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黎南洲這種沒有底線的嬌慣下, 當他即將結束三天的休朝日,甚至在考慮要把貓崽帶去太極殿上早朝的時候,雲棠的狀態終於開始慢慢好起來了。

說實話, 皇帝那種無微不至的嗬護確實對情況改善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而剩下的部分就要仰賴雲棠與生俱來的自戀了——短短數天內,在清平殿所有人的萬分心疼和關愛矚目下,雲棠幾乎快速完成了他身份認知改變的心理重建過程。

他是說——不管怎麽樣,他仍然是一隻很棒的小貓:他依然是那麽的優雅、智慧、健康、包容。和美麗。

臨朝日的前一晚, 清平殿內燭火蓬蓬,在皇帝正端坐案邊給遠在西北的心腹寫一封長信的時刻, 他懷裏揣著的貓崽恰好睡醒——那隻是一場短覺, 是僅僅持續了一個多時辰、不會叫皇帝為此感到擔心的那種。

雖然這兩天小貓晨昏顛倒,連帶著皇帝的作息也完全混亂了,幾乎都是配合著小崽子睡睡醒醒——但反正皇帝自己是覺得沒關係。

黎南洲已經越來越懂得該怎麽享受這種感覺了:

此時此刻, 一團小毛毛正貼著他的胸膛慢慢伸展開。兩隻抻長了的小爪子從他領口探出, 綿軟無力地按到他下巴上, 先是緩緩試了試手感,然後就開始了雲棠每天樂此不疲的活計。

黎南洲不動聲色地任貓崽在下巴上踩了一會兒,麵上含笑, 筆下動作卻未停。他正寫的是一封部署戰局的長信, 此刻已到了尾聲,原本該就此結束,黎南洲卻筆鋒一轉, 破天荒地給心腹添上了幾句問候致意。

——想必何十七看到這封信會覺得奇怪吧?

皇帝自己也轉過這個念頭。

可是此刻他心裏軟成一片,小崽在他懷裏的輕輕鼓搗給他踩出了許多柔情, 甚至微微泛濫出了一些、到遠在千裏之外駐邊多年的心腹身上。這讓他未作猶豫, 就把這紙墨書原樣封存進信封裏。

懷裏的小家夥踩了一會兒, 好像更清醒了一點,小爪子變得比剛剛更有力氣。黎南洲放下漆印,微笑著低下頭,用下頜將貓崽的小爪輕輕夾住了,然後微微磨蹭了一下,用脖頸感受著兩隻熱乎乎的小毛爪揉在皮膚上的綿意。

唔……黎南洲不由愜意地歎了口氣。

童太監默聲走進書閣內時就看到了這一幕:皇帝正垂下臉,用下巴夾著兩隻茸茸的小毛爪,腦袋還緩緩地搖著。這場景著實顯得這位陛下有點幼稚、幾分滑稽。

掌事太監伺候了黎南洲這麽多年,要他來說,他幾乎已經回憶不起皇帝曾經有沒有過這樣放鬆的時刻。但即便是讓一向不苟言笑、在小宮侍眼中最為嚴苛的老太監來說——他也更喜歡如今的皇帝。

在一個更有人情味的主子手下,他才能感覺到:像他這樣的下人的性命,也不完全是什麽無足輕重的東西。而這一切的變化都是小祥瑞帶來的,童太監對此心知肚明。

在老太監很少有的那種熾熱又慈愛的眼神中,雲棠用點力氣抽出了自己的爪子,在空氣中抻直小手張伸了一下,然後他踩著黎南洲的胸膛慢吞吞爬了出來,又攀著男人接住他的手躍上了麵前的案幾。

小貓站在禦案上抖了抖,溫暖的燭光跳映在他乳白色的小身體上,殿中暖意氤氳,睡足了的雲棠終於感覺到一種好似久未有過的清醒。

他漫不經心地邁動腳步,在巨大的桌麵上緩緩溜達了一圈,好像從倦怠中醒來的獅子王重新巡視起自己的領地。然後他突然停下——他看見了一隻躺在黎南洲書卷後麵的、毛絨絨的彩絛小玩具。

這是雲棠的東西。

他原來很喜歡這個的——這個說不上是絨布老鼠還是鬆鼠的東西。他過去總是躺在黎南洲手邊,抱著這個小東西又踹又踢。有時候他會咬它,有時候他會像對待一個夥伴一樣抱著小玩具為它梳理。

——好像他之前是有點太幼稚了。

雲棠伸出爪子,猶猶豫豫地把那隻彩色小布鼠勾了過來,想好好反思一下自己從前的行徑。

但是不得不說,貓崽好像有點想念這種滋味——

那好好躺著的毛絨小鼠受到了一個斜向上的力,於是「咻」的一下撞到了雲棠爪子上!

它在挑釁!

