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 秦斯陽的票數遙遙領先。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這次班委選舉毫無懸念的時候,蘇渺的票數卻慢慢地追了上來,大有反超之勢。

遲鷹教給她的政治學…潛移默化地發生了作用。

她成功地抓住了沉默的大多數同學心目中最渴望、又是最難擁有的東西——

公平。

最終的票數, 秦斯陽25票,蘇渺28票。

僅僅以三票之差, 蘇渺擊敗了秦斯陽, 成為了這學期明德班的班長。

這樣的結果,是任何人都沒有想到的。

在蘇渺競選之前, 沒有一個人相信她能成功,甚至連她自己都不相信。

打敗秦斯陽, 談何容易。

就憑他那一手古琴, 他在網絡上都擁有不少擁躉的粉絲, 更遑論是在嘉淇私高、在明德班…

蘇渺一個轉學生, 居然能取代他成為班長,這實在有些難以置信。

班主任周清華在辦公室聽說了競聘結果, 大跌眼鏡,一再追問是不是搞錯了。

蘇渺轉來班級裏,一向是小心謹慎,不冒頭、不拔尖,成績也平平無奇…

她居然競贏了秦斯陽!

這這這…有兩把刷子啊!

然而在她震驚之餘, 仔細詢問了整個競聘過程, 才算恍然大悟。

不得不感慨這小姑娘…有腦子。

她是轉校生, 這是她的劣勢, 但同樣,也是她的優勢。

正因為她是新人, 在班級裏沒有複雜的關係網絡, 才能做到不偏不倚, 不會以私害公。

而她也特別聰明地看到了這一點,所以絕地反殺、逆風翻盤。

……

在蘇渺成為了班長以後,原來的班委群體就相當尷尬了。

他們當然想要繼續承擔班幹工作,畢竟是實打實的加分好處呢。

秦斯陽一卸任,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們肯定會和蘇渺產生很多矛盾。

但是很快,他們就發現,不是他們願不願意繼續當班委的問題,而是…他們還能不能繼續當下去。

受到了蘇渺的鼓勵,很多想要競聘班委又怕輸票丟人的同學,紛紛走上了講台,鼓足勇氣發表競聘演講。

而演講的中心主題、跟蘇渺之前的那一番話異曲同工,都表示一定會保證客觀公正,絕地不會徇私,不會給自己的親友“開後門”。

紀律委員、文娛委員、生活委員、勞動委員…這些個吃香的崗位,同時都有好幾個同學競聘。

原班委群體感覺到了深深的威脅,卻又無可奈何。

最後,隻有學習委員和勞動委員保留了下來,其他崗位…甚至連課代表都換了人,以蘇渺為核心的全新的班幹部團隊組建了起來。

考慮到她是新官上任,又是轉校生,對班級事務不熟悉,周清華讓同學傳話,提出了自己的建議——

“在現有班委中再選一位有經驗的同學,承擔副班長的職務,幫助蘇渺共同管理班級。”

蘇渺望向了已經承擔了生活委員職務的許謐,用眼神鼓勵她…

許謐膽子小,也沒有經驗,還在猶豫,坐在窗台邊低頭看書的遲鷹,這會兒卻懶懶地舉起了手。

眾人驚駭又詫異地望向了他。

這位向來不愛管事兒、隻掛閑職的爺,居然會主動承擔班級事務!

段橋嘴巴張成了“O”字形,望著遲鷹:“鷹爺,你你你…你想幹啥。”

遲鷹隨手擱了筆,撩起眼皮掃了講台上的蘇渺一眼,嘴角勾了笑:“一個紋身扣了十多分,決意改過從良,賺點分,班長大人給個機會。”

他發炎的嗓子帶著喑啞的性感,同學們都跟著笑了,隻有蘇渺的心跳…有些不受控製:“以後要麻煩遲鷹同學了。”

“客氣。”

