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鄭氏

他每日都會到莊上去巡視,某一日見了那出水芙蓉般的陳幺兒,欲念頓起。先是去陳三家中與他交涉,欲以錢銀買下陳幺兒。

陳三不允,他便威脅陳三,若是不允,就絕了他佃戶的身份,讓他也當個無地可耕的遊民。陳三還是不允,陳洪大怒,差使人來強搶。過程中那陳三撞到了案角,當場不省人事,夜裏三息過後就去了。

陳李氏悲憤難當,欲告到縣吏處,可是她一介婦人,區區佃農,怎麽鬥得過陳洪?陳洪使了一點小錢,那陳李氏就被逐出縣衙,哭訴無門。陳李氏想起了陳三曾經提過的西陵陳氏老太爺,想來他為人公正,定能為她做主。於是驅牛車來到這裏,卻沒想到老太爺仙逝十餘年矣。

現如今那陳幺兒被陳洪抓了去,就關在莊子裏。也不知是死是活。陳李氏說完之後,伏在地上聲淚俱下,那唇都咬出了血來。

“陳洪之妻是誰?”道鸞驀地問道。

陳李氏沒有料到道鸞會問到此人,因此訥訥了一陣,方才答道:“是鄂城鄭氏之女。”

“鄭氏啊……”道鸞若有所思。

“請女郎為婦做主!”陳李氏又叩上頭,眼見額間的皮都磨破了,滲出血來,她卻咬著牙叩頭,生怕道鸞會拒絕她。

“雪稚,先行為陳李氏安排住下,此事我自有打算。”道鸞說道,起身離開花廳。

陳李氏見道鸞隻這一句話,且一眼也不賒,便以為這算是拒絕,她悲慟大哭,不肯從地上起來。丫頭們怎麽勸她也不聽,好生讓人為難。還是雪稚說了些貼己的話,陳李氏方才止了淚,跟著丫頭去落腳了。

這一天從鄂城來了個陳李氏,第二天又從鄂城來了人。

鄭芸攜著陳璿若閑庭漫步般走在陳府長廊中,這時節陳府的花都萎了,隻餘一地交織的枯葉。鄭芸打量著陳府裏外的裝潢,麵上表情不知是讚歎還是嫌惡。陳璿亦四處張望,隨後拉了拉鄭芸的袖道:“阿母,這陳氏的宅子可比我們的氣派多了。”

“要不是你那不成器的父親,哼。”鄭芸露出輕蔑之色。

道鸞站在二樓的露台上看著,看她們拐角走去花廳。雪稚在為她磨墨,問道:“女郎,要讓她們等到幾時?”

道鸞轉身入了書房,不急不緩地提起毛筆,接著謄寫琴譜,道:“等到她們坐立不安,心浮氣躁為止。”

雪稚似懂非懂地點頭,她跟隨道鸞近十年,從未覺得她如此不可捉摸。感覺到雪稚探尋的目光,道鸞抬頭衝她勾唇一笑,道:“可是不明白?”

雪稚搖搖頭道:“無。”

不管女郎如何深不可測,仍是女郎。

道鸞抄了近一個時辰的琴譜,突然聽見下頭吵吵嚷嚷的。她擱下筆,往外麵走去,果不其然看見鄭芸在花園裏,氣勢洶洶地訓斥奴才。那陳璿亦在一旁,若孔雀一般,高昂其首。道鸞食指微彎,輕敲欄杆,喚來雪稚道:“請她們回花廳,便說我稍後會到。”

雪稚將話帶給那母女,鄭芸尚未開口,陳璿登時便拉下臉來,道:“讓我們等了這麽久,一句話就又讓我們回去再等?陳氏真是好大的臉麵!”

雪稚聞言,詫異道:“二位不是來看望女郎的麽?須知女郎自及笄後就病了,臥床不起,這幾日方好轉了些。如今雖說能四處走動,但精神不濟,總要歇一歇。這歇一歇啊,自然也就耗了些時辰……且不說二位,這幾日來探望的賓客,都等了有些時候呢!”

陳璿沒能聽出其中關竅,正欲反嘴。卻被鄭芸瞪了一眼,一臉無辜地收聲。

她二人本就不是來探望這勞什子病秧子的,可是人家在病中,若不以探望的名義,顯得太不近人情,反不利於她真正的目的。這小丫頭也是個牙尖嘴利的,話裏頭明明白白說清了,那病秧子雖好了些,但反複無常,她們既然是來探望的,催促病中的主人起臥是怎麽回事?鄭芸此時懊惱,入門時就應當直言要尋那陳氏夫人,探望之事容後再說,不然怎麽會生出這樣的事端?如今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隻能等這小丫頭過來,噓寒問暖一番,方能直入主題。

想到這裏,鄭芸心思一轉,問道:“既然女郎精神不濟,那就好好歇著,我們先去見一見嫂嫂與老夫人。”

雪稚掬笑:“這時候老夫人正在午休,夫人怕是不方便打擾。至於夫人,今晨便離開去西陵莊子了,一時半會怕是回不來。”

鄭芸真是恨得一口銀牙咬碎!初初以為不過是件小事,怎麽變得這麽棘手?她方才等了那一個時辰,一開始準備的滿腹說辭和耐心都將將消磨盡了。如今好不容易壓下不悅,對一旁的陳璿擺擺手道:“我們先回花廳等著吧。”

過了一盞茶的功夫,道鸞總算是來了。這天雖然轉冷,卻也不至於掛毛披。但見她鬥篷上圍著一圈毛披,進了門也不脫下那鬥篷,坐下後更是一群丫頭簇擁著,看那手爐暖不暖和,看那茶是否冷了,陳璿撇著嘴,鄭芸鐵著臉看她們裏裏外外折騰。等消停了,這才勉強扯開笑容,開口問道:“沒想到阿秀竟然病了,是我這做嬸子的不好,沒能及時來探望。可你也知道,那莊子裏的事兒太多了,鎮日地忙不過來……”

道鸞淺淡一笑,那白色毛披襯得她臉色愈加蒼白,道:“秀自然不會怪嬸子。”

鄭芸心中鬆了口氣,方才那種隱約冒出的如臨大敵的感覺頓時消散。她挺直了腰板,娓娓道:“想來阿秀也知道,我們雖然一家在西陵,一家在鄂城,但血濃於水,終歸是一家人。我雖是姓鄭的,但既然嫁給了你堂叔,便也是陳氏的人。既然是一家人,那無論是哪一家有難,都義不容辭……”

鄭芸邊說著,邊觀察道鸞的神色。但見她噙著笑,如夜的眼沉沉,倒是讓人看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