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窗外的天還是陰沉沉的,路旁幾棵東歪西倒的老樹,田埂邊上雜草叢生。

幾片枯葉子掛在樹枝上,夾雜在寒風裏要掉不掉的。

一輛破舊的麵包車開在這條滿是灰塵的土路上,雨刷一歪一倒,也不知道還能不能用;

玻璃窗上灰撲撲的,那積攢的厚度看樣子跟十來年都沒擦過似的。

可就是這樣一輛看起來馬上就要拋錨的破車,也引得牽著羊走在路上的小孩兒頻繁地回過頭望著,眼睛裏滿是新奇。

車窗隻開了一點兒小縫,黝黑的大手夾著煙伸出,彈了幾下。

車裏,不知道是誰的手機彩鈴聲響起。

男人看了一眼,又轉過頭,猛吸了口煙,慢悠悠地吐出一口煙圈。

待手機鈴聲響過幾道後,才不緊不慢地拿起接通。

他一手夾著煙,一手拿著手機放在耳邊。隻聽見那邊的人問道:

“怎麽這麽久才接電話?!行了,我也不跟你廢話,我問你,這批貨到了沒有?”

聽著那邊著急的聲音,男人露出一口大黃牙,臉上滿是不耐煩。

“老子說你們著什麽急!最近風頭緊,幹什麽都不得小心點兒,回頭要是出了事兒,你替老子擔著?!”

男人操得一口外地口音,嗓門大,聲音順著傳出了車窗外。

麵包車正在行駛中,車軲轆帶起漫天的灰塵。還沒待路旁的人聽得真切,便擦身而過。

“哪來的混蛋玩意兒!差點兒撞到老子沒看到啊!”險些被撞到的路人對著遠去的麵包車罵道。

見車子沒停下,又朝著那方向“呸!”了幾下口水,不痛快地自言自語道:“狗娘養的東西!指不定哪天出門就遭撞死了!”

麵包車上,

兩個男人一臉不痛不癢,對差點撞到人一事兒半分歉疚也沒有。

“鄉巴佬就是命大!”

聽著手機裏的聲音,男人又接起,對著那頭吼道:“沒說你!再等一會兒,我們已經在路上了,貨馬上到!”

“失手?”

男人慢吞吞地吸了口煙,仰頭倒在車座上,一臉的享受得意。對著手機那邊說道:

“笑話!你出去打聽打聽,老子幹了這麽多年的買賣,還從沒失手過!”

掛了電話,男人轉過頭,對著開車的人說道:

“老子說,人電話都打來好幾回了,怎麽還不到!趕緊的,開快點兒!”

坐在駕駛座上的瘦小男子討好地笑道:“黃哥,這地咱們都來好幾回了,你知道的,這窮旮旯裏地方,路就這樣。這已經是最快的了!”

土路車子不好走,一路搖搖晃晃,磕磕絆絆的。

男人沒好氣地罵罵咧咧道:“等做完了這單,老子就換輛新車!”

“哇哇——”後座的方向傳來一陣嬰兒的哭聲。

男人眉頭皺起,眼角的刀疤更添了幾分凶狠。他一臉怒色地轉過頭,看著躺在一個半舊手提包裏的嬰兒,罵道:

“哭什麽哭!把老子的財路都給哭沒了!”

他轉過頭,對著坐在一旁的女人說道:“再給喂點藥,叫她安靜點兒!”

聽到男人發話了,女人這才不情不願地扯過一旁的手提包,看了眼裏麵的女嬰。

才幾個月大的女嬰臉上通紅通紅的,明顯不是正常的臉色。女人心道不好,趕緊伸手摸了一把,果然,皮膚上的溫度滾燙。

“怎麽了,娟姐!”駕駛座上的男人從車內後視鏡裏注意到了女人難看的臉色。

坐在一旁的中年男人也皺著眉轉頭望了過來。

女人臉色不好地對著他們說道:“這女嬰發燒了,情況怕是不好……”

一聽這話,男人立即探過腦袋,往後座看去。

此時,嬰兒的哭聲已經變得越來越微弱,眼看著就要不行了。

“媽的!”見生意黃了,男人怒氣衝衝,抬手就給了女人一個耳光。

“不是叫你好好看著的嗎?!”

“這單是白做了!”

車子停下來了,駕駛座上的男人小心翼翼地望著一旁的男人,問道:“黃哥,現在該怎麽辦?送醫院去嗎?”

