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歸來

常有佃戶犯案之後,並不關押入牢內,而是被契主帶回去上刑。契主的刑罰五花八門,不比洛陽那些暗子們的手段差,更有甚者,每月收集暗子的手段,以折磨契人為樂。這洛陽的暗子,說的是為宮廷辦事的人,說不清他們到底為誰辦事,隻知道他們專搜羅消息,因而少不了逼供的手段。那些個手段,隻是挑出一兩個來講,聽者便覺得腳底生寒。脊背發涼,仿佛受刑的就是自己。

道鸞聽了鄭芸的話後,不再說話,隻一昧地飲茶。

陳璿對陳李氏的死活並不感興趣,但見母親發怒至此,便也附和道:“阿母說的是,那婦人害阿母至此,千刀萬剮亦是不足以謝罪。”

陳璿又說了些體己的話,鄭芸的怒氣方降下來。正這時,那胖婆子七慌八亂跑來,途中更是摔了一跤,如座山般的身子一下子摔倒在地,引來旁的丫頭們一陣頑笑。胖婆子羞紅了臉,狠瞪那些丫頭們一眼,半跑半爬地進了花廳。

陳璿率先追問道:“如何?”

“死……死了!”胖婆子大喘著氣,連茶盞也不用,粗魯地將茶壺拿起來往嘴裏灌,丫頭們見狀都蹙眉,心想那茶壺該如何處置。等喝完了一壺,胖婆子擦擦嘴角水漬,又詳細說道:“仵作驗過屍了,那可是死得透透的,不能再死了!”

“真死了?”鄭芸如獲大釋,雖說尚有不平,但死了總比活著折騰好。

“是,已經送去亂葬崗了。”胖婆子說。

事已了,鄭芸隻覺得舒暢難以,連著吃了好幾口茶,臉上是掩不住的笑意。陳璿見母親終於露出喜色,心下也是高興。但不過一瞬,另一件事占據了她的心頭。陳璿斟酌著言語,開口道:“阿母,雖說那瘋婦人終於死了,事也了了,但你畢竟被她所傷,現下——”

“我先回鄂城,跟你阿父說道這件事,你就先留在這兒。”鄭芸打斷她的話,隨後看向一直無聊玩兒著茶杯的道鸞,滿麵堆笑,“想來阿秀不會介意璿兒在府上呆上幾天吧?”

道鸞如夢初醒般,慢了一拍方笑道:“自然不會介意。”

眾人又說了些無關緊要的話,鄭芸先行與那胖婆子乘著馬車回鄂城了。鄭芸攜陳璿前來,本是不意待上幾日的,因而陳璿並沒有攜丫頭來伺候。雪稚挑了一個聽話老實的去伺候她,陳璿巴巴地握著道鸞的手,表了一會兒親昵之後,隨那丫頭去下榻的廂房。

一時間廳裏頭空了,家仆們也是手腳勤快的,那扇破損的板門一個時辰前就換了,好似什麽事也不曾發生過。道鸞搓著手爐,漫不經心地問道:“祖母那裏可瞞住了?”

“老夫人不曾發覺。”雪稚道,“隻是夫人明兒就要回來了。”

“我自會同她說。”道鸞抵著下顎,沉吟片刻,又道,“派個家仆半個時辰後到樓底下候著,待我修書一封,送去王家。”

“是,受信人何者?”

“王舞。”

翌日。

張薇回府後首要的便是向老夫人請安,隻是見府內一片肅靜,心下覺得怪異。還未遣來一個婆子問話,聽了丫頭言語的陳璿便來了。彼時張薇正換了一身衣裳,洗去塵氣,便聽見丫頭稟報道:“夫人,陳氏女郎前來探望。”

張薇納罕道:“哪位陳氏女郎?”

“是鄂城陳氏。”丫頭不好直言名諱,因而隻點名了來處。

“鄂城陳氏?可是陳氏阿璿?”張薇道。

見丫頭點頭,她心裏頭的疑惑又驟然多了一分。看來這件事與這位陳氏女郎脫不了幹係,她既然來了,也是個問明白的好機會。因此張薇道:“請她進來。”

掀開簾子,陳璿見了張薇便熱絡地快步上前,行禮後便挽住她的手道:“璿兒見過伯母。”

張薇自知西陵陳氏與鄂城陳氏交情淺薄,這小輩初見便如此熱情,定非良善之輩。但張薇不意撫她的麵子,領著她到那榻上,吩咐丫頭們拿糕點、香茶過來後,問道:“昨日我到莊子上去了,倒是不知道你來了。可是一個人?”

陳璿搖搖頭,驟然紅了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張薇見她垂淚,心下不以為然,但麵上還是露出驚憂之色,手緊了緊,道:“這是怎麽了,一句話也不說便哭起來了?”

“璿、璿兒失禮了。”陳璿慌張地用衣袖擦拭眼淚,“隻是一想到阿母昨日的遭遇,璿兒便心傷難以,想來如果伯母在的話,定不會發生那等的事情。”

“陳夫人昨日亦來了?發生了何事?”

陳璿抽抽噎噎地將昨日發生的事說了一遍,自然,著重說了那瘋婦人是如何如何傷了家仆、傷了鄭芸的,說到動情處,悲憤之色盡顯。張薇半信半疑,因她自陳曦長父子前往洛陽之後,便與老夫人一同掌管這陳氏府中大小事務,以及陳氏在西陵的產業,見多了各色的人,自然是除了家裏頭與自己血脈親厚的人,誰也不貿然相信。這陳璿的一麵之詞,她隻聽進了一半,還需讓那道鸞解釋一番才是。

陳璿以袖掩麵,偷偷看那張薇的神色,隻見她眉頭微鎖,似在思慮。片刻後,張薇抬手吩咐丫頭道:“珠蘭,去屋裏頭將那榴花嵌玉銀釧拿出來。”

說完,安撫陳璿道:“未曾想在府中發生這樣的事情,著實是我的不對。這榴花嵌玉銀釧便當作見麵禮,待過些時日,我與你回鄂城去探望陳夫人。”

陳璿驚喜非常,結果了丫頭拿出來的榴花嵌玉銀釧。那是一個腕釧,銀製作的釧上嵌了珠珠點點的翡翠,點綴幾朵銀光流溢的榴花,甚是好看。隻是好看是好看,陳璿總覺得不如道鸞送她的那隻鐲子。那鐲子雖然簡單古樸,但勝在用料上乘,比起釧更能顯露身份。陳璿垂下眸,掩飾那眼中一逝而過的失望,道:“多謝伯母。”

“我剛剛回來,還未曾與老夫人請安,現在也不好與你多聊。待明日你過來,同我說說家中近況。”張薇乍一說完,頓了頓,“你可見過老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