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侯爺變成了棄夫。
得知此消息時,他一臉茫然無措。
南遷路上,他陪同在偽帝身邊,抽不開身。歇息時,看見身邊眾人都是一副疲憊不堪的模樣,也難得惦記起還在車隊中的章氏和兩個幼子。
他幾次曾想找過去關心一下妻兒,不過都被這樣或那樣的事情給絆住了腳步。不是申偽後想要趁機跟親弟弟聯絡一下感情,就是妾室周氏纏著他撒嬌腿疼尋求安慰。
就這樣,直到一行人抵達目的地後,申世興這才猛然發現,原本應該跟在車隊中的人失蹤了。
他媳婦呢?
男人總算知道急了,來來回回在車隊中找了好幾遍。
最後隻找到了他申家的行李,然而屬於章氏的所有物品是一件也沒有找到。
章氏不見了,兩個幼子不見了,章家當初一起陪嫁過來的那些嬤嬤和婢女們更是一個人也沒見著!
直到這時,男人才終於意識到不對勁兒了。
果然,沒過多久,皇城裏消息就傳到南邊來了。
新帝登基,忠國公和聞太傅等人成為了新朝重臣。他們這些南遷的人變成了人人喊打的偽帝和叛臣。
忠國公的女兒深明大義,毅然決然與叛臣劃清界線,堅決不肯同流合汙,成為了新朝女性的楷模和典範。
申世興又沒媳婦了。
不過此次,他不是成了鰥夫,而是變成了棄夫。人家明明白白地昭告天下了,是她甩了他!
申世興有幸成為了有史以來第一個被自己媳婦休棄的男人。
“真是奇恥大辱!”
申偽後得知消息後,氣得臉色鐵青,怒道:“我們申家的祖宗臉麵都叫那個女人給丟光了!”
她轉過頭,看著坐在一旁的男人道:“本宮就知道那個女人心裏一直瞧不上咱們申家,現如今果然如此!”看書喇
申世興低垂著頭,神情很是沮喪。
申偽後見自家弟弟這副模樣,眉頭緊皺,他莫不是心裏頭還念著那章氏,這可不行,如今咱們申家可全靠著他了。
她輕聲安慰道:“都說出嫁從夫,那章氏如此不守婦道,丈夫還沒死,就膽敢棄你而去,這樣的女人,你就別惦念著了。天下好女兒多的是,弟弟你還怕找不到新夫人嗎?先前,本宮看你也沒多喜歡那章氏,這一回,姐姐給你仔細再挑一個好的就是了……”
“夠了!”
被突然嗬斥住,申偽後怔住了。她愣愣地看著一直聽話的申世興臉色漆黑地站起身來朝外麵走去,招呼也沒跟她打一聲。
……
得知從皇城那邊傳來的消息,杜雲娘神色懨懨。
她還記得當初見到這位章氏時的情景。
被丈夫冷待、被妾室欺壓、被繼子無視、被下人怠慢……章氏雖神情疲憊,卻依舊帶著一身傲骨,不肯向現實妥協。
申侯府裏吵鬧不休,皇城貴婦圈中私下裏都在傳,這位申侯夫人章氏是個潑婦,一點容人的度量都沒有,整日與申侯爺和妾室們鬧得是家宅不寧。
當時杜雲娘就坐在皇城貴婦們的中間,陪笑附和道。
與這些公侯伯爵夫人們打交道,她是遊刃有餘,既能暖和氣氛,又識時務知進退,總得來說,就是會來事兒。她已經成功打進了皇城的貴婦圈子,她們說話自然也就不避諱她。
事不關己,別人家的事情,也不過是當個逗趣聽聽罷了。
看著昔日的高門貴女淪落成如今這境地,杜雲娘的心情很是複雜。有憐憫,有同情,還有一些她自己也說不上來的情緒,但她也更加確信了自己的選擇是正確的。
可是現在……
她迷惑了。
杜雲娘靠坐在軟榻上,低垂下頭,她輕輕地撫摸著自己平坦的腹部。
原本這肚子到了現在這月份應該已經顯懷了。
但……
她的孩子沒了。
對外的說法是,因旅途勞頓意外小產。
不管外麵的人信或是不信,徐家隻是需要一個合理的借口用來粉飾太平。
徐承廷要出去應酬,老夫人還要見人,對於這些高門大戶來說,內宅裏的齷齪怎麽也不能捅到外麵去。
當日知曉內情的下人們全部都被封了口。畢竟在其他人看來,一府主母被自家人暗害這種事情見不得光。
杜雲娘知道自己懷孕的消息傳出去後,她接下來的日子不會安生,這宅子裏盯著她肚子的人很多。當年她生第一胎的時候,明裏暗裏就遭了不少絆子。
可任憑她再怎麽小心翼翼,提防著這個,注意著那個,最終還是沒保住肚子。
羅姨娘、鄒姨娘、袁嬤嬤以及杜大夫人,她都一直防備著。但是,誰都沒有料到,下手的人會是徐謙,徐承廷的庶長子。
他自小便在自己的生母秦姨娘身邊長大,長期耳濡目染,秦姨娘對他的教導已經牢記於心。
