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南洲早就習慣了。

除了雲棠從房頂上掉下來那一次, 他從來沒有對這小毛團做的任何事情生過氣。縱然雲棠有時候的行為會讓他這個皇帝顯得有點滑稽——但黎南洲並不是一個會在意別人看法的人。

何況他發自內心覺得雲棠做什麽都可愛得要命。

心肝回來了,黎南洲也不繼續轉悠了。他托著手心裏的小腳丫轉身進去內殿,先把貓崽放下, 然後遣散了下人, 將衣袍解開,把裏頭的小鈴鐺掏了出去。

男人寬衣解帶的時候貓崽就拿眼睛直直盯著。

從房頂上滾落一次後,雲棠好像突然開了些別的竅似的,過去他看黎南洲整個人濕噠噠地泡在湯池裏也沒什麽其他想法。但現在小貓好像才發現——這個人的身材其實也還可以。

以雲棠那種天老二他老大其他人都不放在眼裏的定義方式, 他的還可以往往就是相當可以。

所以小貓還莫名其妙替黎南洲燃起了一些勝負欲:就如果黎南洲不當皇帝,而是待在特別看臉的聖教的話, 就憑著這個長相、這個身材, 那個什麽三教宗在他麵前也沒有一爭之地吧。

不提匆匆一晤後便捧著一顆癡心向小貓的衛今扶聞聽此言會作何感想,皇帝被小崽這樣直愣愣瞅著,居然也莫名其妙升起了一些奇怪的在意。

“看呆了?”此時四下無人, 皇帝摸了摸那顆一動不動的小貓頭, 低聲調笑。

雲棠抬眼又看了看男人的臉——黎南洲那張臉不笑的時候其實會顯得有一點點冷峻。但他是常微笑著的, 那時他英朗的線條又會變得和煦些了。

貓崽蹭了蹭皇帝的手,發出一小聲比較滿意的「嚶」。

黎南洲又笑了一下,這才不緊不慢地換好衣服, 托著貓崽從內室走出去。

走出去前雲棠又想起了他的鈴鐺, 於是伸長了身體一爪子勾住鈴鐺上的紅色絲結,在黎南洲無聲地按住衣領之後隻好將其放在男人手心。

在禦案後坐下來時,黎南洲還捏著那隻金鈴鐺端詳, 半晌,他冷不丁出聲問侍人:“祥瑞身邊的東西你都過過眼。這隻鈴鐺——應該是衛教宗送進來的吧?”

童太監都不必抬頭, 便了然於心回到:“正是如此。是三個月前跟那隻梨木小床一起呈上的, 據說這隻鈴鐺從設計、熔鑄到拋光都是衛教宗一人完成, 鈴鐺上的雲紋還是教宗大人親筆勾刻呢。”

對於此事,童太監是覺得非常滿意的。他的心態就是那種:全天下人甭管是誰,都該來喜歡咱們家小貓。他想不到皇帝的心思跟他竟是完全不同的。

黎南洲漫不經心地捏了捏鈴鐺的邊沿——精致的纖薄金邊被他捏得有點卷了進去。

聖教也不是沒有皇帝的人。而衛今扶這段時間的行徑便是不用特意出動他的暗探打聽也很出名。

就連國師都曾隱晦地問過——“秋祭禮之前能不能讓祥瑞到登雲觀住一段時間。或者聖教派衛今扶過來陪伴祥瑞一段時間也行。”

當然不行了。有個不便公布具體姓名的小心眼男子連小桃姑娘都在意呢。

隻是先前也顧不上細想。現在皇帝怎麽想都覺得心裏有股按不下去的氣。

“不好,”沉默思索了很久,最後黎南洲下定結論般搖頭,“這鈴鐺顏色太刺眼,邊緣也太鋒利了。衛今扶的刀不是用來幹這個的——他倒是一片好心,但這東西拿來給祥瑞玩肯定不行。”

黎南洲說著還謹慎地瞅了一眼雲棠的反應。

貓崽好像正專注地琢磨他的手指呢,看起來也沒太注意他手裏的破玩意。於是皇帝試探著將鈴鐺朝童太監遞了過去。

“拿去熔了吧。”皇帝陛下輕聲說道,“這個危險,還是別叫他看到了。回頭再好好給祥瑞做幾樣玩器。”

誰承想還沒等童太監把鈴鐺接過去。本來在玩手指的雲棠突然抬起頭,兩爪一勾,一把將黎南洲手裏的鈴鐺奪了過去。

皇帝哪敢跟他搶——傷著小崽了算誰的,他難道要去找衛今扶賠嗎?

