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成軒不願俯下身來給懷哥兒當大馬,在他的心中,肯定還有比自己的親兒子更看重的事情。
比如說,大人那可笑的麵子……
真不真心,不是看他說了些什麽,而是看他做了些什麽。
誰說小孩子什麽都不懂,有時候,一顆赤子之心往往比大人們看得透徹明白。
……
很快,就到了蘇儷娘和林至成婚的日子了。
這天,春光明媚。
鎮威鏢局門前,鞭炮鑼鼓聲震天,大紅色的喜字和紅綢顯得十分熱鬧喜慶。
“恭喜!恭喜!”圍在門前的人群不停地道賀道。
門口的紅封和喜糖跟不要錢似的往外灑,人人喜笑顏開,一大串一大串吉祥如意的話往外冒。
“祝林大鏢頭和蘇老板百年好合!”
“早生貴子!”
“永結同心!”
在眾人的恭賀聲中,身著新郎袍的男子利落地翻身上馬。係著大紅喜綢的駿馬領著身後一長串的迎親隊伍。
“新郎官,要去接新娘子咯!!”
街坊四鄰帶著自家的孩童一路瞧著熱鬧,喜樂鑼鼓聲喧天。
人群中,隱藏著幾名男子,他們見迎親的隊伍已經出發,彼此相互看了一眼,點頭示意之後,便立即分散開了來。
柳石巷,
蘇儷娘家門前也是掛紅綢貼喜字。
“梳頭上妝了!”
請來的全福太太笑意盈盈,嘴裏一邊說著吉祥話,一邊拿著木梳為坐在銅鏡前的新娘子梳著頭發。
“一梳梳到發尾;二梳白發齊眉;三梳兒孫滿堂;四梳永結連理;五梳翁娌和順;六梳福臨家地……”
聽著這飽含祝福的“十梳歌”,鏡子前的美麗女子神情滿是複雜。
永結連理,白發齊眉……
多麽美好的祝願啊。
想起當初,她隻是一個連姨娘都不是的通房丫鬟。伯夫人差人來發話了,念著這些年來她在跟前兒伺候的情分,賞了她兩身新衣裳,但沒有一件是紅色的。
她還是穿著平日裏的衣服,隨意收拾了一下,打包好了行李,自己走著去了世子的院子裏。
沒有喜宴,沒有樂聲,也沒有眾人的祝福……
就那樣靜悄悄地,沒有驚動任何人,她成為了黎成軒的通房丫鬟。
委屈嗎?
她已經忘記了當時的蘇儷娘是懷著怎麽樣的心情走過了兩個院子之間的那一段路,但是現在回想起來,她是感到委屈的。
又有哪一個女子,不想在成親這一天,穿上美麗的嫁衣,接受眾人的祝福。
蘇儷娘是想的。
從前的許多自我寬解,不過是自欺欺人的安慰罷了。
此時,屋子裏的其餘婦人們看著眼前上好妝的新娘子,朱唇皓齒,柳眉如黛……有驚豔也有感慨。
這蘇娘子可真是好顏色……
見新娘子神色有些恍惚,也隻當是出嫁前難免羞澀緊張。
兩嬸子三媳婦們彼此調笑,熱絡著氣氛道:
“新娘子這麽漂亮,新郎官是個有福氣的啊!”
“可不是,眼前這個怕不是九天仙女下凡塵了!”
一老嬸子聽這話,捂著嘴,連連笑道:
“說的是,回頭,可得好好灌新郎官幾杯酒,仙女下嫁入凡塵,真是便宜他了!”
