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道鸞

隻逗弄了一會兒,老夫人便撐不住了,張薇接過滿嘴都是餅屑的孩童,掂了掂,邊為他擦嘴邊笑道:“昊哥兒這陣子確實吃得多,比前些日子要重多了。”

“才沒有呢!”孩童眨了眨眼,“阿姐就不會覺得我重!”

少女伸手就要抱他掂一掂,卻被張薇輕輕打了下手,責備道:“你這大病初愈的,還帶著些病氣,可別過到昊哥兒身上了。”

依往常,少女定要抱怨一番。但她隻是淺淺一笑,眼中絲毫不見不悅,一邊對孩童做了個鬼臉,一邊道:“阿母說的是。”

老夫人輕輕咦了一聲,這大病一場,確實不同了。這讓她想起了另一件事,對張薇說:“說來,阿秀的字還沒起。”

說到此事,張薇露出歉色,道:“是兒婦忘了。郎君本意是讓叔父為阿秀取字,信倒是發去了,隻是叔父四處遊曆,行蹤不定,日前才派人發回了信。珠蘭,去我房中將那信取來。”

過了一會兒,珠蘭將信取了來。

“見字如唔,吾離家數載……”

老夫人年紀大了,鬢白眼花。那張薇清晨收到這封信,還未曾讀過。她二人便聽那少女讀信,信上除卻噓寒問暖之詞,說的都是他多年遊曆所見的山山水水、風土人情。一旁的孩童支著腦袋,邊吃邊聽,少女用食指彈了彈他的腦門,笑道:“可聽懂了?”

孩童似懂非懂地點頭道:“大抵懂了。”雖說是大抵聽懂了,卻比雪稚姐姐平日裏為他讀的那些話本要晦澀得多。

少女訝然,打量著這個小蘿卜頭。老夫人和張薇聽著便覺得乏味,少女卻覺得很有意思,一篇讀完下來,意猶未盡。張薇看出了少女的心思,正色道:“你一個姑娘家,可別揣著你叔祖那種心思。”

少女絲毫不以為意,道:“是,阿母。”

陳峰是少女祖父陳燁的同胞兄弟,並不似民間話本中那些個兄弟相殘、互爭家產的戲碼,陳峰及冠之後便離開了陳氏,四處遊曆,以他多年來寄回家中的信裏所言,那真是“好不快活,比繼承那些勞什子家業有意思多了”。老夫人對陳峰一直以來心懷感激,他的無為成全了陳燁。而少女的父親,陳曦長,童年記憶中也充斥著叔父寄回來的在各地遊覽獲得的稀奇玩意,對陳峰富好感甚。少女大抵是承繼了父親的性子,也十分喜愛這個不按常理出牌的叔祖。

老夫人看似沒在聽信上的內容,卻又聽了進去,她聽完一笑道:“道鸞?倒是個好字。你叔祖在外遊曆,倒是不曾丟了一腹筆墨。”

說完她又喟歎道:“當初他執意要走,縱你祖父百般勸阻,他亦絕塵而去。其實依他的才學,倚仗世家身份亦能在洛陽某得一職半位。偏生這麽走了……想來他自小錦衣玉食,能在外漂泊這麽多年,也是不易。這麽多年了……也不知他娶妻了沒有。每回我們在家書裏問,他都避而不答。”說到這,她失笑。

道鸞忍不住抿唇而笑,她也是多年後才知道,叔祖有過數斷露水情緣,無不是驚才絕豔的女子。奈何芳心暗許,郎心不在,若那些個紅顏知己知道,他最終花落一個不識一字、平平無奇的采蓮女之家,會不會捶胸頓足,傷心欲絕呢?

張薇也道:“道鸞,確是好字。”

她將陳昊放在絨毯上,差人拿來他平時玩耍的鞠。陳昊見了便興奮異常,與道鸞玩了起來。

“說來也真是湊巧,你們可還記得那竟陵亦有個陳繡?”張薇笑道。

“自然是知道的。”老夫人感慨道,“阿秀與那孩子生辰隻隔了一日,那孩子本也是取了個秀字,意為負了天地鍾靈毓秀之德而生的美人。後來百歲宴上遇著,得知與我們阿秀同名,那老太爺便做主改成了‘繡’,希望那孩子能有個錦繡前程。說來,那孩子也及笄了吧?”

“正是,”張薇道,“巧合的是,那孩子的字,與我們道鸞正好同出一轍。”

“何字?”

“定凰。”

老夫人撫掌道:“果真是同出一轍!若是她倆遇見了,必定能成要好的姊妹。”

“阿母糊塗了,她倆本就是姊妹。”張薇掩唇笑道。

西陵陳氏與竟陵陳氏同出一宗,乃是洛陽陳氏分離出來的支係。道鸞與陳繡算得上是遠房的姊妹,終歸是出於一脈。

錦繡前程,道鸞心中默念。那女子果真有個錦繡前程,人如其名。

“是我糊塗了,她倆本就是姊妹。”老夫人沉思,“當初我們兩家本十分要好,如今卻不怎麽往來了。興許春日宴上能見上一麵。”

“聽說她飽讀詩書,文采卓絕,自身又是個風姿綽約的美人,自及笄第二日家中門檻就被竟陵的俊傑豪士踏破,紛紛求娶。那陣勢,不比我們阿秀差。”張薇輕笑,見道鸞一臉疑惑地看著她,無奈嗔道,“你自及笄那日起便病倒了,沒見著一堆西陵氏族派來的媒人。如今我那裏有數十封庚帖,當真不知該如何處置。”

道鸞噗嗤一笑道:“那便不處置就是了。那些人可知道我病了這麽些時日?娶妻當娶賢,娶一個病怏怏的女子回去做甚?”

“就知道胡說。”張薇作勢要打她,道鸞收斂了笑,忙跑到老夫人那兒去尋求庇護。

老夫人笑著將她拉到榻上,道:“不過是些庚帖,不處置便不處置,我們阿秀的庚帖還未到任何人手上,急甚麽。況且我也舍不得阿秀早早地出嫁了,讓我空生寂寞!此事待過了元日,再作打算。”

“可是……”張薇欲言又止。

“大郎的婚事尚未有著落,阿秀不過剛及笄。”老夫人道,“況且晚些時日出嫁,你也好傳授她內宅的事務。我們阿秀定是要成為某一氏族的主母的,若是不會打理家宅,不成了別人的笑話?你且安心,我看啊,等到春日宴就不錯,那西陵俊賢竟陵俊賢乃至整個江夏郡的俊賢,統統啊——手到擒來!”

說到最後,老夫人朝道鸞擠眉弄眼,還做出了個抓的動作。道鸞忍不住發笑,連抱著鞠的陳昊也被逗笑了。一派嚴肅又有些不懂得變通的張薇卻並不高興,但既然是阿母的意思,她也知道好將此事推後了。

正當時,一家仆匆匆地奔往這裏來。站在門口的丫頭攔住他,皺著眉頭道:“發生了什麽事,怎麽這麽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