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棠這一覺直接睡到了半夜。

即使對於幼貓來說, 他這回睡得也太久了一點,已完全脫離了小貓正常睡眠狀態下會有的情形。

當他終於又迷迷糊糊醒來時,隻覺得自己腦子發暈, 上下眼皮都在打架, 下巴也沉得抬不起來,而他的整個身體都綿軟無力,好像要化在黑暗溫暖的被窩裏。

有那麽一會兒,貓崽整個都是懵的, 他思緒還一片空白,隻是茫然地伸出前爪、無意識地在被褥上踩來踩去。

這小幅度的動作隻在龍**製造出了一點微不足道的動靜。

然而下一秒, 被子立刻被人小心翼翼地揭開了。寢閣內燭火通明, 床榻邊正坐著一個熟悉的身影——雲棠還沒反應過來,皇帝的臉便突然出現在小貓乍然恢複的視野裏。

“雲棠?”好像生怕驚動什麽一樣,男人的聲音放得低且輕。

雲棠正踩奶的前爪停頓了一下, 細小的爪尖不自覺張開又縮起, 然後才拖拖遝遝地朝皇帝的方向伸過去。

他的動作慢吞吞的, 細軟的乳毛叫被子磨蹭得微微乍著,在燭火暖光下看起來蓬蓬茸茸的,像一團綿綿的奶霜正在金色的絲緞上緩緩蘇醒。

黎南洲張開手掌放到榻上, 接住湊過來的小毛爪, 然後俯下身小心地親了親。

“醒了嗎?”皇帝好像想把小毛球抱起來,動作到一半卻又猶豫了。最後他隻是俯下身,虛虛攏住這小寶貝, 輕柔地梳理著貓崽背後的軟毛。“怎麽這麽能睡呢?睡夠了嗎?要不要起來吃點東西?”

雲棠慢了半拍才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麽。

小貓漫不經心地按了按黎南洲的手掌,感覺身上還是沒有力氣。但是他的思緒在慢慢回籠了——

他睡很久了嗎?雲棠發著呆思考。

天好像黑了——但他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睡的?他睡著前都在做什麽?

小毛球卡巴了一下大眼睛, 終於艱難地回憶起在這場無夢的睡眠之前發生的事情:

他被黎南洲接住了;他從房頂上掉落下去;他攀著矮樹爬上了房頂……

——起因是他無意中看到了一麵鏡子, 然後發現自己壓根不是什麽來曆不凡的神獸。

他隻是一隻平凡無奇的小貓咪!

……

——無所謂。行吧, 沒關係。

貓咪就貓咪。

睡了一大覺後,之前還受到刺激發瘋亂竄的雲棠整個貓都熄火了。他的身上沒有力氣,頭腦也變得很平靜。

畢竟他總得接受客觀存在的事實,就算這個事實不太如他的意——他是說,拜托,這裏的人都瘋狂熱愛著他,而他之前明明能感覺到自己的特殊,也是真的相信他不凡的血脈中正運轉著生生不息的神力。

當然現在他知道了,他就是隻自命不凡又充滿幻想的貓,或者隻是長得比較好看……

不,應該說是長得非常英俊美麗。

雲棠回憶著自己當時在鏡子中看到的影像,那柔軟的毛毛,有神的眼睛,流暢的身形——不得不承認那些人瘋狂迷戀他也算有點道理。

小貓趴在床榻上,小小地歎了口氣。

一個毛絨絨的小東西攤著四條小腿兒在你眼前煞有介事地歎氣是一種什麽樣的感受——

黎南洲哪怕正憂心忡忡,也實在被這小樣子可愛到了,一顆在焦慮中煎熬了一整天的心髒都好像受到了貓貓的可愛襲擊。

但是雲棠今日的反常和這場長久的昏睡,還是讓男人心裏聚集著難以揮散的陰雲。

此刻的帝王寢閣看起來有多燈光昏沉、氣氛安寧,在貓崽昏沉睡著的時候這裏就有多麽壓抑。

午時就下過診斷的王老太醫在雲棠一直沒醒的情況下,又被請來了三四次。每一回老人得出的結論都是沒問題。而到了後來,不自覺陷入育兒焦慮的黎南洲甚至對這位他最信任、也是朝中醫術最佳的老醫都產生了懷疑。

秦抒大著膽子勸了一下,沒勸住——還是按照皇帝的意思又召來幾位相對可靠的疾醫。

那幾位疾醫當日都沒資格參與皇帝的封禪大典,畢竟就連官職最高的和安大夫王太醫也是後來才得興奉召,而他們平日無旨也不得在禁城內走動,因此是在今日才終於親眼見到龍**這個小祥瑞。

而那幾位疾醫的反應……該怎麽說呢?