眾人起哄道:“可別,回頭灌醉了,怕是迷糊得連新房都找不到在哪兒了!誤了好時候,咱們的罪過可就大了!嗬嗬——”
屋子裏一片歡聲笑語。
聽著周圍接連不斷響起的祝福聲,蘇儷娘愣愣地看著鏡子裏穿著大紅色新娘嫁衣的自己;
她的嘴角終於露出了一抹真心實意的笑意。
這是屬於她的婚禮……
院子裏,薌兒正忙著接待來往的賓客。
門前,劈裏啪啦鞭炮聲不斷。
恭賀道喜聲中夾雜著小孩子玩鬧要喜糖的聲音,熱鬧極了。
看看肉乎乎的小臉蛋,崽崽捏著手中用紅紙包著的喜糖,也笑得燦爛極了。
不僅一手攥著一大把,小衣服的兜兜裏也塞滿了糖糖。
就連嘴裏也不得空閑,兩邊的小腮幫子一直鼓著。
迎著旁邊一群還在掉鼻涕的小屁孩們羨慕的目光,崽崽絲毫不為所動,揚起腦袋,轉過身,帶著滿兜兜的糖果,滿載而歸。
這可是她憑本事換來的。
賣萌可恥,但能換糖。
跟在崽崽身後的胖鬆鼠兩隻小爪子緊緊抱著滿懷的糖果子,一張肥嘟嘟的鼠臉正憤憤不平地盯著前麵的小娃娃。
試問,跟了一個賣寵求糖的主子是個什麽樣的下場?
嗚嗚——
它身上的毛都快被那群七大姑八大姨們給搓光了。
沒天理,沒鼠權啊!
胖球兒含淚咬了一口糖,嗚嗚——
真甜!
不過,很快。
正揣著滿兜兜的糖果四處嘚瑟的一人一鼠就被阿青給逮住了。
以往好脾氣的阿青這一回不好說話了。
“不要再負隅頑抗了,快點兒交出來吧。”
崽崽仰著小腦袋,天真可愛的小臉蛋上,圓溜溜的烏黑大眼睛眨啊眨的。
“青青,窩聽不懂。”
旁邊,圓滾滾的胖鬆鼠也努力睜大著它那一雙黑豆似的眼睛,一派天真無辜。
“吱吱!”
隻是,胖球兒身後的大尾巴已經藏不住那一堆已經冒尖兒了的糖果子。
崽崽衣服兩邊圓鼓鼓的小兜兜,也已經把她給出賣了。
見不斷向自己賣萌的一人一鼠,阿青無奈地扶額狀。
終於,強逼自己忍住了這兩小家夥兒的糖衣炮彈。
她攤開大手,表情裝作嚴肅道:
“交出來吧,我都看到了。現在交出來,還能爭取個寬大處理。”
被發現了……
崽崽看了看自己塞得滿滿的小衣兜,很是不舍。
她的糖糖啊……
才隻吃了兩顆。
阿青見麵前的小娃娃垂著小腦袋,一臉沮喪。忍不住心軟了,柔聲安慰道:
“糖果子一次性吃多了不好,我先找盒子幫你存放起來,明天再吃……”
明天啊……
小人兒惆悵地歎氣道。
即使心底再怎麽不情願,但也知道阿青是為了她好,於是,隻能乖乖地交出小兜兜裏的糖。
阿青收繳了崽崽兜裏的糖果,又轉眼看向了一旁的胖鬆鼠。
胖球兒還想著垂死掙紮一下,正想抱著糖果子撒腿就跑,不過還是沒有快過阿青,被一把給揪住了大尾巴。
最後,也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藏著掖著的糖果子一顆不剩地被收繳走了。
嗚嗚——
這可是人家辛辛苦苦賺來的“賣身糖”啊——
不過到這兒,打擊還沒有完。
隻聽見那個叫阿青的人類聲音傳來,
“看在陪陪表現良好的份上,以後每天最多能吃一顆糖;至於這個……”
她的聲音冷冷道:“證據確鑿,還不肯束手就擒,就罰一個月都不準再吃糖。”
此話,無異於晴天霹靂。
如果此時胖鬆鼠能說話的話,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小白菜呀,地裏黃呀——
這個年頭,肥寵不好當啊——
聽這淒涼哀婉的叫聲,不知道的還以為它受了多大的委屈。
崽崽撇過頭去,配著這現成的哀樂,祭奠自己逝去的那些糖果。
而阿青此時已經臉色漆黑,想著今日人家正在辦喜事,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們是來砸場子的。
終於,她抹了一把臉,看著還在裝小白菜的肥鬆鼠,惡狠狠道:“兩天一顆。”
“吱吱!吱吱!”
