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此刻,小申氏才明白了過來。

她曾經嫁過人。

所以,無論她做的再好,眼前的男人再喜愛她,也絕不會有把她扶正的那一天。

杜雲娘說的沒有錯,對於這個男人來說,她不過是個新鮮的玩意兒。

在屋子裏怎麽寵愛都可以,但是絕不會帶出去見人。

這事關一個男人的自尊和麵子。

把別人不要的女人扶正帶出去,背地裏那些閑言碎語不容許他這麽做。

嗬——

原來她一直以來的處心積慮,在這個男人眼中不過是個笑話。

小申氏緊緊攥著自己的手,臉上硬是扯出一抹嬌柔的笑容。

“妾身懂了,謝侯爺教誨。”

徐承廷滿意地點了點頭。

他喜歡知情識趣的女人。

對於小申氏的蓄意勾引,他不是沒有察覺到。不過是懶得拆穿,大家各取所需,圖個樂子罷了。

徐承廷心中鄙薄小申氏,但是這並不耽誤他睡她。

對於男人來說,身心可以分開,這兩者不衝突。

“天晚了,還是早些安寢吧。”

若是從前,後院裏的女人不知輕重,犯了他的忌諱,他早就厭棄了她。

如今,徐承廷還願意這樣好聲好氣地跟小申氏說話。最主要的還是,她有個好大哥。

看在申世興的份上,他也不會輕易冷落了小申氏。特別是在這種緊要的關頭——

申家人還有用處。

申世興雖然廢了一條腿,但是腦子裏兵法謀略還在,他申家餘留的勢力還在。

想要做成大事,光靠徐家一己之力可不成。如今申世興是不成了,他的前路一眼便可以望見,申家缺了領頭人,此時便是一盤散沙,急需有人帶他們走出低穀。

論才能,論遠近,還有什麽人,比與申家有姻親關係的他更合適呢?

到時候,有了申家和徐家聯合的勢力,任誰也不敢再小看。

……

夜色深深,

而這邊,黎成軒在與徐承廷謀劃過大事後,終於想起了那還在西苑中等待著他前去“解救”的蘇儷娘。

當他一臉疲憊地出現在女人麵前,深情又自責地說道:“對不起,儷娘,我來晚了。”

不出所料,蘇儷娘盡管心中委屈不已,還是紅著眼眶撲進了眼前男人的懷抱。輕打他的胸膛道:“你們都慣會欺負我……”

“是,都是我的錯。這幾日我忙著,竟不知鴛兒她如此對你,你放心,回頭我一定責罵她,讓她來跟你賠不是,”

黎成軒懷抱著佳人,眼裏浮著笑意道:“儷娘,你受委屈了。”

這幾日,蘇儷娘經曆了那些下人們的冷待和背後那些陰陽怪氣地閑言碎語,心中的防線一再崩潰。

在這陌生的地方,在這幽深的宅子裏,她哪裏也不能去,也無人可訴說心中的苦悶和孤寂。

此時見到了一直惦記著的心上人,還能有什麽怨氣,男人說幾句寬慰的軟話,便再也記不起來先前所受的委屈。

兩人又和好如初了。

然而,大人雖不記得了,小孩子心裏還是記得的。

或許是正處於身心都懵懂的這個年紀,許多事情以及當時的感受,所以記得格外清楚。

就算過了許多年以後,懷哥兒已經長大成人,成家立業,有了自己的孩子,直到白發蒼蒼時;

過往的記憶雖模糊了,但當時的感覺還一直留存在心中。

那種直擊心靈的受傷和破碎感,是那麽的熟悉,一直未曾痊愈。

當有人罵道“野種”之類的話時,他都會不自覺地回過頭去,看看對方是不是在說自己;

當獨自在夜晚行走,感到寂寞悲傷之時,哦,這感覺如此熟悉——

不禁細細回想過往,他在什麽時候曾經曆過呢?

