆的好事忘記了。

皇帝有點怔愣地看著那一件件精致可愛、鵝黃淺藍嫩紅的孩童衣袍,隻知道自己今日原本興致勃勃計劃著的——要親手給雲棠穿衣穿鞋的念想破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