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眼前的女人麵色複雜,一副想說什麽卻又不知如何開口的模樣。

最終,她緩緩垂下了頭,視線看著地麵散落的花瓣,輕聲道:“……我曾經有過一個女兒。”

也沒管旁邊坐著的人聽沒聽見,像是喃喃自語道:“她有一雙又大又亮的眼睛,生的很是乖巧可愛,可是後來……我把她給弄丟了……”

崽崽看著遠處在風中搖曳的潔白花朵,神色淡淡,沒有說話。

杜雲娘緊緊攥著手中的繡帕,一直低著頭,未曾抬起過。

“我不是個好母親。不,我不配做那個孩子的母親……”

是的,她不配。

這幾年的日子,讓她看清楚了許多事情,也漸漸想明白了許多事情。

杜雲娘她不是蠢人,心裏也明白。

那個男人並不愛她,他隻是需要一個能幫助他料理好後宅諸事的女人。往日的溫柔體貼,也不過是一種變相的獎勵,這是在表達他對她的滿意。

若是守不住自己的心,頭腦發熱地沉浸在那一點的笑臉和好話中,以為這就是他對她的偏愛,那就是真的癡傻蠢笨了。

隻是從前,她總是覺得,有些事情不要去計較,不要去深究。

大家維持著表麵上的和睦,這日子便可以稱作是安樂順遂了。

可那一層掩飾的虛假,太薄,太脆弱。似霧,風一吹便輕輕飄散,露出了它本來猙獰醜陋的真麵目。

杜家不缺庶女,她那個父親和嫡母對她本就沒有什麽情分可講,他們看中的是她能帶來的利益;

當著外人的麵,裝慈父慈母孝順女兒,裝姐妹和睦相親相愛。可是背地裏呢?你瞧不上我,他看不上你,所有人都是演戲的高手。

一旦她失去了侯夫人的身份,不能再繼續為他們謀利,杜家便會立刻選擇拋棄她。

這些顯而易見的事情,不止現在的她知道,從前的她也知道。

可是畢竟在那個“家”生活了那麽久,偏偏還懷抱著心底那一點兒可笑的期待,認為杜家對她這個出嫁的女兒還是有感情的。逢年過節,孝敬幫扶一樣也沒少過;她盡心竭力,可事到臨頭,拋棄她最快的也是他們。

對於她的夫君而言,她也並不是無可替代。

讓他滿意了,便是溫言好臉;若是不快了,便是冷眼冷語。

想她為了博得那個男人的讚許和柔情,放著自己十月懷胎的親生孩子不管,全心全意地去照顧著他的那些兒女。

若是她的勞心勞力能換來一絲的真心相待也就罷了。

但所有的事情並不是你想便能得到的。

杜雲娘自問待徐敦和徐謙等人也算是盡心盡責,可他們對她,不說恭敬,就連最起碼的尊重都沒有。

杜雲娘是被傷透了心。

說起來,小申氏能成功勾引住徐承廷,這其中可少不了這些做兒女的在背地裏給自己的親爹牽線搭橋。

她不止是對徐承廷來說沒有價值了,對徐敦和徐謙等人來說,也是同樣。

杜雲娘被杜家拋棄了,而小申氏的背後還有一個申家。

如今,既然她身上已經沒有什麽可再利用的了,自然連表麵的虛情假意也不需要再維持了。

杜雲娘雖從未跟徐承廷等人計較過她的辛勞付出,然而,這些人卻在時時刻刻地算計著他們的得失利弊。

時至今日,她才真正地明白了過來。

這世上的許多事情都可以將就,但隻有感情一事,不可以。

原本應該是潔淨無瑕的東西,不容許有一絲一毫的汙點;

至真至純之心,更是不允許其中摻雜半分的虛假。

杜雲娘嘴角露出了自嘲的笑容,笑自己,笑他人。

那顆不純粹的心一早便會埋下禍患,不在今時,就在明日。

累及自身,禍害終身。

如今,皆是報應。

……

主院的書房裏,

坐滿了曾經熟悉的麵孔。

如今說來,也算是陌生。一個個再不複從前那般意氣風發,眉眼間滿是疲憊與滄桑感。

黎成軒坐在主位上,淩厲的目光掃了在座的眾人一眼。

各懷心思。

不過,沒關係。眼下共同的利益會讓他們竭盡所能的。

他把手中的茶盞重重地放在一旁的桌上。先是客氣地寒暄了一番,然後將視線投向了坐在角落裏的那個人。

其餘眾人也看了過去,隨後,紛紛目露出了嫌惡和鄙夷。

想他們這些人從前也是世家公子,貴族出身。如今就算再怎麽落魄,好歹也會注重一下自身的體麵。

而獨自坐在角落裏的那個人,一臉胡子拉碴,頭發淩亂不堪,身上穿的衣裳也是半拉半垮,沾染了不少酒氣和汙漬。

他懶懶地靠在座上,手中還拿著個酒壺不停地往嘴裏灌著,活脫脫一副酒館裏的醉鬼模樣。

簡直是有辱身份!他們不屑與之同伍。

徐承廷看著那人,眉頭緊蹙,神情複雜。

終於,那醉鬼猛灌完了手中的一壺酒,開始鬧事了。隻見他把手中的空酒壺往地上一砸,沒好氣地喊道:

“酒呢!怎麽沒人上酒了!”

黎成軒原本不想多理會此人,但見他一把推開了前來勸阻的下人,一副喝不到酒就沒完沒了的架勢。於是,沉聲道:

“申兄,莫要著急。既然是在下作為東道主人,豈有不讓來客盡興的道理。”

申世興聞聲轉過頭,虛眯著眼睛,看著座上的黎成軒,咧嘴笑道:“老子當是誰呢,黎家小兒。你如今可是愈發出息了,聽說還混了個官兒當,咱們這些人是都得仰仗你了,來瞧瞧,喲,人模狗樣兒的……”

“放肆!”黎成軒的親信首先發難道:“你怎可如此侮辱我家主人!!”

不少依附於黎家的人也立刻出言指責道:“太過分了!想黎兄一番厚意,好酒好菜地招待於你,卻換來這樣的態度!”

“申兄弟從前好歹也是出身顯貴,怎麽如今盡是市井狂妄之徒的做派!”

也有人小聲嘀咕道:

“既然已經是斷腿之人,廢人一個。人家如今還肯邀請你前來,那是看得起你。”

“可不是,真是不知好歹!”

對耳邊這些譏諷的話語,申世興輕點著手指,嘴裏輕哼著小曲兒,像是一副喝高了的模樣。

徐承廷至始至終閉口不言,眸色沉沉。

黎成軒雖心中不喜,但想到今日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商討,便隨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