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四章 再遇一

“女郎,喝點水。”

雪稚把茶盞遞到道鸞嘴邊,道鸞接過之後抿了一口,側目看了一眼那些聚在河畔的白役,他們正在打撈剩餘的浮屍。但是流民千千萬,其實他們能夠打撈完的?

那些貴女們被嚇跑之後都顧不得其他,全乘上馬車跑回家去了。隻有郎君們膽子還稍大,沒有立刻逃竄。但也因此,他們看到了道鸞打撈浮屍的舉動,又見她直到白役來了之後還待著沒走,皆是奇異至於覺得害怕。

恐怕這下子,全西陵的才俊都不會對陳氏阿秀起愛慕之心了。誰會願意誰在一個敢赤手空拳打撈浮屍的女人身側呢?

道鸞慶幸自己不必再受這些士族糾纏之餘,苦惱回去該如何跟老夫人交代。不過,也不用她親自去說。董玉袖回去之後,自會添油加醋一番,跟老夫人講得頭頭是道吧。

董玉袖已經先回去了,她雖然想盡力扮演好義妹的角色,多關心關心道鸞,但她也畏懼那浮屍,等到白役來了還不見道鸞又回去的意思,她便先找了個不舒服的借口乘馬車回去了。

好好一個春日宴弄成這個樣子,趙氏夫人怕是會氣死吧。

王中本是在監督著白役們打撈屍體,這會兒看見道鸞還在一旁待著,便上前與她談話:“陳氏女郎,這第一具屍體可是你打撈上來的?”

王中可不是董玉袖,什麽莊上的人的理由怕是糊弄不了他。道鸞輕輕咳了咳,說:“是我眼花了,以為那人還有氣,怕他就此死了,就自作主張撈上來了。一看已經死的不能再死,我也是嚇了一跳。”

那倒是有可能,浮屍在水流上漂著,可能會看錯,以為這人還在喘氣。王中搓了搓手說:“沒想到陳氏女郎居然還有這樣一份救人的心。”

“這人就在眼前,要是他真的沒死,我見死不救,豈不是要受天譴?”道鸞說完,話鋒一轉,“不過說來,使君可知道這些浮屍是從哪裏來的?”

“看樣子應當是從上遊來的。”王中摸著胡須,解釋道,“這浠水上遊乃是瀾江,聽說這陣子胡人南侵越發猖獗,不少的北地住民全都收拾了細軟逃往這邊來。想必他們是在瀾江那邊,不幸而亡,屍體掉進瀾江裏,順著水流漂到了我們浠水來。”

“使君擔心麽?”道鸞說道。

“什麽?”王中愣了愣。

“胡人南侵。”道鸞斂目,睫毛如蝶翼般顫抖著,“要是真的打到我們江夏郡來了,那可怎麽辦?”

危言聳聽,危言聳聽!王中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就算士族們心知肚明,可他怎麽可以把話說出口來?還好沒有被聽到。要是被人聽到,告到朝廷哪兒去,他非但要丟了這個官職,還會被以“危言聳聽、擾亂眾心”的罪名抓起來!

王中立刻搖搖頭,說:“女郎在說什麽?我可是、可是什麽都沒說,也什麽都不知道啊!這浮屍不過是上頭尋死的人漂下來的而已,女郎您、您可千萬不要胡說啊!”

他擔心道鸞還要再引他說什麽不該說的話,立刻竄到了河畔邊去。雪稚見他跑得比兔子還快,不由的感慨道:“女郎,奴看要是胡人來了,這位府君定是跑得最快的那個。”

“他也隻是惜命,想要明哲保身罷了。”道鸞說。

前世胡人打進來,占領了都城,將皇帝要挾在手裏,以為可以挾天子以令諸侯。可惜天子威望不在,胡人的如意算盤全都落了空。反倒是紫微帝之勢力揭竿而起,北方也出現了以秦臻為手的汝南王勢力。一時間,三軍鼎立,誰也奈何不了誰。

但是胡人畢竟是馬背上的民族,隻知道打打殺殺,真的拿下都城之後,該如何安撫民心,籠絡人心,完全不在他們能力範圍之內。因此百姓在胡人的強壓統治下越發不滿,毀我家園的舊恨,和施政無策的新仇交織在一起。不過三年,南北夾擊,胡人就此退出了中原。

此後,就是秦臻和宋玉的奪帝之戰。

這陳氏上下近百口人,如果胡人打進來,大家該怎麽辦?更別說莊子上那些佃戶了。難道女郎會拋下他們不管麽?雪稚欲言又止。

“你想說什麽?”道鸞感受到了她的欲語還休,回頭看她,“你是不是在想,如果胡人打了進來,我們陳氏的奴才,和那些佃戶該怎麽辦?”

不等雪稚說話,道鸞又回過頭,閉上眼道:“放心,胡人還沒這麽快打進來。時間尚有充裕,如果真到了那個時候,我陳道鸞定不會放任自家的人湮滅於戰火之中。雖說我沒有能力救天下人,但是眼前的,該救的,我自然會救。”

正是這時,隻聽見白役喊道:“喂,那邊是什麽人!”

雪稚順著白役的喊話聲看去,隻見兩個男子就站在不遠處的河畔邊。其中一個雪稚不認識,但另一個卻是這陣子幾乎天天都能看到的人。她吃了一驚,立刻對道鸞說:“女郎,那不是李訓嗎!”

李訓?

道鸞也回頭去看,等看清楚那兩個人的時候,當下愣了愣。下一刻,她將茶盞塞給了雪稚,吩咐道:“在這裏等我回來。”

雪稚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見道鸞如一隻離弓的箭飛了出去。她先是跑到那白役那邊,對那喊話的白役說:“那乃是我陳氏的郎君,你們不必理會。”

白役哪裏敢管這些士族的人,聽了立刻說:“既然是這樣,那請女郎帶他們離開吧,我們在這裏打撈屍體,怕弄髒了郎君們的衣服。”說的隱晦,其實就是怕他們沾染了屍體上的晦氣。

道鸞點點頭,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和頭發,故作鎮定地走向那兩個人。

李訓正百無聊賴地叼著一根狗尾巴草,對身邊這個沒完沒了的人充滿了怨氣。他看他從這浠水上遊一路跑到這中遊來,說不定待會兒還要到下遊去,就覺得心累。可偏偏他還不能一走了之,真是痛苦啊!

“李大俠!”

李訓聽到這熟悉的喊聲,立刻豎起了耳朵,回頭一看,道鸞正朝他走來。李訓吃了一驚,吐掉嘴裏的狗尾巴草,問:“女郎怎麽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