他隻能屏住呼吸看雲棠把那個金鈴鐺放在自己兩隻前爪間,低頭觀察了一下這個明顯變形了的東西,好在小祖宗好像對這隻被捏壞了一點的玩具也沒有異議。隻撥弄幾下就繼續來跟他手指較勁了。

童太監半前不前地站在原地,不知道陛下剛才的命令還要不要執行。他大著膽子抬起頭,試圖用眼神詢問皇帝。

黎南洲在他的皇帝生涯中很難能可貴地體驗到了貓管嚴的滋味。但他也隻能對老太監搖搖頭,示意暫時放棄。

“這鈴鐺有什麽好的?”黎南洲無奈地搓了搓貓崽的小耳朵。他沒意識到他的語氣中有那麽點酸酸的味道。

雲棠不耐煩地晃了晃腦袋,並沒有回應。

其實他對這個鈴鐺本身絲毫不感興趣。貓咪的耳朵非常靈敏,這讓他們並不喜歡這種尖利作響的東西。所以小崽也不在乎黎南洲剛剛把他的鈴鐺捏壞了——他留著這個東西自然是有別的用意。

隻是後來,黎南洲處理政事之餘又偷偷把那個鈴鐺拿走了幾次,甚至有一回是趁著雲棠打瞌睡了、伏在他手邊半醒不醒的時候。

而人比警覺自然比不過貓咪。黎南洲的幾回小賊行徑都沒有得逞,反倒讓雲棠從一開始的帶搭不理,變得對這隻鈴鐺看得很緊了。

他也不知道黎南洲鬧得是什麽毛病——雲棠叼著皇帝的指頭輕輕咬了一口——為什麽總是要耽誤他小貓大人的事情呢?

奶白的小貓團困得眼睛都眯了起來,他叼著皇帝的手指用牙齒輕輕磨著,粉紅色的小舌頭在黎南洲指頭邊若隱若現,毛絨絨的腦袋一點一點的、好像沉得要命。

不知道黎南洲偏過頭看小貓時心裏到底作何想法,反正這一口應該沒有起到警告的效應。但皇帝仍然立刻投降了。

男人將手指輕輕抽出來,左手扶著小貓的腦袋讓他靠在自己手心:“好了好了,乖乖,你睡吧。朕不打擾你。這鈴鐺你就抱著!”皇帝最後添的這句話顯得他幼稚又小氣,“就知道喜歡別人的東西。”

說喜歡也看不出小東西特別喜歡,但雲棠確實睡足了一醒來就把被黎南洲放遠了的鈴鐺勾回到爪子邊上。

小貓蹲在黎南洲懷裏,甩著渾身的毛毛讓自己變得更清醒,然後他抬起頭看了看天色——天已暗下來了。如果沒有意外,今晚應該會恢複成由小桃把他的膳食送進清平殿。到那時他就可以……

——

小毛球一口叼住金鈴鐺,離弦之箭一般竄出了皇帝手掌心,向剛剛走進堂廳的小桃直衝了過去。

黎南洲根本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

他原本還在笑的。現在他的笑容消失了。

黎南洲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畫麵——有個沒良心的小壞蛋把他盯了一天的、圈在爪子邊動都不讓人動的破鈴鐺直接叼到正俯身迎接毛球的小宮女手上。

現如今的皇帝已經可以說是對貓崽的一舉一動了如指掌了:他知道小毛球現在不是叫侍女幫他拿著鈴鐺的意思;雲棠這是一個很堅定地給出去的行為,是給予、是贈送。

小桃沒想到祥瑞把這隻鈴鐺叼跑了一天了,到了晚上居然還帶在身邊,而且依然惦記著送給自己。

但此刻不是早晨四下無人、唯他們一人一毛球的時刻了,皇帝陛下就正端坐在案後看著他們呢!

