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五章 亂局
汝南王府。
秦隆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他起初懷疑是有人下了什麽慢性毒藥，想要取他的性命。但是無論怎麽調查，都沒有頭緒。或許，時也命也，是他的大限將至。
他此時坐在正廳，重重地咳嗽著，下麵兩排的丫頭大氣都不敢出。
終於吐出了一口淤血，感覺胸口那種氣悶的感覺好了許多，秦隆的身子往後一仰，他長長地舒出了一口氣，伺候他的丫頭上前將痰盂拿走，換上了幹淨的案布，為他擺上蔬果。
可是秦隆哪裏吃得下。
他的眉毛一皺，大手一揮，道：“你們都下去吧。”
丫頭們魚貫而出，一個人卻擠了進來。是秦隆的幕僚之一，平日裏他最器重的軍師林協。林協手裏緊緊地攥著一封信，他連禮節都不顧了，跑到秦隆座下，喊道：“主公，主公，不好了！”
林協將信送上，秦隆心上一沉，他抄過那封信，拆開細看。
看到一半，他的臉色依然沉下，說：“大郎……和胡人勾結了？”
和胡人勾結，那不算什麽！這天底下，成王敗寇，贏的人自然想怎麽樣都怎麽樣，曆史都是勝者編寫的，有什麽手段又有何幹！若是他這麽做，能夠揚名立萬，那麽他作為父親自然也為他高興。可是現在，他卻要連同那胡人，來將他——自己的親生父親拉下馬！
秦隆氣得渾身發抖，一旁的林協跪了下去，說：“主公，請您快走吧！”
“走？！走什麽走？！”秦隆喊道。
他大袖將案上的蔬果全都掃到了地下，軲轆軲轆，全都滾散了。
“讓他們……讓他們都來！”秦隆的眼底發黑，他壓著聲音說道。
林協看出了死氣，看出了秦隆的終點。
他慌忙叩了幾個頭，衝出了正廳。
張薇和道鸞坐在一起，看著眼前的孩子狼吞虎咽的，陳勳和小鈴鐺也在一旁，小鈴鐺驚訝地看著這個從未見過的小哥兒跟他們一樣，好像餓了好幾天似的。
小鈴鐺拉了拉陳勳的袖子，小聲地說：“勳哥兒，這個小哥兒是不是……跟我一樣啊？”
陳勳有點尷尬。
“不是的小鈴鐺……這個是小郎君，陳昊。”陳勳說。
他始終覺得自己不是陳氏的人，言語裏帶著一種酸溜溜的感覺。可能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內心有一絲絲的惶恐，就好像在害怕陳昊的出現會讓張薇對他不再關注。
一隻手摸了摸他的頭，道鸞安慰道：“沒事的。”
不用擔心，如今這裏就是你的家，你們是一家人。
小鈴鐺還是不懂，她有點委屈，說：“可是……可是他為什麽這麽餓啊？”
陳昊吃掉了一隻雞腿，這才發現了旁邊多了兩個孩子，和他的年紀差不多，其中有一個是長得很可愛的小姑娘。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形象具無，陳昊有點赧然。
都怪師傅！美名其曰要他當一個吃得起苦的人，所以他一日兩餐的質量大大的降低了。如果不是雪稚平日裏總是熬點喝的給他，隻怕這會兒饞的更凶……
張薇讓人拿清水和帕子上來，她幫陳昊擦手，心疼地說：“那裏的生活這麽苦麽？”
以前隻覺得陳昊這孩子，自己對他始終心有芥蒂，因為是那個女人的孩子……可是現在看來，他隻怕是這家中唯一的掛念了。
陳昊哪裏不知道張薇始終無法全心全意對待自己，就是因為自己的母親。他並不討厭她，隻是覺得有點失落。
陳昊搖了搖頭，說：“沒有，隻是一路上奔波，太餓了。”
小鈴鐺噗嗤一下笑了出來，讓陳昊的臉都紅了。
“勳哥兒，你帶小鈴鐺去外頭玩吧？”道鸞說道，“蕊兒，你跟著他們去。”
陳勳哪裏不知道道鸞支開他們的用意，他點了點頭，拉著小鈴鐺出去了。
陳昊見陳勳他們離開了，心裏頭想起了謝運的交代。他，隻能在家中呆上一天，不管發生什麽事情，都要回到會稽去。不然，師傅就不會認他這個徒弟了。
陳昊深深吸了一口氣，說：“阿母，阿姐，我明天就又要回去了。我……我這次回來，是想告訴你們，不用擔心，我會努力，努力地學習，努力地考取功名，努力地撐起這個家。”
啪嗒一下，正在擰帕子的張薇手一鬆，那帕子就落進了水盆裏。
粼粼水光映著她的臉，眼淚掉落，張薇泣不成聲，說：“你……你長……長大了……”
道鸞從未想過陳昊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似乎那個無憂無慮的孩子還隻是昨天的影子，如今卻成為一個小大人了。道鸞很想跟他說，“你說什麽胡話，不要這樣想，你隻需要過好你的生活，過好的你快樂，萬事都有阿姐在”，可是這話，她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
因為她知道自己身為一介女流，是沒有資格說這種話的。
道鸞的悲戚之色落入了陳昊眼中，他走到道鸞身邊，仰著頭望進她的眼裏，說：“阿姐？”
道鸞摸上他的臉頰，說：“……你能有這種想法很好。”
你能有這種想法很好。
她隻能說這樣的話。
陳昊微微笑起來，說：“阿姐，不要哭。”
道鸞想說哪裏哭了，卻發現自己果然哭了，臉上一片冰涼。她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將陳昊攬進懷裏。
親情。
秦隆想起了自己這麽多年，納為妾室的女人，其中有許多，許多給他生了孩子。自然，死了的孩子也很多。秦隆已經記不清了，到底有多少個孩子夭折了。
他的童年不美滿，他之所以能夠坐到這個位子，也不知道自己殺了多少個兄弟……可是他想要親情，有錯嗎？他隻是一個需要愛的人，有錯嗎？
秦隆覺得頭有點痛，他的眼前有些模糊了。
“主公，主公，郎君們來了。”
林協的話在耳邊有點飄遠，過了一會兒，才覺得實了些。秦隆睜開一隻眼睛，看到了下麵站著的三個人。
那是他的三個兒子。
秦慎，秦楓，秦臻。
少了一個秦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