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非背著背篼,又去了鎮上一趟。

大街小巷,賣煙酒的攤子隨處可見,麻將館、棋牌室也多。

他抬頭,四處張望著,跑遍了幾家雜貨鋪,又到處問了人,才找到一家有賣奶瓶的。

煮好的羊奶,等在碗裏晾溫了,再灌進了奶瓶中。

崽崽躺在他的臂彎中,小手和小腳並用,緊緊抱著奶瓶不撒手。

林非一手抱著崽崽,一手扶著奶瓶,看著小嘴吧唧吧唧的小娃娃,眉眼中滿是溫柔。

崽崽正一臉愉快地大口嘬著奶瓶,濃密黑長的眼睫撲閃著,黑葡萄似的大眼烏溜溜地眨啊眨的。

沒一會兒,一瓶奶就見底了。

林非將小娃娃放在肩膀上,輕輕拍著她的後背。

他沒養過孩子,也不知道這麽大的孩子應該怎麽養,一切都隻能慢慢摸索著來。

小娃娃很乖,給什麽吃什麽。

崽崽打了個飽嗝兒,趴在他的肩膀上,懶洋洋地眯著眼睛。

剛吃飽就有些困了……

微風撫過山間,透過木窗,眉眼溫潤的青年正抱著懷中的小娃娃輕哄。

洗的發白的襯衫上,滿是好聞的青草味道,崽崽肉乎乎的小臉蛋兒在上麵蹭著蹭著,不知不覺就睡過去了……

……

路溝鎮地方小,人口不多,交通也不便,各家各戶基本上都認識。

誰家有點兒風吹草動,往往出門遛個彎兒的功夫,鎮上的人差不多就全知道了。

這幾年外出打工的人變得越來越多,誰家掙錢了,誰家買車了,又有誰家修房子了……

麻將館裏,牌桌上來胡個三五圈,你一句我一句的,借此打發時間,圖個嘴上痛快。

這路溝鎮雖小,但各種人也都有。

乞丐、瘋子……不少見。

你說林非,誰啊?

“不記得啦,就是劉金貴家的那個娃。”來人打了個二筒,繼續摸牌道。

“哦……”燙著卷發的中年女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對著旁邊的人嗔怪道:“你早說是劉金貴家,我不就想起來了。”

都知道有這麽一個人,但誰也沒去在意過。

他就跟個孤魂野鬼似的活在眾人的眼皮底下。

上了點兒年紀的人都知道他是劉金貴買來的,從前也看到他在鎮上流浪過,偶爾有好心的看他年紀小可憐還給過一兩頓飯吃,嘴上說著造孽,但誰也沒去管過他。

對於這麽個人,隻當是路邊流浪的野貓野狗,閑來無事瞧一眼就夠了。

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那下溝村劉金貴的死狀,不管見沒見過,那情景現在都還能描述得跟親眼見過似的。

村子裏死了人,卻悄無聲息,壓根沒激起什麽水花。

當時下溝村的村長知道事情傳出去不好聽,就給壓了下來,對外說是意外摔死的,草草了事。

知道當時詳情的人諱莫如深,盡管眾人心裏都清楚,私底下說說也就罷了,誰也不會往外傳。

這個時候,就體現出大家一個姓的“好處”了,誰也不想頭上擔個壞名頭。

就這麽一晃眼,十多年就過去了。

“前幾天,我看到他好像背了個娃兒?”

一輪麻將打完了,幾人重新洗牌,興致勃勃地準備再來一輪。

“在街上看到了,好像是背了個小娃兒……”女人一邊摸牌,一邊說著。

對麵坐著的一個牌搭子,打了一張牌後,不緊不慢地說道:

“是,他在我四姑的攤子上給小娃兒買衣服,還買了小鞋子小襪子那些,不少東西呢……”

燙了卷發的女人撇嘴道:

“他哪來的錢啊,我記得,劉金貴死了後,就那下溝村的村長,劉金貴他三叔,直接把房子和地啊那些的都歸到自家去了,那娃兒沒人管,有一段時間,我們都以為人沒了,誰知道,還活著呢……養活自己都困難,現在又跑去多養了個娃,不對啊,哪個女的看上他了?”

“還沒結婚呢,就他這個條件,誰家願意給他說親。”

“人有錢沒錢能讓你看出來,你是沒注意,前些年我都看到過他好幾回了,就鎮口那收廢品的、養雞場、磚窯……好像那時才十多歲的樣子就在到處找活兒幹了,你還真別說,這娃兒是真的是吃了不少苦,也遭了不少罪,誰看著不造孽啊……不管進多進少,這麽些年,應該也攢了點兒吧。”

“二萬!”

女人甩下一張牌,立刻驚喜道:“胡了!胡了!都趕緊的,快掏錢!”

麻將桌上,輸錢的幾家臉色不快地從麵前的抽屜裏拿出錢扔在桌子中間。吵吵嚷嚷道:“繼續!繼續!今天不搓個通宵,誰也別走!”