當記憶起幼時的諸事,又是一番傷感惆悵……

和好的兩人互訴過衷腸後,總算是記起他們還有個兒子需要去慰問關切一番。

黎成軒擁著蘇儷娘來到懷哥兒的麵前,兩人柔聲細語,一副慈父慈母的模樣,仔細詢問著這些日子以來自己的兒子是否有吃好睡好。

背後還跟著一連串的婢女仆人。

有人提著大包小包,搜羅來了坊間各種最新式樣的玩具,就連“千巧鳥”也是好幾種,金製的,銀做的,五顏六色的羽毛,上麵還鋪撒著碎金,閃閃發亮。

可不知怎麽的,懷哥兒隻想起了那摔斷了翅膀的“千巧鳥”。

又有人送來一盤又一盤精致美味的點心,擺滿了整個桌麵。隨同而來的還有黎成軒高價請來的三個專門做糕點的廚子,三人賠著笑臉小心地詢問著小少爺的喜好。

這陣勢,任誰見了都不得不說一句,這對父母實在是太寵孩子了,這娃娃是掉進福窩裏了。

可是懷哥兒依舊表情淡淡,看了一眼便轉開了頭。

他此時想起了陪陪偷偷送來給他的那個大雞腿。

那日,天有些冷。

他隻喝了一碗稀粥,被塞到手裏的油紙包還帶著溫熱。

他記得,那個雞腿很香。

他小口小口地咬著,動作慢吞吞的,舍不得那麽快把它吃完。

後來,那個雞腿就變冷了,冷油的味道吃下去,並不怎麽好受。但是他還是把它吃得幹幹淨淨。

當天晚上,他就肚子疼了。

夜深人靜的時分,

男童想起了從前還在柳石巷的時候,娘晚上睡前總是會特意來看他一眼,溫柔地摸著他的腦袋,囑咐他不要蹬被子。

可是現在……

他等了又等,一連好幾個晚上也沒有等到娘的身影出現。

懷哥兒知道隻要他喊一聲,就會有人過來。

可不知怎麽的,他倔脾氣上來了,硬是一聲不吭,懷著那點微弱的希望期待著那人會突然出現在眼前。

最後,帶著滿身的冷汗,疼得快要昏過去之時,也沒有等到他想要等的人。

迷迷糊糊間,他看到窗子打開了。

踏著月光而來的小仙女,給他喂了顆藥丸,然後他的肚子就不痛了。

第二日,他醒過來後,就好像做了一場夢。

應該是幻覺吧……

懷哥兒使勁晃了晃腦袋。

不然,夢中的小仙女怎麽會是陪陪那麵無表情的模樣?

“啊切!”

崽崽揉了揉自己的鼻子。

是誰在念叨她?

聽著隔壁屋子裏的熱鬧聲音,崽崽知道,這幾天不用阿青再給她送飯了。

反正也吃不了幾天了。

既然人都已經到齊了,那就可以一鍋端了……

這日,天清氣爽。

崽崽想著園子裏的景致不錯,臨別之時再去逛一逛,也算是到此一遊。看書喇

園中,正值花開正好,香氣撲鼻。

小姑娘左搖右晃,沉醉在百花叢中。不曾想,碰見了不想見的人。

亭中,杜雲娘正一臉悲淒地呆坐在石凳上,傷感自己坎坷的人生。

當視線無意間瞟過花叢,正好與小姑娘的目光交疊。

百花間,頭上用紅帶子紮著兩個花苞頭的小姑娘,濃密纖長的眼睫下,一雙烏黑的大眼睛清澈明亮。

她看著她,她也在看著她。

兩人對視了許久。

崽崽的眼睛眨巴了幾下,正想著要不直接離開時,就聽到亭子那邊坐著的女人開口道:

“相逢即是有緣。小姑娘,我見你麵善,可否過來陪我坐一會兒。”

杜雲娘一臉溫和地看著花叢中的女童,見她猶豫了一會兒,緩步走了過來。

隨著眼中小姑娘的麵容越來越清晰,

女人不由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心中隱隱有種說不出的悸動。

“你……”

是——

那個孩子嗎?

女人的身形有些微微顫抖,隨後,又一臉苦澀地搖了搖頭。

她這是在想什麽,怎麽可能會這麽巧?

但是,萬一呢?

她複又抬起頭,仔細地打量著眼前的女童。

隨後,似有些難堪地垂下了頭。

不過才短短幾年……

杜雲娘已經有些記不清那個孩子的模樣了。

她離開時,還那麽小……

崽崽坐在杜雲娘對麵的石凳上,好似沒有注意到女人打量的目光。

她眨巴著一雙黑亮的眼睛,直直地看著麵前的人。

杜雲娘的眉目間是掩不去的憔悴和疲憊,心中的悲淒和苦悶全部都顯示在了臉上。

她過得不好嗎?

應該是不好。

聽說在西荒那邊,無論男女,都得搬石頭。靠自己的勞作來換口糧,辛苦了一天,應該是躺下床就歇息了吧。簡單的生活,哪裏來的那麽多愁善感。

可是偏偏在那沙石遍地的西荒,這幾人還能再上演一出愛恨情仇。

那天,崽崽坐在大樹上,對於院子裏發生的一切,全部都看在眼裏。

這姐妹反目成仇,兩女爭一男的狗血戲碼,層出不窮。

膩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