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五章 阿七

董玉袖輕輕地“啊”了一聲,低頭將那盞茶給喝完,起身道:“玉袖想起習藝的時間就要到了,若是讓女夫子等久了,怕是會受罰。阿秀姐姐,玉袖先行告辭了。”

道鸞起身要送她,董玉袖千般拒絕,在丫頭的引領下離開了。

她靜靜地坐了一會兒,這才去了書房。一進門,就看見自己的桌案上放了一封書信。信封一角寫著宋字,道鸞挑挑眉,這是宋玉的回信?定是李訓送來的。隻是他為何來去匆匆,隻將書信留下,而不親手交給她?

道鸞坐下,拆開信封,打開一看,隻見信上一片空白,隻夾著一塊令牌。這令牌是鐵製的,道鸞發現上麵刻著的圖案和李訓那塊遊俠令牌的圖案一樣。她把玩了一會兒,心歎這宋玉還真是有勇有謀之人。

他並沒有長篇大地拒絕,也沒有寥寥數言的允諾,隻是將他再度成為遊俠的令牌寄給她。而李訓是她的好友,宋玉這態度再明顯不過了。

的確是願意為她所用,但並不是以她的暗探之類的身份,而是堂堂正正的遊俠之名。

道鸞將那令牌放到一個新的信封之中,又取下自己平日裏存放著的一塊質地普通的玉佩,也一同裝在裏麵,等著下一次李訓來,交給他。

隻是她突然想到,宋玉之所以會答應,必然是漢室舊臣還沒有去找他。如果漢室那群老頭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儲君居然成了別人的手下,定會氣得胡子都翹起來。但是,道鸞吃不準,有朝一日宋玉定會知道,那個時候,他又會怎麽選擇呢?

正這時,後門來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那是一個渾身上下髒兮兮的小乞丐兒,衣衫襤褸,披著一件蓑衣,那蓑衣太大了,把他整個人瘦小的身形都罩在了裏頭。丫頭們問他是誰,這少年不語,隻露出了那狼一般的眼睛和手中的玉佩。

這少年正是阿七。

道鸞趕到後門來,見他站在門外,立刻吩咐人為他準備梳洗和吃食,他卻拒絕了,目光如炬,直直地與道鸞對視著,眼中毫無懼意,且燃燒著痛快,說:“我殺了人,如此,你也能保我麽?”

道鸞上下打量他,看到了他腳上的傷,和手上沾著的血,問道:“他冒犯了你?”

阿七愣了愣,沒想到這女郎會這麽問。他啞然,半晌才說:“他想要搶我們的吃食,我與他爭鬥起來,故意將他推倒。”

他說故意。

阿七早就知道,那地上有一個水坑,看上去似乎不深,其實水坑裏有一塊被淹沒的、崎嶇的石頭。他可以將他推倒,便是看他不懼。但那人死都不會想到,自己的腦袋會紮進水坑裏,被尖銳的石角戳穿。

鮮血如注,孩子們都呆住了。

“阿七,快走!”另一個乞丐兒拉住他的手臂,要將他拖出去。

阿七卻甩開了那孩子的手,眼中盡是淋漓盡致的痛快,他從懷中掏出那塊道鸞留給他的信物,眸中冷漠,說:“走什麽走。”

這人欺辱他們很久了,一直忍氣吞聲,是因為不想惹事。但是什麽所謂退讓,隻會引來更加無恥和殘忍的對待。那些孩子們身上的傷痕難道是作假的麽。阿七擦了擦臉上的血,拿起掉落在了汙泥中的蓑衣,披上之後穿過人群,徑直往陳府而來。

大家都知道他殺了人,但沒有人敢攔住他。

說完自己的故事之後,少年阿七抬起眸子,嘴角帶著了然的笑容,說:“你要將我送官麽。”

道鸞卻搖了搖頭,說:“不管你殺沒殺人,都要先進來坐一坐。雪稚,帶他進來。”

雖然拒絕了道鸞的好意,但是等那些飯菜上桌之時,許久未曾認認真真吃過一頓正經飯食的少年還是下意識地吞咽了口水。道鸞坐在他的對麵,將飯菜往他跟前推了推,說:“你既然不願梳洗,那吃飯你總是願意的。吃吧,吃飽了才能跟我談。”

阿七靜靜地看著她。

道鸞靜靜地與他回視。

大概一盞香的功夫之後,少年收回眼神,顫抖著手拿起那木箸,然後如同一頭多日未曾進食的餓狼一樣,風卷雲殘地收拾起桌上的飯菜來。

道鸞看他幾乎嚼也不嚼,好似生怕這些飯菜沒有辦法全都吃下似的樣子,歎了一聲。這聲歎息讓阿七停下了吃飯的動作,抬頭看他,他眼中迸發出殺意,說:“你在同情我。”

有骨氣的人大抵最討厭的就是同情。

但是他嘴巴裏塞滿了東西,鼓鼓的,雖然眼神很凶,但是一點震懾力都沒有。道鸞讓人端一壺溫涼正好的茶來,對他說:“我若是同情你,接下來我就會給你一筆錢,讓你快點離開江夏郡,免得背上這人命官司。”

她說罷,勾唇一笑說:“可惜,我歎氣不是因為同情你,而是同情那被你殺了的男人。他根本不懂,自己惹了什麽不該惹的惡狼。”

阿七看著她,開始嚼起口中的飯菜,每一下都很用力,好像是在嚼著什麽人的血肉。

等阿七吃完了,道鸞又說:“你現在,去沐浴更衣。”

“不必了。”阿七用自己髒兮兮的衣袖,去擦嘴邊的油漬。一旁的雪稚見了,眉頭一緊,掏出帕子上前要為他擦嘴。少年好似驚弓之鳥般,還沒等雪稚碰到他,人就竄到了桌案後麵。

雪稚頗有些尷尬,隻好看道鸞。

“我會在這西陵中布善堂,自然,不是以我的名義。這西陵的乞丐兒們,全由你聯係,你以後就是善堂的主事。”道鸞慢條斯理道。

阿七眼睛轉了轉,他慢慢起身,說:“你是想要我幫你籠絡西陵的乞丐兒,為你收羅、傳遞消息?”

“阿七是個聰明的孩子。”道鸞眼睛一亮,笑道。

阿七想了想,說:“這好處怎麽算?”

“自然不會讓你們再過上之前挨餓的日子,隻是表麵上的功夫仍然少不了。”畢竟隻有乞丐兒,才會讓人降低警惕。如果是衣著光鮮亮麗的人,不免的會惹人猜忌。“但日子畢竟是自己過的,到底是要過著現在,麵上也窮,裏子也窮的日子,還是過上麵上雖窮,內裏卻豐的日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