麻將館“乒乒乓乓”的聲音,輸錢了就想翻本,越輸就越想贏。

四人又重新開局碼牌,打了好幾輪。

“話說回來,那金貴叔不管怎麽樣,好歹也養了他一陣,如今,也沒見他去給人上過墳,難怪別人說,不是親兒子,就是養不熟……”

一直未曾開口的男人打了張三萬後,又看了看自己的牌,搖了搖頭,歎氣道。

“你咋知道的?”

“聽賣藥的劉全發說的,就他背著的那娃兒,也不知道是從哪裏撿來的。別人不要的,他倒好,稀罕得很……”

男人一看自己摸的牌不好,滿臉的垂頭喪氣,這局怕是又要輸錢了,也沒心情再繼續打下去了。

“不說這人了,晦氣!”

男人轉移話題道:

“你們都聽說了嗎?縣裏來人了……”

圍在桌旁的幾人見男人輸狠了就不打了,牌癮還沒過,心底不樂意,說話也衝。

不耐煩地擺了擺手道:

“這事兒都傳遍了,不稀奇了,咱們也早就知道了。倒是你,上了牌桌就別輸不起,趕緊的,再來一輪兒……”

“別,從早上到現在,都打了這麽久了,歇會兒,都歇會兒再繼續。”男人嬉皮笑臉道。

“行吧。”幾人暫且放過了他,拿起了桌子旁邊放著的杯子,閑聊道:

“縣裏來人了,劉老二他家說的,這幾天,他們部門負責接待,寫資料做匯報什麽的,都要忙死人了。”

“現在不比十年前了,做什麽都得小心點兒,就怕讓人抓到小辮子。要不然就像那個誰誰,哦,對,劉金財,本來以為端著一個金缽缽,都快升到主任了,結果不知道被哪個給舉報了,“啪!”的一下給撤職了,折騰了那麽久啥都沒了,他家裏人現在都還在罵呢……”

“那姓劉的下來了也好,屁事兒都不幹,就等著人請客吃飯,每回去辦個事兒惱火得很!”

“不說這些了,這半天休息也夠了,趕緊的,接著來!”

麻將館徹夜通明,生意好的很,不管刮風下雨,有的是人來。

……

“嗡嗡——”

辦公桌上的手機響動。

男人看了一眼來電顯示,將手邊車禍現場的照片放在了一邊,起身走到窗邊,按通接聽。

“那幾個人的身份查到了嗎?”

“都查到了,最後的線索就在這裏。”

那邊停留了很久,才繼續說道:

“人家既然開口了,不好回絕,也不好得罪。讓你專程跑這一趟,走個過場,也算我們盡力了,無論哪邊都好有個交代。”

“就這樣吧,你把資料都整理好帶回來。”

“好。”

聽到手機裏傳來的忙音,男人掛了電話。想起自己來這一趟的目的,不由得搖頭道:“這都叫什麽事兒啊,人前一套,背後又一套,果然跟電視裏演的一樣,豪門恩怨是非多……”

也不知道局長來來回回總共接到了幾個電話。反正小胳膊擰不過大腿,他照辦就是。

男人將手中得到的資料全部都整理好,封存在了文件袋中。

第二天,鎮上的人就聽說了,縣裏來的人走了。

麻將館依然該搓牌的搓牌,該八卦的八卦,說一說誰家的男人在外麵有人了,扒一扒哪家婆媳兩個又打起來了,反正閑著也是閑著,過一過嘴癮。

……

北城,

夜幕初上,下著小雨。

大街上,人來人往,車輛川流不息,五顏六色的霓虹燈閃爍不停。

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女人光著腳走在雨中,整個人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

打著傘的路人行色匆匆,有人注意到了這個淋著雨的女子,眼神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隨即遠遠避開。

薛靈靈渾身都濕透了,單薄的白色連衣裙緊緊貼在身上,雨水順著黑色的發絲流下,此時顯得十分狼狽。

她眼眶通紅,已經分不清臉上的究竟是雨水還是淚水。

想起之前在裴炎家中看到他親吻譚如菁的那一幕,她感覺自己的心悲傷得快要碎掉了,什麽也顧不了,隻能飛快地逃離那個令她痛苦的地方。

外套還放在沙發上,穿著的室內拖鞋也不知道在什麽時候跑掉了。

光著的腳沾著黑色的泥水,已經凍得發紅,失去了知覺……

終於走累了,薛靈靈緩緩蹲下身來,緊緊抱著自己,在雨中痛哭。

如果他不愛她,又為什麽要來找她?

既然口口聲聲說最愛的人是她,那他為什麽又要吻別的女人?

薛靈靈像是自虐般不斷地回想著之前看到的那一幕情景。

美麗動人的女人仰著白皙的天鵝頸,臉頰上泛著淡淡的紅暈,與高大俊郎的男人在客廳中擁吻。

男人的背影映在薛靈靈的眼中,是那麽的熟悉,就在一個小時她出門前,他還將她抱在懷中,輕吻著她的額頭。

然而,此時此刻,那雙曾讓她倍感安心的手臂正抱著另一個女人!

