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早慧

陳璿啞然:“這……昨日來時,老夫人正在寢中,不好打擾,後來又發生那樣的事情……”

“既然如此,你現下便隨我去見老夫人罷,待說完話,還能一塊進晡食。”張薇笑道,招來那丫頭,“珠蘭,吩咐膳房,晡食在老夫人那兒擺。”

“是。”

“阿秀那孩子此時也不知在做什麽,也一並告知了她。還有昊哥兒,一日不見他,我可想得緊了,也吩咐乳母將他帶去。”

珠蘭回答道:“奴方才見了雪稚,她說女郎午時便攜了小郎君去老夫人房中,陪老夫人說話。”

張薇失笑,嗔道:“這孩子,病後果然不同了,孝心更勝以往。”

道鸞確是午時就帶陳昊過去了,隻是那時老夫人又歇下了,她便陪陳昊到後院的小花園蹴鞠。雪稚和丫頭們在一旁看著,見陳昊一腳把鞠踢到道鸞臉上,鞠上的泥巴還糊了道鸞一臉時,眾人都忍不住笑出聲。

雪稚本想板著臉斥責那些丫頭,但她嘴角彎彎,也是忍不住笑意。道鸞斜睨她一眼,嬌叱道:“還不快過來幫我擦幹淨,笑什麽笑!”

雪稚抿抿唇,上前來替道鸞擦去臉上的泥巴,見她鬥篷也髒了,便道:“女郎,進去換一身鬥篷吧。”

“不必。”道鸞搖頭道,見陳昊一臉天真無邪、絲毫不知悔改的模樣,又覺得生氣又覺得好笑,卻不舍訓斥他,隻好用手指頭戳他的腦袋,“小壞蛋!”

小壞蛋撿起那個鞠,道:“阿姐我們再來玩吧,這次我一定不朝你臉上踢。”

“你要是再往我臉上踢,明天就把你送到私塾去!”道鸞嗔道。

雪稚笑道:“小郎君,就算還要接著蹴,也得讓奴為女郎擦拭淨了再說。”

這時一個丫頭過來在雪稚耳旁附語幾句,雪稚微微點頭,對道鸞道:“女郎,那鄂城陳氏女郎醒了,這會正在進晝食。”

“算時候,一個時辰後阿母就該回了。”道鸞任由她擦拭臉蛋,說話有些含糊不清,“你以為璿兒妹妹是會來見祖母,還是會去見阿母?”

“應當是去見夫人吧。”雪稚道,“外頭的人沒有裏頭的人拿捏的清楚。”

“確實。”道鸞讚同地點頭。

府外的人都以為這陳氏當家的是張薇,一則她常常下莊子或去鋪子,為西陵人所知,二則老夫人身體不濟,七旬老人焉能掌管偌大的家業?但府裏的人卻看得清楚,張薇每日都要去老夫人那兒請安,不僅僅是身為兒媳的孝敬,且是向老夫人詢問當家之道。那些細碎的事務不必老夫人操心,但若是涉及到大事,若沒有老夫人的肯許,張薇是斷不會自作主張的。因此,府裏頭的人都知道,真正拿主意的,是老夫人,夫人隻是辦事的人罷了。

聽了雪稚的話後沒有再纏著道鸞的陳昊聽見她們的話,歪著頭想了想,問道:“阿姐,那鄂城陳氏為什麽不來見我?”

眾人聽了都愣了愣,道鸞噗嗤一笑道:“何出此言?”

“因為我說的話,不管是阿母還是祖母都會聽呀。”小壞蛋狡黠一笑,一腳帶起鞠,叫來幾個家仆跑遠些玩去了。

但他的話著實入了道鸞的耳,雪稚也是細細琢磨了一番,才訥訥道:“這……小郎君如此早慧……”

“是件好事。”道鸞笑道,“看來西陵的私塾怕是容不下他,應當為他選一個好師傅才是。”

雪稚以為道鸞是在說笑,因為這西陵的私塾,雖不比洛陽的好,卻是這些士族子弟籠絡人脈的重要方式。畢竟互為同窗,日後相助相攜,自是不必說。所以雪稚並未將道鸞的話當真。

老夫人房中的丫頭慶鈴出來道:“女郎,老夫人已經醒了。”

“哎呀。”道鸞呀地一聲,指了指那邊因為蹴鞠摔了一跤,渾身弄得髒兮兮的陳昊,“小皮猴一身髒,祖母見了怕是會不高興。關氏且先帶他回去換一身衣服吧。”

關氏是陳昊的乳母,陳昊斷奶之後,便成了平日裏照顧他飲食起居的婆子。聽了道鸞的吩咐,關氏便帶著小皮猴回廂去換衣裳了。道鸞先行去見老夫人,一掀開簾子,邊看見老夫人一臉正色,隱約帶著嚴厲,對她道:“阿秀,坐下。”

道鸞心裏咯噔一聲,看來還是沒瞞住。

她規規矩矩坐下,亦不敢抬眼看老夫人,老夫人見她如臨大敵,那溝壑縱橫的麵龐擠出笑意來,道:“你不似你阿母,卻也不似你阿父,更似你祖父與叔祖。”

道鸞疑惑道:“祖母?”

“你阿母雖說也是個能幹的,但到底太迂腐,又固執,不懂得變通。你阿父看著不似你阿母,實則骨子裏也是那種人,要不然在洛陽這麽多年,也不至於還隻是個五品文官。”老夫人感慨道,渾濁的眼中有追憶的神色,“我的身子我知道,你們也不必哄著我,人而為人,因其終將一死而已。你是要嫁出去的女兒,到那時,這陳氏如何,都與你無關。可我知道,你不可能撒手不管。阿秀,這陳氏,交給你阿父、阿母,我是不放心的。”

“還有阿兄和昊哥兒。”道鸞輕聲道。

“是了,你阿兄,可你阿兄是願守著這西陵的人麽?至於昊哥兒。”老夫人歎氣道,“他還隻是個孩子罷了。”

一時間室內靜了,彌漫著一種無言的沉默。

這沉默是被陳璿打破的,她嬉笑的聲音從回廊的那頭傳到這邊來。道鸞看老夫人,隻見老夫人嗤笑一聲道:“上梁不正下梁歪。”

話音方落,門外的丫頭便稟報道:“啟稟老夫人,夫人與堂小姐來了。”

“本以為要晚些才回來,竟早了半個時辰。”道鸞嗔怒道,“阿母既然回來了,你們為何不通報?”

“是夫人吩咐不必通報的。”那丫頭未料到道鸞會訓斥,因而十分惶恐,當即便跪下請罪。

“想來她應當剛回來不久,本是要來向我請安,又聽聞你與昊哥兒早就來了,因而才吩咐下人這麽做。”老夫人略一抬手,那丫頭便如釋重負般,慌忙起身退下,唯恐再受責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