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三章 春日宴八
那是一個已經被泡腫的人，看不出性別，他漂在浠水河麵上。這個時候的水流平靜，隻是以常速在緩緩流動著。道鸞站起身來，能看到那死人身上穿著的衣服，但他大半個身子都在水裏，麵朝下，僅能從襤褸的衣物和削瘦的身形判斷出可能不是士族。
這時候下遊又傳來了驚呼聲，道鸞舉目看去，隻見已經有一具屍體漂到了郎君們所在的下遊。那些平日裏威風八麵的郎君們，此時都被這死人嚇得魂不守舍，像貴女們一樣逃往裏麵去，恨不得立刻就回去，離這浠水遠遠的。
一個家仆跑過來，他雖然畏懼那死人，但是更加畏懼被責備，他對道鸞說：“女郎，這死人又惡心又不吉利，還請您快點回席位上去，離得遠些吧！”
隻是死人罷了。
道鸞擺擺手道：“無礙，我不怕這些。倒是你，若是害怕，就別呆在這裏了。”
說完，不等那家仆哭訴著自己多艱難，道鸞問道：“可有什麽長的，譬如說杆子，能讓我把那浮屍撈上來？”
家仆簡直嚇傻了，這位女郎是不是腦子有問題？！
道鸞見這家夥根本沒有幫她的打算，當下也不準備跟他浪費時間。還好河水流速不算很快，她去將那屏風旁插著的招展的紅幡給拆了下來，拿著竹竿站在河邊去撈那浮屍。
那些驚魂未定的貴女和郎君們見有一個女郎在河邊用竹竿撈浮屍，當下又是嚇得說不出話。那是誰家的女郎？這麽大的膽子？
還好那浮屍身上的腰帶還在，離這岸邊也不算很遠。道鸞涉水了幾步，到水差不多淹沒膝蓋的時候停下，用竹竿勾住了浮屍的腰帶。隻是她的力氣不夠大，竟感覺隱隱要被水流拖走似的。
“來幫忙。”道鸞回頭對那呆若木雞的家仆道。
家仆隻覺得自己好像在夢中，今日的事情全都是夢，他迷迷糊糊地幫道鸞搭手。他略帶著嫌惡地走下河水，這河水已經被浮屍汙染了，今後不能再喝了。
家仆抓住了竹竿，和道鸞一起合力將浮屍拖上來：“用力！”
那浮屍終於被勾往岸邊，隻是還在水裏泡著。家仆見浮屍往自己漂來，立刻嚇得一跳，撒開那竹竿，跑得比兔子還快，眨眼就沒人影了。
道鸞知道今天自己眾目睽睽之下，撈浮屍已經夠驚駭了，而且那些貴女郎君們怕是以後會被嚇的根本不敢與她結交。而如此的後果就是，老夫人會更加生氣……但是沒辦法。道鸞歎了口氣，她接下來還要親手將這浮屍拖上岸呢！
“那女郎在幹嘛？你們……你們看！天啊，她居然伸手，伸手去碰那——嘔……”
“那是誰家的女郎？！誰家能教出這樣的女郎啊，太可怕了！”
道鸞甩甩頭，將耳邊那些人的話都甩開。她捋起礙事的廣袖，伸手抓住了浮屍的衣服，慢慢地將浮屍拖到了岸上來。等上了岸，她累得蹲在地上，不由得感慨自己真是柔弱。
“阿秀姐姐！”
董玉袖的聲音從後麵傳來，道鸞回頭，隻見董玉袖正在小心翼翼地靠過來，她雖然盡力壓製住自己臉上的嫌惡，卻仍舊無法。因為實在是太惡心了！這陳氏阿秀撈浮屍也就算了，居然用上了自己的手？！她日後，斷斷不要和她再有接觸！
“玉袖妹妹怎麽來了？”道鸞掏出帕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玉袖方才看見有人來打撈這浮屍，看像是阿秀姐姐，因為擔心所以趕過來了。”董玉袖盡量能離浮屍多遠就多遠，但是她見道鸞衣裙都濕了，泡在那浮屍泡過的河水裏，手上也……她不由得站定，不敢再離道鸞近一點。
道鸞淡淡道：“玉袖妹妹若是害怕，便不要呆在這裏吧。”
“阿秀姐姐為何要碰這些肮髒的東西？”董玉袖捂著鼻子，她仿佛能夠聞到屍臭味。
“看這浮屍的打扮，像是我莊子上的人。”道鸞麵不改色地扯謊，“若是讓他流到下遊去，找不到了，他的家人定會悲慟至死。”
“那叫那些奴才們來就是啊。”
“怕他們來得太遲。”
說完，道鸞就想要將那屍體翻個麵，好好檢查一番。但是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動手。她看向下遊，那些郎君們正對她指指點點，想必這次的事情之後，再也不會有哪個士族願意上門求娶了吧？這樣，她倒也樂得清靜。
她看向董玉袖，心中一動，突然說道：“哎呀，原來是我認錯了。從案上看，確實很像。但是拉上來一看，卻不是。你瞧這人，像不像那些南下的流民？”
“流民？”董玉袖沒聽說過這些人，麵露詫異。
胡人作亂，他們在本朝之北，算是住在極北之地的人，以遊牧為生。每一年冬來之時，他們都會因為糧食不足而南下進犯。本來在朝廷眼裏，這不過是狸奴撓人一般的進犯。但是這幾年來，他們的兵力越來越強盛，打得原來越凶。
一開始，朝廷屢屢敗退，敗績頻傳，搞的北地人心惶惶。皇帝和朝臣擔心民心動蕩，不等外敵進犯，內部就會亂成一團，自憂自擾，所以將戰事的消息封鎖。北地的平民百姓漸漸地，沒有接觸到這些消息，就以為國泰民安。而南方更不用說了。
其實，朝廷內部已經焦頭爛額，國庫空虛，皇帝卻還不知道節製，從那江夏郡主一事就能看得出來。而胡人因為勝仗連連，軍心大振，信心十足，將朝廷的軍隊壓製的毫無反手之力。
一起戰禍，百姓就要奔逃。這流民，應當就是從靠近極北之地的地方逃過來的。可惜死在了浠水的源頭，屍體從那裏一路漂了過來，到了這浠水來。
這些事情董玉袖不知道，道鸞卻知道得一清二楚。但是她卻心生憂慮，因為她覺得這些流民來得太快，莫非，胡亂將會提前？
這也是為什麽她不顧自己的身份，當眾之下將這流民屍體打撈起來，為的就是確認這究竟是不是流民。想到這裏，道鸞憂心忡忡。
看來她要早為家人做打算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