被叫做黃哥的男人下了車,吸了最後一口煙,將手中的煙頭扔到地上使勁踩碎。對著旁邊的人吼道:

“當老子錢多燒的慌是不是!這還用我教你嗎?!還不趕緊把車上那賠錢貨給我扔掉!”

發泄過一通怨氣後,黃哥總算是平複了情緒。想著之前那個穿西裝的男人給的錢,還好,這一趟,也不算是虧本,就是少賺了一筆。

他抬起頭,看了一眼車後座上被自己打得鼻青臉腫的女人。又轉過頭,看著開車的瘦男人道:

“小趙,你去,把那賠錢貨找一地兒給處理了,我們在這裏等你。”

“好的,黃哥!”

男人打開車後門,拿過裝著女嬰的手提包,看了周圍一眼。

冷風颼颼的,他不禁打了個冷戰。

前邊再走幾步路,就到了鎮上。男人也不願意跑遠了,望見旁邊一垃圾堆,直接將手中的提包放下就走了。

他一路頭也沒敢回,小跑回車裏。

突然腦海裏記起,從前聽鄉下的哪個神婆說過,這死了的嬰兒怨氣最大,也最不讓人安生。

他跟著黃哥幹這缺德事也沒多久,想賺錢,但也怕鬼神報應。心裏暗暗道,別怪我,要是你變成了鬼,也別回來找我。

坐在車裏的黃哥看他這模樣,一臉嘲笑道,“就你這膽子還想發大財!怕什麽,老子幹了這麽些年,也沒見著有雷劈報應!”

突然,

“轟隆隆!”天上打了一道響雷。

本就心虛的男人一下子把頭埋進了方向盤裏,嘴裏喊著:“別找我!不關我的事,別來找我!”

坐在一旁的黃哥見此,抬手就是一巴掌,怒罵道:“沒膽子的龜孫兒,一點兒動靜就嚇得流尿了,還不趕緊給老子好好開車!”

“哢嚓!”一聲,路旁一棵大樹瞬間被雷擊倒,剛巧不巧砸中了路過的麵包車。

“啊!!!”

樹身帶著火,車身漏了油,男人和女人的尖叫聲很快就吞噬在了一片火海中。

這小地方偏僻,平日裏路上也沒幾個人,直到火光黑煙滿天,才有人注意到。

此時,整輛麵包車連帶著裏麵的男女已經全部都被燒成了焦炭。

……

垃圾堆旁邊的手提包動了動。

裏麵的嬰兒慢慢睜開了眼睛,一片模糊不清。

“啊?”

察覺到了自己的聲音,小手和小腳動了動,她這是……

不能說話的時期?

她變成小寶寶了?

係統:【看起來是這樣的。】

陪陪麵無表情道:【你每次都是這樣突然出現。下次出來前,能提前打聲招呼嗎?】

係統:【親,不能。】

係統:【這樣才會有驚喜感。】

陪陪:【……】

係統:【想我了嗎?】

陪陪:【哼,不想。】

小嬰兒努了怒小嘴,哼哼唧唧的。過了一會兒,適應了現在的身體,陪陪又重新睜開了眼睛。

這一下,眼前不再是模模糊糊的,能看清楚了。

隻是,

天空……

怎麽隻能看到一條縫隙。

她這是在哪裏?

五感回歸,鼻子裏傳來一股強烈的酸臭味。小嬰兒眨巴了幾下眼睛,一臉懵暈。

陪陪:【應該……不會是我想的那樣吧?】

係統:【實際上,就是你想的這樣。】

隻見小嬰兒的小眉頭皺得越來越緊,小嘴巴也扁得越來越厲害。

係統毫不留情地直接點明崽崽現在的處境:【孩子,現在你正躺垃圾堆裏……】

“啊啊——”嬰兒的哭聲洪亮。

還嫌這打擊不夠,係統又接著道:【你要是再繼續躺在這裏,不過一個晚上,你就得重新再輪回了。】

【準確的來說,應該是,你現在的生命還剩下不到四小時三十分鍾的時間。對了,忘了跟你說了,】

係統嘴裏不停地絮絮叨叨道:

【在這個世界裏的計時規則是,一個時辰代表兩個小時。當然,還有很多不一樣的地方。比如說,這個世界裏的環境汙染比較嚴重,沒有之前那幾個世界裏的天空湛藍;這裏的空氣也沒有之前世界裏的空氣清新;這裏的植物,也沒有……當然,時間在流逝,社會要發展,這都是沒辦法的事情,古代世界和現代世界差異還是很大的。不過,這些都得等到你先成功地活下來,才能體會到。所以……】

崽崽緊握著小拳頭,憤怒道:【還有完沒完!先說重點!】

係統收起了自己準備帶小崽子認識新世界的長篇大論。終於嚴肅道:

【所以……】

【我也沒有辦法。能不能活下去,還得看你自己的運氣了。畢竟你是知道的,本係統就隻能提供你點兒信息方麵的援助,至於其它的……】

係統沉默了許久,才開口道:【我無能無力。】

……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天色也越來越暗。

崽崽眨了幾下眼睛,看著頭頂的天空。

【天好黑,是馬上就要下雨了嗎?】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隻見烏雲密布的天空開始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

路過這垃圾堆的人,無一不是捂著鼻子躲得遠遠的,根本就沒有人會靠近。

雨水順著手提包的縫隙流了進來,單薄的小衣服被打濕了,緊貼著小嬰兒的身體。

崽崽感覺到身上滾燙的熱度,就算是在冰冷的雨水中也沒有絲毫減退的跡象,她的腦袋開始變得暈乎乎的。

她的身體越來越虛弱。

終於,有人走進了。

瘦高的青年沒有打傘,看著二十來歲的模樣,穿著一身灰撲撲的工裝衣,過於寬大的衣服明顯不合身,像是撿別人不要的。

他眼中一片死寂,沒有波瀾,臉上也沒有多餘的表情。

剛在鎮上的磚窯做完零工,林非如往日一般依舊是最後一個離開。

對於工頭有意加時加工的行為,他已經習以為常,也沒有多說什麽。

順著這條路,就可以回到他現在住的地方。

隻是,路過這垃圾堆時,他聽見了有嬰兒的哭聲。

這鎮子不大,鎮上的人都習慣把自家的垃圾扔到這處,久而久之,這地方就成了公認的垃圾場,半個來月才會見人填埋焚燒一次。

這地方怎麽會有嬰兒的哭聲?

本不想管,但聽著那越來越弱的聲音,林非還是沒有止住自己的腳步,走了過來。

被雨水淋濕後的垃圾堆散發出的氣味更是惡臭。

林非一眼便看見了那個半舊的手提包,嬰兒的哭聲就是從那裏麵傳出來的,還在動。

打開沒封好的拉鏈,他看見了裏麵躺著的小嬰兒。

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望著他,幹淨,清澈。

林非看著那天真無邪的眼眸中倒映著他的臉。

他伸出手,將嬰兒從手提袋中抱了出來。

感受到懷中滾燙的溫度,他脫下了身上的外套,將嬰兒裹了起來,奔向了鎮上唯一一家診所。

玻璃櫃台前,一穿著白色褂子的人懶洋洋地朝外麵張望著。

正想著下雨了,要不今天早點關門回家,就看見雨中跑來的人。

“什麽病?打針還是輸液?”

林非露出了懷中包裹著的嬰兒滾燙的小臉,那人看了一眼,讓他把孩子放病**,去拿聽診器。

檢查過後,他直接跟林非說:“我也不騙你,這小娃娃燒得厲害,我這醫術鎮上的人也都知道,反正能用的藥我都用上了,不能向你保證能救過來。但是藥錢不便宜,你還是得照給。”

林非沒有猶豫,將自己今日才拿到的工錢都從兜裏掏了出來。啞聲道:“都給你。”

那人奇怪道:“你這是哪裏撿來的孩子?你爹媽不都死了嗎?也沒聽人說你家還有親戚?”

林非緊抿著嘴,沉默不語。

那人數了數手中的錢,又搖了搖頭道:“你這些錢可不夠,不值我這藥錢。我跟你說,這些藥都是我廢了好大勁兒才從城裏弄來的,老貴了。算了,看你這樣子也掏不出來多的了,我就當日行一善了,先讓你欠著吧,回頭你記著把藥錢給我補上。”

“好。”林非沒有反駁他什麽。

這些藥有沒有用,他不知道。平日裏,也沒什麽人來這裏看病。有誰病了,都是從山裏挖來藥材煮了喝,那便宜,不要錢。

以往,他病了還可以忍過去。但是現在,他別無選擇,也不敢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