——

書閣內的主從二人看著小毛球終於撿起從前很喜歡的遊戲,很快就臥倒在案捧著小布偶玩起來,都感覺到某種由衷的欣慰。

不知道為什麽,童太監此時此刻甚至有些莫名的感動。

也不知道是出於一股什麽力量——或許是千百年來人類都忍不住陶醉於旁觀小貓做遊戲的神秘習性,這位老宮人在那一瞬像微微醺醉了一般,未經太多思考便脫口了一句調侃:

“祥瑞如今是大好了。看來陛下明日也能安心上朝了。老奴給陛下道喜。”

隻是話音剛落地,掌事太監便如恍然清醒過來一般,方才還帶笑的麵色陡然轉變,不由得垂首呐呐,不敢言語。

然而看到小東西恢複生龍活虎的模樣,皇帝此刻的溫和都能蔓延到千裏之外的何十七身上了,當然更不會對麵前的老從人吝嗇一絲寬縱。

黎南洲聞言隻是微笑了一下。

他目光專注地落在那個小貓球身上,也沒有對童太監多說什麽,算是默認了這一句無傷大雅的對主上的調侃,隻是把封好的密信交給童太監,就溫聲叫人出去了。

如果說從前的貓崽雖然睡得多,但總體上還保持著跟黎南洲比較一致的步調。那經過這幾日的雲棠就勢必需要黎南洲費一番功夫調整作息。

童太監離去後沒多久,皇帝就命小宮侍進來熄去書閣的燈,拎著正精神的貓崽回內殿準備休息。隻是當晚的皇帝已經躺在龍**闔眼很久了,仍能隱約聽到黑暗中傳來的微弱動靜:那隻終於神氣活現的毛球還在地上撲玩他闊別已久的小玩具。

雲棠的小爪墊踩在地毯上倒是無聲的。隻是他摸黑玩得太興奮了,經常撞在什麽東西上麵,或者把床邊的帷幔扯動一下,或者應該是飛撲著在地上擦出了一段距離。

有兩回小壞蛋甚至叼著那隻布鼠竄上床,把它高高地拋起,任由這隻沾著小貓口水的小玩具落下來,砸在黎南洲的鼻子上,他再躡手躡腳地湊過來、毛毛蹭著黎南洲的臉,小心翼翼地把玩具叼回去。

皇帝試圖在小祖宗有一回摸過來時把他強行抱到被窩裏。雲棠那次被暖融融的被子一蓋,確實貼著皇帝的手臂慢慢安靜下來了,好像又能找到一些跟黎南洲一致的困意。

但是還沒等黎南洲鬆一口氣。小貓又做賊一樣躡手躡腳地從被子裏爬出去了。黑暗中的貓崽踩著軟軟的床榻駐足在男人臉邊,靜靜地看了這大腦袋一眼,好像挺溫柔地湊近聞了聞皇帝的呼吸。

然後他就頭也不回地又跳下床,跑去找他的鼠貴妃共度良宵去了。

第二日,黎南洲在十數年如一日的時刻準時蘇醒,毫不意外地看到昨晚興奮異常的小崽正摟著他的袖子睡得四腳朝天、毛事不知。

這讓昨晚被好生折騰了一番的皇帝難得起了幾分惡作劇的興趣。

黎南洲伸出手,摸了摸小崽的肚皮——一條睡著了也無比靈活的小腿兒精準地把他的手蹬開了。

黎南洲又摸了摸雲棠的耳朵,好笑地看到小東西不耐煩地把耳朵抖來抖去。

男人再次伸手,捏住了貓崽的小腳,這回雲棠沒辦法掙開了,又覺得很不高興,於是開始在睡夢中無意識地「嚶嚶嚶」。

雲棠平時是極少發出聲音的——少到黎南洲要不是在封禪大典上清晰聽到過小東西的叫聲,甚至會懷疑他是個啞巴的程度——但他偶爾也會在迷迷糊糊的時刻發出一些小聲的嚶嚀。

這種聲音實在惹人憐愛,聽得殿內侍人不自覺投向皇帝的眼神都帶上譴責的含義,也聽得黎南洲心都要化了,連忙鬆開了手,虛攏著熟睡的小崽用氣聲低哄了兩句。

隻是直到皇帝離開去太極殿之前,雲棠都窩在人家的被子裏睡得很安心。可等皇帝離開沒多久,原本可以一覺呼到早朝後的貓崽卻突然醒了,他眼睛還沒全睜開,就先鬆開懷裏抱著的黎南洲的內衫,跌跌撞撞地從床榻上滾落下來,支著小腦袋在內殿中迷迷糊糊地找來找去。

被特意留在清平殿的童太監本來就正時刻關注著小祥瑞的動靜。

——皇帝臨行前還是覺得不放心,又認為小宮侍終究不夠穩重,於是把貼身內宦安排在這裏照料小東西。

不過這對主仆先前都認為雲棠在皇帝回來前不會醒。

童太監此刻見狀,不禁哎呦了一聲,他趕忙輕手輕腳地朝小祖宗走過去,在晃晃悠悠的貓崽身邊蹲下,試探著伸手碰了碰雲棠的頭毛——摸到了!老太監內心忍不住一陣狂喜:

“小祥瑞怎麽這麽早就醒了?小祥瑞是不是在找陛下呀?”

童太監在內殿的小宮女震驚的眼神中發出了一種她們從未聽聞過的、柔膩又誇張的聲音,簡直把幾個穩重的小姑娘都驚出了一身雞皮。

但是這老管事恍然未覺。他此時此刻隻看得到小祥瑞抬起的小腦袋,隻看得到那雙專注投向他的、純潔美麗、好像正泫然欲泣的大眼睛——

咱家這顆心呦!

童太監在那一刻甚至生出了一種狗膽包天的想法——走!現在就走!他要帶小寶貝到太極殿找皇帝去!

但是多年來為侍的素養正艱難鎮壓著掌事太監被小貓迷糊得搖搖欲墜的思緒。童太監隻能顫巍巍地說出一句:

“祥瑞別急,陛下上朝去了。陛下待會兒就回來了。”他輕柔地捧起看起來懵懵的小東西,“祥瑞餓了沒?咱們先吃點東西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