薛靈靈蹲下的身子隱隱顫抖著,雨勢漸大,街上已經沒有了人,隻有她,像幽魂一般,無知無覺地經受著冰冷的雨水打在身上。

她什麽都沒有了……

父母嫌棄她未婚生子丟人,將她趕出了家門,說從此以後與她斷絕關係;

她的孩子被人偷走,至今下落不明;

現在,就連她唯一可以依靠的男人,也拋棄了她……

路口的紅綠燈不停地閃爍著,

車輛開始通行。

駕駛的司機沒有注意到蹲在斑馬線上的女人,等看到的時候,隻能猛打方向盤。

“嘟嘟——”

醫院120救護車急馳呼嘯——

交警封鎖現場。

……

當裴炎聽見有東西掉落在地上的聲音時,轉過頭,便看見女人那張泫然欲泣的臉龐。

還沒待他開口解釋什麽,薛靈靈便淚流滿麵地奪門而出。

男人正想追上去解釋,不料手臂被身後的人給一把拉住。

“如菁,我……”

昔日愛人含淚控訴的雙眼讓他無法挪動自己的腳步。

就算現在裴炎清楚地明白自己心裏最愛的人是靈靈,但是對眼前這個因他而受到傷害的女人飽含愧疚和憐惜。

初戀是難忘的,裴炎永遠都會記得,他曾把自己最真摯美好的感情獻給了這個女人。

更何況,

他在婚禮上臨時反悔丟下如菁一個人,讓她獨自麵對其他賓客打量的目光和旁人那些難聽的閑言碎語,已經夠愧對她的了,現在,他不能再將她一個人丟在這裏……

望著男人愧疚的眼神,女人慢慢鬆開了手,輕輕擦了擦眼角的淚水,假裝語氣輕鬆地說道:

“真是太丟人了,本來是想好好跟你道個別然後重新開始的,沒想到被薛小姐給撞見了……”

女人一舉一動依舊保持著名門千金的優雅,她拿過放在桌子上的kelly包,看著男人淺淺微笑道:

“薛小姐一定是誤會了,你快去追她吧,如果需要我解釋的話,我很樂意配合……時間不早了,我也該走了。”

“如菁,我……”裴炎眸中情緒複雜。

看著女人如此大方的態度,更讓他心中的愧疚之情上升到了頂點。

他輕聲道:

“靈靈那裏,我回頭再去解釋,她不是那麽小肚雞腸的人。我先送你回去……”

女人沒有拒絕。

看著落落大方的譚如菁,裴炎的心更是偏向了幾分。他安慰自己道:

是的,這本來就是一個誤會。

如菁今天是來跟他道別的,她已經決定成全他跟靈靈,還說會替他們在爸媽那裏說情。至於那個吻,不過是他們之間“純潔”的道別吻。

跟從前不同,不含一絲的□□。

靈靈一定會理解他的。

裴炎就這麽一路開解著自己,按捺住心中對薛靈靈的擔憂,將譚如菁送回了家。

又在她客氣的邀請下,留了下來。

兩人還一起喝了點紅酒,回憶著過往的美好時光。

警察和醫院的電話打來時,男人已經靠在真皮沙發上半迷半醉了。

等到第二天在譚如菁公寓的**醒來的時候,才發現手機關機了。

正當裴炎皺眉的時候,女人穿著睡袍走了進來。柔聲細語道:“你醒了,昨晚我看你喝醉了,就直接讓你住下了。”

裴炎看了一眼床頭。女人笑道:

“昨天你穿的衣服都拿去幹洗了。”

她拿來熨燙好的衣服,放在床邊。

“我整理衣櫃的時候發現裏麵還有你落下的幾件衣服,剛好可以替換,都按照你的習慣,搭配好了。”

“如菁,我……”聽到女人的話,裴炎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譚如菁故作羞澀地低下頭來,絲毫沒有要解釋的意思。

裴炎一臉神色恍惚地換好了衣服,視線無意間瞟過床頭黑屏的手機,才想起來還沒有開機。

剛一打開,便看見了屏幕上十幾個未接來電。

裴炎皺緊了眉頭,心中各種複雜愧疚的情緒糾結在了一起,他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撥通號碼打了回去。

但是電話那頭的人並不是薛靈靈,隻聽道陌生的聲音著急道:

“喂,請問您是薛靈靈小姐的家屬嗎?這裏是北和附屬醫院。”

裴炎愣了一下,刹那間,腦子一片空白。

電話那頭還在問著:“喂,喂,聽不到嗎?請問是薛靈靈小姐的家屬嗎?”

回過神來後,裴炎強忍住心中的焦急,低啞幹澀的聲音道:“對,我是。……靈靈她出什麽事了?”

等裴炎帶著秘書和律師開車趕往醫院的時候,麵對的是正躺在病床臉色蒼白的女人,以及……

交警。

醫生說:“薛靈靈小姐隻是手臂擦傷,沒有什麽大礙。”

幸虧司機發現及時,方向盤打得快。

雖然沒有撞到人,不過正在駕駛的車子一頭撞進了路旁的綠化帶中,司機傷了頭,腦震**,需要留院觀察。

現在雙方需要鑒定事故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