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莊子婦

“門外有個莊子婦,賴著不肯走。”家仆擦了擦額頭上的薄汗,焦急之色不改。

“莊子婦?哪來的?”

“是鄂城的。”

“你在這兒等著,我進去通報。”

丫頭掀了簾子進來,方才她和家仆的說話聲雖然細碎,道鸞卻已然聽見了。見丫頭進來,道鸞張口就問:“鄂城來的莊子婦?可說了是什麽事?”

丫頭訥訥,她怎麽知道,這事兒詳細還要問那家仆。可這內宅女眷的屋內,豈是區區家仆能進的來的?道鸞自然也明白了,起身對張薇和老夫人道:“阿母,外頭似乎發生了些事,我去瞧瞧。”

張薇問道:“發生了什麽事?”

“是鄂城來的一個莊子婦。”道鸞揮揮手,那通報的丫頭就退出去了,隱隱約約能聽見她同那家仆吩咐的聲音。道鸞彎了彎身子,身後的丫頭幫她穿上那身鬥篷,係上係帶。動作間,張薇也起身了,道:“我同你出去看看。”

“我也要去。”陳昊一臉正經地說,大概是玩鞠玩累了,他的小臉紅彤彤的,又呆又萌。

“別胡鬧。”張薇把他拉住,“就你這性子,開春去了私塾,怕也是個不省心的。”

“不必了。”道鸞緊了緊係帶,揉亂了陳昊那一頭烏發,見他氣鼓鼓的像個團子,大笑後對張薇道,“應當是小事,阿母白日裏操勞已經很辛苦了,我如今病愈,也應當替阿母分擔。”

“你就隨她去。”老夫人也開腔道,“等她日後當了主母,這等事情或大或小都是要遇到的。你也知道女孩子總要嫁人,你又不能護著她一輩子。”

張薇還打算說什麽,這邊廂道鸞已經出去了。

一出廂房,冷風撲麵,看樣子離大雪天不遠了。道鸞呼出一口寒氣,看見台階下站著那家仆,低頭等候著吩咐。道鸞接過丫頭遞過來的手籠,往台階下走去,問道:“那莊子婦為何來府前?”

“說是來請老太爺伸冤的。”家仆道。

老太爺說的是道鸞的祖父,陳燁。但陳燁在道鸞三歲的時候就已經病逝了,如今墳頭草大概有一丈高了吧。說到陳燁,道鸞心緒牽動了一下。那分傷感劃過她的眼眸,再抬眼的時候又是波瀾不驚的樣子,問:“那婦人叫什麽?”

陳李氏在陳府外等了半個時辰,終於有人來請她進去。她當了大半輩子的莊子婦,還未曾受過如斯好的待遇。那些人請她到花廳去等候,又給她上了她從未喝過的好茶。陳李氏惶恐地將那茶杯捧在手裏,偶爾端起來飲一口,然後放下,一雙眼睛不安地在丫頭的身上逡巡。

道鸞到花廳來,一眼就看到那黝黑矮小的婦人。她雖坐著,腳卻不安分地亂動,身子蜷縮成一團,握著茶杯的手發紫。道鸞一邊抬步往那婦人走去,一邊對丫頭道:“去取炭來,廳中冷。”

“你是鄂城的莊子婦,陳李氏?”

人未到聲先到,陳李氏愣了愣,手忙腳亂地把茶杯放到一旁的案上,五體投地地朝前而拜,道:“是、是婦、婦是陳李氏!請老太爺為婦做主!”

眼前閃過一雙繡鞋,陳李氏側頭而看,原來是添炭的丫頭。隨後一隻手扶住了她的左臂,那手柔軟纖細而無力,可想主人是如何的嬌貴。陳李氏不敢起身,又說了一次:“請老太爺為婦做主!”

“我祖父已仙逝十餘年。”那人聲色清冷,如碎玉一般,“你若是要找他老人家做主,怕是要去我陳氏祖墳,在他墳前磕頭燒香,方能請他半夜顯靈了。”

陳李氏這回兒才聽清,原來是個姑娘家在說話。方才她驚慌過度,竟連雌雄都分不清。陳李氏越顯驚慌,叩了好幾個響頭,道:“請女郎為婦做主!”

“你且說說,究竟是何事。”

陳李氏沒有起身,頭挨著地麵,雖然涼氣直竄,她卻不敢抬頭,隻將過往細細說來:“婦是鄂城陳氏莊子下的莊子婦,本來是佃戶李十七的女兒,後來嫁給了佃戶陳三。婦德行不好,當了陳三的妻子那麽多年,隻生養了一個女兒,名叫幺兒。幺兒雖然是婦生養的,但長得漂亮,婦一直都想讓幺兒嫁一戶好人家,哪怕是士族的妾也好!可是、可是那天殺的陳洪,他、他——”

陳李氏說著說著就開始嚎啕大哭,一把鼻涕一把淚的。一旁的丫頭們見了都露出嫌棄之色,道:“女郎,這是哪來的潑婦?”

“這是莊子上的潑婦,就是平日裏辛苦勞作,種出你們吃的粟米,織出你們穿的錦衣的潑婦。”道鸞緩緩道,不見喜惡,卻讓那些個丫頭頓時噤若寒蟬,紛紛低頭不敢應和。道鸞自小跟在身旁的丫頭,雪稚瞥了她們一眼,道:“女郎,這些丫頭不懂事,您莫要與她們計較。”

道鸞一笑,似乎是真的樂了,道:“我與狗仗人勢的奴才計較什麽。”

陳李氏哭得開始打嗝,過了好一會兒才緩了過來。這回她總算方方正正地坐著了,受了方才道鸞那番話的丫頭們也不敢怠慢,為她換了新茶。道鸞抱著手爐,聽陳李氏抽抽噎噎地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完。

那陳洪乃是陳睦之子,而陳睦,是道鸞祖父陳燁同父異母的庶出兄弟。當初陳默離開洛陽,來到西陵,繼承陳氏在西陵的家業,其正妻方瑜誕下了嫡子陳景初和嫡三女陳月穗,而其他庶子則前往西陵陳氏在江夏郡其他縣城下的莊子,庶女則分別嫁與江夏郡不同的氏族聯姻。也是從陳默那時候開始,便有了這樣的規矩:嫡子繼承家業,庶子分得莊子。

陳景初後來娶了西陵張氏女張月,又抬了兩門妾室,那妾李嬌娘誕下一子一女,便是陳睦與陳柔。陳睦去了鄂城的莊子,誕下長子陳洪。若論輩分,陳洪乃是道鸞父親那一輩的,見了麵,道鸞應當喚一聲堂叔。

這陳洪,生意場上的做派還行,偏生好色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