小桃這丫頭沒經過事,這時立刻感到慌亂害怕起來,她突然意識到這兩日一直為難她的劉掌宮今晚也正在清平殿聽令值守——此刻劉掌宮在哪裏?她不會就站在她背後吧?她是不是也正看著她呢?

劉掌宮會怎麽想?她會借機責罰她不守規矩嗎?

陛下——陛下又會怎麽想呢?

小桃可能永遠也沒辦法意識到,規矩是給沒有特權的人守的。隻要她能顯示出她的特殊跟重要;或者傷害她要付出代價的可能,哪怕職級高於她的人也沒法利用規則磋磨她了。

她隻是顫巍巍地低著頭,試圖把那隻鈴鐺重新放到雲棠手爪邊,好似她沒能明白祥瑞的意思,而祥瑞隻是正好想要跟她遊戲罷了。

雲棠不會為了小桃做不到的事情責怪她。

或者說當他白天見到她的樣子就明白了這件事怎樣處理才合適了——他轉頭看了一眼正麵無表情地坐著、在燭光中顯得有些高深莫測的黎南洲。

黎南洲這個小心眼——小貓漫不經心地想。他輕輕「啊」了一聲。

然後又拾起那隻鈴鐺放在小桃腳邊上。

做完這一切,雲棠抬頭在殿內環視了一圈,他看到包括童太監在內的所有人都低著頭——但這些人當然都心知肚明此時此刻正發生著些什麽。而後貓崽撇下小桃,邁開腿小步跑了回去,抓著黎南洲的衣衫爬回到男人膝頭。

黎南洲緩緩低下頭,低頭看了小沒良心一眼,若有所思地撫了撫手邊軟軟的頭毛。

然後皇帝目光如電地落到堂內的小宮女身上,再於殿中巡視一圈、輕點過氣息微亂的一個掌宮——皇帝沒多說什麽,隻是對著還兀自慌亂的小桃輕輕頷首:

“祥瑞所賜,你就安心收下。”既然小祖宗有所指示,皇帝便從善如流地借勢於這個不起眼的小丫頭:

“這段時間以來,你照顧祥瑞有功,朕本來也該有所賞賜——秦抒,你待會送她出去,問問她想要什麽。”

雲棠伏在黎南洲膝頭,心知肚明這件事就算了了:那丫頭怎麽都不至於到這一步還解決不了問題。而不管以後是哪尊大神在一起鬥法,也應該輕易不會牽連到她頭上了。

現在他應該想想辦法解決黎南洲了。

——開玩笑,洞察一切的貓貓大人當然發現皇帝剛才酸了。

他隻是沒發現黎南洲已經酸很久了:畢竟雲棠很難想象到會有人替自己做的玩具跟別人做的玩具計較。對方還是一個貓崽已經完全沒有印象了的人。

所以其實皇帝心裏有兩種感受——小崽把那破玩意給出去了,很好;小東西為了別人肯這樣花心思,他有點不舒服。

而雲棠解決皇帝的手段也很簡單粗暴。吃完他的晚餐後,雲棠撅著屁股在黎南洲寢閣裏東翻西找,在把宮侍整理得幹淨整潔的寢閣造得一團亂後,貓崽翻出了一個他很喜歡的竹籠小彩鼠,然後顛顛叼過來,丟到了黎南洲腿上。

“幹什麽?送給朕的?”黎南洲度量著小崽的意思,有點不敢置信地問道。

雲棠拍了拍他的手。

“你把朕做給你的東西送給朕嗎?”皇帝被他氣笑了。

貓崽非常仗義地歪著頭拱了一下皇帝,示意他見好就收。

這個小沒良心的實在是傲慢又囂張。

下一秒,貓崽就被皇帝捏著後頸皮了提起來,叫人咬了一口撲棱撲棱的大耳朵。

作者有話說:

吃到了,黎南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