秦姨娘告訴徐謙,他是徐承廷的長子,徐府本應該是屬於他的。她教他爭,教他搶,教他怎麽獲取徐承廷的喜愛。秦姨娘把自己那些後宅中的手段伎倆全部都教給了兒女。
徐承廷發落了秦姨娘後,也發現自己這個長子的性子歪了,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不是一天兩天就能扳正回來的。
徐承廷當初能被秦姨娘的那些伎倆迷惑,今天就能再次被徐謙所偽裝出來的聽話模樣欺騙。
自得知秦姨娘的死訊後,徐謙人前不顯,將對杜雲娘的怨恨埋藏在了心底。秦姨娘曾做過什麽錯事,徐謙不關心,他隻知道是杜雲娘害他生母被送到了莊子上。
沒有人想到是他,也沒有人防備著他。杜雲娘一直在兢兢業業地當著一名受眾人誇讚的大家主母。
徐謙對她示好,她隻以為是自己的努力終於有了回報。庶子孝敬嫡母,這傳出去就是徐府家宅和睦的佳話。
然而,杜雲娘從台階上摔了下來,小產了。
徐謙畢竟還是個不成熟的少年,手段也不高明,很快就被揪了出來。
徐承廷看著麵前仍哭喊著冤枉的長子,難掩失望。這是他的第一個孩子啊……
當杜雲娘臉色蒼白的躺在**時,徐承廷已經快速地將所有的事情都強壓下去了。
對於徐謙的處置,徐老夫人和徐承廷頭腦中閃過的第一個想法都相同,庶子暗害嫡母這等罪事決計不能傳出去。
參與的下人被打死的打死,發賣的發賣,而徐謙則以“讀書”為名被軟禁在了自己的院子中。
關於杜雲娘小產的事情就這樣悄無聲息地解決了。
徐老夫人親自前來探望虛弱的杜雲娘,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所有的目的都隻是為了讓杜雲娘明白,這件事就此揭過。
徐承廷知道此事杜雲娘受了委屈,也想起來在百忙之中專程來安慰一下小產的妻子,親喂湯藥,柔聲關懷。
麵對一臉喪氣的杜雲娘,他知道,她這是不滿意這樣的處理結果。徐承廷心想,這樣不行,得想點兒辦法。
於是,向來冷硬的男人決定自我剖析一番。他跟杜雲娘講述自己年少時所經曆的種種“苦難”,訴說著自己從前的日子過得有多麽的不容易。
父親和母親都不理解他,他隻能放縱自己沉溺在酒樓賭坊中,在肆意揮灑錢財中尋求快感,在眾多佳人的懷抱裏尋找安慰;眾人都不理解他,說他紈絝,罵他敗家,可是他們又怎麽能明白他心中的苦悶。
父親過世,他被迫承擔起徐家的責任,一步步變得愈發成熟穩重;可午夜夢回時,有誰清楚他的孤獨寂寞,這權勢、這富貴都壓得他快喘不過氣來了。
聽著自家夫君在她麵前真情流露,杜雲娘果然軟柔和了態度。
緊接著,徐承廷又對杜雲娘深刻解析了一番他對秦姨娘的感情。
一位天真無知的公子是怎麽被一個心懷不軌的女人給欺騙了感情,他明知道對方愛的是他的身份,卻甘願被騙得團團轉,就是為了得到那麽一點兒可憐的愛意。
說到傷心處,男人還紅了眼眶。
偶爾表露出脆弱的男人真是該死的讓人心動。杜雲娘此刻已經被眼前這個男人給軟化了心腸。
她在心中不停地為徐承廷找補,他所做的一切都是迫不得已,全是為了大局著想。雖然她很委屈,但他是個重情重義的好男人,她得原諒他。
於是,在自欺欺人下,徐承廷和杜雲娘又恢複到了往日的和諧,徐家又是和睦相處的一家子。
但假的就是假的。
因利益維持的虛偽假象,也總有一天會因利益而徹底崩潰。
南疆的土地有限,氣候也變化無常。
偽帝和他的偽朝廷在這裏並不受歡迎,這一大群人的到來不僅打擾到了此地原本的安寧和平靜,還侵占了原住民們的財產和糧食。
若是你是正常的遷都,當地人都忍了;可他們都已經收到了消息,現在的這位偽帝是逆賊了,他帶來的這些人還敢這麽任意妄為,蠻不講理。真當他們南疆人好欺負是吧。
於是,在又一出強占土地的事件發生以後,南疆鬧起來了。
現在,已經有不少隨同一起南遷的人家開始後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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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裏,花燈節到了。