顯然,胖球兒不滿意這個結果。
它要求同等待遇。
不然,它就繼續嚎。
這一招,吃遍天下,無往不利。回顧以往,從無敗績。
俗話說得好,招數不在老,能管用就好。
想它那些心軟聲甜的宮女姐姐們,哪一次,不是一聽見它的哀嚎聲,便忍不住偷偷來投喂它了嗎。
想那些漂亮小姐姐們心疼憐惜的目光……
“砰!”
崽崽直接揮拳頭過去,胖鬆鼠倒。
“還有完沒完了。”
見好就收,不懂?
嗚嗚——
胖球兒趴在地上,一臉生無可戀的悲傷。
除了這個小崽子外。
“元寶沒事吧?”阿青蹲下身來,擔心地問道。
聽見這話,地上的胖球抬起腦袋,一雙黑豆眼睛裏淚眼汪汪。
青,
沒想到,你這麽關心——
“吱?”
胖鬆鼠的疑惑聲。
它的兩隻小爪子抓著木籠子,一張肥臉上滿是不敢置信。
“吱吱吱吱!”
在胖鬆鼠還在自我感動的時候,心中沒有任何波動的阿青直接拿出籠子,把它關進了木籠裏。
可憐見的,那一聲擔心的問候,也不過隻是為了轉移小東西的注意力罷了。
沒錯,大多數姑娘都喜愛毛毛絨絨的生物,尤其是對這種會賣萌的小肥物沒有絲毫的抵抗力。
然而,
偏偏阿青不是個走尋常路的姑娘。她才不會被小肥物這點兒子小把戲給迷惑住。
暗衛營裏的訓練和本人的實踐經驗告訴她,表麵越是柔弱無害的東西,往往殺傷力越大。
比如說,
那年,她出任務。
路上遇見了個賣身葬父的女子,一身白色孝服,楚楚可憐的,很是惹人憐惜。據說是,爹爹死了,家裏沒錢,不得已才選擇了賣身為奴。
圍觀的人很多,阿青動了惻隱之心,決定掏錢幫助這個可憐的女子。當時,女子收了錢,一副很是感激的模樣。
然而,沒想到……
第二天,阿青又在隔壁鎮上看見了這名女子。旁邊依舊是一卷草席子,還是那塊賣身葬父的牌子。
她到底有幾個爹啊?
懷著心中的疑問,阿青開始躲在暗中仔細觀察了這名女子起來。
當遇到了好心的婦人給她錢安葬老爹,女子也同樣接過了錢,收拾東西準備離開了,阿青就一路跟在她的後麵。等到了無人處的時候,然後就發現,那具屍體動了。
詐屍?
不,是詐騙。
那名女子的爹根本就沒有死。
等到了第二天,
阿青就跟著這兩人去了另一個鎮子。
依舊是賣身葬父的戲碼。
這次,有年紀大的富商給她錢,想要買她做丫鬟,這女子百般借口推脫。但是,等到路過一個年輕公子時,這女子的態度就變了。那年輕公子看起來家境不錯,直接讓小廝給錢,也不要女子賣身為奴,便轉身走了。但是,這女子卻苦苦哀求,纏著那公子哥要跟他回家。
哦……
看到這裏,阿青也看明白了。然後,就順手做了件好事,送那女子和她詐屍的老爹下獄了。
自那以後,對這種柔弱裝可憐的生物,無論是人還是物,阿青一向敬而遠之。
小肥物用這點兒招數,就想吸引她的注意力,騙她的感情。
哼,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