——彼時雲棠正四仰八叉臥著,小小的腳勾纏著黎南洲的袖子,睡得貓事不知。

幾個醫官中有個年輕些不大穩重的,平時行事也不顯得冒失,但是他確實在人生過去的幾十載中都沒有受到過太強烈的可愛洗禮——乍然見到圓乎乎小奶貓這種等級的存在,耳目一新也不足以形容他當時的感受。

——簡直像是被一股絨絨的愉悅感迎麵撞了一下似的。難以形容的感動灌注進他的四肢百骸,仿佛讓他的世界都為之不同了,好像天開地闊,人世間從此充滿慈和的福音。

他小小地驚呼了一聲,那聲音簡直不太像成年男人會發出的——又尖又細,還破了音。

其實這個年輕的醫官應該得到體諒。

畢竟在幾千年後的人類社會,甜美可愛的小貓咪隨處可見,所有人都能在各種平台隨時雲吸到一些可愛貓貓,照理說應該已鍛煉出很強的可愛耐受力。

但是他們仍然會忍不住在看到貓貓時做出一些奇怪舉動、發出那種控製不住的聲音。

在貓馴服人類的幾千年裏,人類,從來一敗塗地。

黎南洲是所有人裏麵最應該理解青年醫官那個。畢竟他自己都已深刻淪陷在對雲棠的癡迷中……

但他沒有去理解。

他不但不理解,他還很生氣——這群無能的疾醫仍然沒對貓崽的長時間昏睡給出任何建設性的論斷,隻會對著他的小毛球發癡,其中幾個人還一直妄圖把睡著了還揪著皇帝袖子的雲棠解開,抱到他們自己懷裏。

皇帝當時確實是需要一些理智來避免自己當場發作的。

在個別幾個疾醫還大著膽子、頂著皇帝的隱怒請求留下來為祥瑞侍疾後,黎南洲麵無表情地把人都趕了出去。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黎南洲的行為其實非常可恥。

他就相當於那種人——他有貓了,他的小貓非常可愛美麗,而且單單他有,別人都沒有。他就請了很多人來自己家裏看貓。

也許他沒有故意炫耀的意思——

不。得了吧,他根本就是無時無刻不在炫耀這件事情。

總之,他在炫耀。但他隻許別人看著貓,隻許別人羨慕妒忌。他不許人家碰他的貓,不許人家跟他的貓親近、甚至不許人家在心裏覬覦。

也幸虧他是皇帝。

——

可是皇帝也有做不到的事情——

雲棠昏睡不醒時,黎南洲心急如焚,一遍遍將太醫宣來也無濟於事,最後隻能枯坐著床邊焦慮地守著這個小東西。

可等雲棠終於醒來後,情況還是不太對勁。

這個小毛球一點都不歡實了:他就爬在委了一床的被子裏,軟塌塌地貼著皇帝手心。

他還小模小樣地歎氣。

“雲棠,怎麽了?”被短暫可愛了一下後,黎南洲反應過來,隻覺得心疼極了。他動作輕柔地把小貓抱起來,貼在自己頸窩處,“嗯?乖乖……朕的小乖乖……你怎麽了?”

有那麽一會兒,雲棠貼著男人的下頜靜靜地呼吸起伏著,沒有任何反應。黎南洲也就這樣一動不動地側在榻上,雙手合攏在頸邊,姿態近乎虔誠,像正捧著一團甜蜜又珍貴的雲。

在這個燭光溫融的子夜,靜寂安寧的寢閣內,無限的柔情蔓延在皇帝心裏。

有多少——被壓抑克製了很多年的情感都在這瞬間同時複蘇了,如死火山重新噴發,如春來長河破冰。

皇帝突然明白,他比他之前以為的還要在意這個小東西。

過去他已意識到雲棠有能力讓自己重溫愉悅與開心;

而今日的黎南洲突然了悟:讓你感到愉悅幸福的那個存在,也同時可以讓你感覺到悲傷和恐懼。

或者說:他越有能力叫你快樂,就越有本事傷害你。而更可怕的是——黎南洲已經完全回憶不起來沒有貓之前的生活是怎樣的了。

那好像是很長的一段、並沒有太多的憂慮痛苦,自然也無所謂什麽輕鬆愉悅的日子。似乎無比的虛假壓抑,但人不是活人,也就不感覺到窒息。

或許那時的黎南洲比當下的這個更加沒有弱點、不可傷害——但是如果已經有一隻靈動的生命掉進了蒼白的世界,給所有泥偶雕塑渡了一絲活氣,人類固然因真實的感情變得更加脆弱,可卻絕不想再回到曾經麻木的角色裏。

好半晌,埋在皇帝頸窩裏的小貓頭才輕輕動了動。

雲棠嗅著男人身上溫暖的木質淡香,有點軟弱地把自己跟皇帝貼得更近。

入睡前那些混亂複雜的思考尚未得到答案,可是貓崽也注定得不到答案——他現在所擁有的一切也隻有那麽一點點:除了黎南洲,除了小桃秦抒童太監他們,就隻有一些吃吃睡睡、跑跑跳跳這類貧乏的記憶。

也許他作為一隻生來不凡、智慧超前的小貓注定是痛苦的。他的生命注定充滿著許多疑惑,而他也必須要接受自己的存在本身就像個謎。

雲棠也沒有辦法。他找不到任何途徑可以去剖析梳理這一切,他總不能再跑出去來一整套小貓發瘋——看起來他今天好像把這個愚蠢的人類皇帝嚇得夠嗆。

因為黎南洲現在還在說:“乖乖,怎麽了?都是朕今天做得不好,你是不是還在生氣?”

不是——雲棠好像突然才意識到:原來他一直以來甚至是沒辦法跟黎南洲交流的。

他隻能像這樣——貓崽難得溫柔地蹭了蹭男人已經冒出胡茬的下巴。

“我隻是還有點累。”小貓想道:“我隻是想靜一靜。”

“但是這一切又怪不到你頭上。這不是你的問題。”

作者有話說:

今天也是emo小咪!

變超級大美人倒計時——

說起來也就還有兩個小劇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