宮中夜宴,飲酒作詩,群臣其樂融融。
明帝神情淡淡地瞟過眾人,不怒自威。
在座有膽小的官員已經俯下了頭顱,不敢與之對視。沒有人敢隨意小看這位新帝,自他登基以來所頒布的一條又一條政令,恩威並施,有安撫的手段,也有鐵血鎮壓。不僅快速地穩定了各地方的勢力,也堅定了不少人那搖擺不定的態度。
瞧見新帝的雷霆手腕,那些想要渾水摸魚趁勢起亂的也不敢再冒頭生事,一個個夾緊了尾巴做人,生怕被逮住開刀。
聞太傅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靜靜地注視著新帝,蒼老的大手輕撫著自己的花白胡子,眉目舒展間,滿是讚許。
他總算是可以放心了。
察覺到一直盯著自己的視線,塵明沒有絲毫理會之意。
他麵前放著的不是酒壺,而是一盞清茶。在場的沒有人會去質疑一名帝王為什麽喝茶不喝酒。
皇城中原本的權貴大部分都跟著偽帝跑南邊去了,正好空出來了許多位置。新朝中除了以忠國公等人為首的舊臣,也提拔了不少新貴,有些是通過恩科選□□的,有的則是從地方直接調配上來的。
這些人從前大都是有才能卻受不到重用,如今深受皇恩,自然感恩戴德。
說來也是有趣,以往那些個愛比資曆愛搞事的迂腐大臣全部都隨偽帝南逃了,走了一大堆不省事的,剛好篩選出來一批賢良的。能選擇留下來與百姓一起共進退的官員,再差也差不到哪裏去。
大家都不愛來虛的,專心埋頭搞發展,一時官場氛圍分外清明和諧。
“砰!”
絲竹管弦聲中,這樣的響動並不起眼。
聽見來自身旁的動靜,塵明眼角的餘光瞥過,隨即嘴角掀起了一抹笑意。
他轉過頭,溫柔地注視著坐在身旁的小娃娃。
崽崽穿著一身紅色的宮裝,頭上紮著兩個小花苞,胸口上還佩戴著一條平安如意鎖。
小娃娃打扮得喜慶又可愛,最近小臉蛋上又養出了不少肉,粉嘟嘟圓乎乎的。
隨同赴宴的各家夫人們的目光止不住地落在了小娃娃的身上。
可愛,好想抱一抱。
眾位夫人的臉上滿是慈祥和藹。
陛下可真是會養孩子。
塵明把崽崽一起抱回了宮中,對外並未作過多的解釋,隻說這是他的孩子。
至於剩下的身世之謎,全靠眾人腦補。
在場的官員悄悄地轉過頭,望見明帝看著小娃娃的溫柔神情,心下又是感歎。
官員甲:不知道小公主的生母是何人?
官員乙:也沒聽陛下提起過。
官員丙:恐怕那女子早已經過世了,隻留下了這父女倆相依為命。
官員丁:可憐小公主生母早逝,要不然現在是何等的福氣啊……
眾位夫人:這些年來,陛下又是當爹又是當娘的撫養著孩子,一定很不容易。
官員甲:感動。
官員乙:很感動。
官員丙:非常感動。
作為一名獨自撫養孩子長大的老父親,官員丁被感動得眼淚嘩嘩流下:嗚嗚——
感天動地的父女倆,塵明和陪陪,對底下眾人腦補的劇情一無所知。
崽崽正在跟盤子裏的大雞腿奮戰,雙手舉著筷子對著雞腿左一下右一下地戳了好幾下。
猶豫了一下,最終下定決心,還是直接上手啃吧。
可是……
崽崽低頭看了看自己今天新穿的漂亮衣服。好喜歡,上麵還繡著小鳥和小魚呢,不想弄髒了。
塵明看著小娃娃為難的模樣,臉上滿是笑意。
旁邊布膳的宮女正準備上前幫忙,沒想到塵明先一步將崽崽麵前的盤子拿到了自己麵前。
他垂眸,神情很是嚴肅認真。
若不是眾人親眼瞧見他麵前擺放著的是一隻油乎乎的大雞腿,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他正在批閱一份加急奏章。
塵明用手邊的筷子熟練地將雞腿上肉拆分好,夾起了其中一小塊,送到了崽崽的嘴邊。
小娃娃也不客氣,“嗷嗚!”一口,吧唧吧唧地吃得香極了。
等嘴巴裏的肉吃完了,她張著嘴巴,“啊——”
意思很明顯,繼續喂。
塵明端著碗,眼眸中滿是溫柔的笑意。無視旁人的目光,他又接著繼續喂著崽崽,直到小娃娃吃飽了為止。
喂食完畢後,他又拿出帕巾為崽崽擦了擦嘴巴,動作嫻熟。
見此情景的眾人:果然。
官員丁:嗚嗚——
從此關於崽崽的身世有了更加確切的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