秦斯陽看著窗台邊玩世不恭的少年。

他哪裏是在意什麽分數,接下來幾個月好幾個競賽接踵…他一個獎杯就能輕而易舉抵扣這次扣分。

班裏沒幾個省油的燈,尤其是退下來的那幾位班委,找茬是肯定的。

他是怕這小姑娘初來乍到,被這幫人啃得骨頭都不剩了吧。

遲鷹偏頭的瞬間,注意到了秦斯陽在看他。

他側過漆黑的眸子,坦坦****地與他對視,似乎明白地告訴他——

人,他是護定了。

……

傍晚寂靜的樓道邊,女孩靠著牆坐著,也不在意灰塵的地麵弄髒了她的LV新款連衣裙。

悲傷翻天覆地、難以自抑,但她沒有哽咽,沒有嚎啕,眼淚靜靜地流淌著,時不時用揉得皺巴巴的紙巾擦著通紅的眼角。

秦斯陽走到她身邊,頎長的身影靜靜地站了會兒,終於還是坐在她身邊,溫柔又體貼地替她擦掉了眼淚。

自小到大就是如此,即便他隻比她大幾分鍾,但他是哥哥。

哥哥天經地義就應該保護妹妹,不讓她受到任何傷害,尤其是在他這種父母貌合神離、感情早已破裂、隻剩冷冰冰的利益的家庭裏。

他尤其應該為妹妹撐起一片天空,讓她感受到僅剩的親情的溫暖。

他伸手將哭泣的女孩攬入懷中,輕輕地安撫著她。

在兄長的懷中,秦思沅終於痛痛快快地放聲哭了出來:“哥,你說他是不是真的有喜歡的人了。”

“他為什麽要競選副班長,他明明什麽事都不想管。”

“我喜歡了他這麽久,我疊了整整一瓶千紙鶴放在他的櫃子裏,我保留了他每一張投籃的照片,我還記得他不吃辣、討厭油煙味、怕冷、冬天會犯鼻炎…我記得他每一個習慣,這幾天降溫他感冒了,我每天都數著他的咳嗽聲、看他有沒有好轉,我還給他送了藥…”

秦思沅心裏的酸楚混合著眼淚、一起湧向了她最親愛的哥哥——

“我這輩子都沒有為一個人做這麽多,可他還是喜歡了別人,真的…他拒絕我,我一點也不難過,因為他拒絕了每一個表白的女生。可是他喜歡別人,我真的接受不了,隻要一想到…我的心就像有一萬隻螞蟻在咬,哥,你幫幫我,你和他關係這麽鐵,你不要讓他喜歡別人好不好…”

秦斯陽輕拍著她的背,安撫道:“想要得到他的喜歡和信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那家夥麵熱心冷,將自己畫地為牢、城牆高築,不是誰都有資格走進他心裏。”

即便是他,都用了幾乎十幾年的時間,才和遲鷹成為朋友。

正因如此,若非原則性的大問題,遲鷹也不會輕易和他決裂。

秦思沅眨巴著水光閃閃的眼眸,不解地望向了秦斯陽。

有些事,本來秦斯陽不想輕易說出來,但是看到妹妹難受成這樣,也隻能告訴她了——

“我以前跟你說過,我越是偏幫你,遲鷹就會越偏幫蘇渺,還記得嗎?”

她點頭,隨即又道:“但你是我親哥哥啊,你不幫我幫誰。他又是她的什麽人嘛,憑啥幫她。”

除了喜歡,秦思沅找不到其他的理由了。

“兩個人在刺青的時候、會選擇同一種圖案。”秦斯陽麵無表情地敘述道,“他們身世不同、性格不同,經曆更是天差地別,但…他們都在渴望和追逐同一種東西。”

秦思沅撇嘴:“什麽啊。”

“自由。”

“哥,你說得好懸浮,哪個不想要自由,我還想咧,希望老爸不要再管著我了,老媽也不要再嘮嘮叨叨的…”

秦斯陽寵溺看著自己的寶貝妹妹:“不一樣。”

秦思沅撇嘴:“有啥不一樣嘛。”

“遲鷹出生的時候,並不是你現在看到的樣子。”

此言一出,秦思沅立刻安靜了下來,認真地望著秦斯陽:“什麽意思啊?”

“他不是正常的孩子,他出生之後,各項生命指標都顯示異常,幾近衰竭,體內器官黏連,甚至連手指都比別人更多一根。用通俗的話來說,就是畸形、怪胎。”

秦思沅捂住了嘴:“天哪!”

“當時醫生就斷言了這個孩子活不了太久,但偏偏就活下來了,靠著一台又一台的手術,他撐過了地獄般的童年,但他並不健康,我認識他的時候,瘦得跟皮包骨頭的小麻雀一樣。”

秦斯陽搖了搖頭,“所有人都放棄了他,包括他的父母,很快他們有了另一個孩子,一個健康的、正常的孩子,遺傳了他們全部的優良基因。”

秦思沅卻無法接受:“天底下怎麽會有這樣的父母!”

“天底下太多這樣的父母了。”

秦斯陽看著自己這個未經世事、單純無暇的妹妹,“遲鷹出生前,多少人對這個孩子寄予厚望,他是遲家的長子,是基因如此優良的父母的結合品。然而看到他出生後竟是那個樣子,他那對完美主義者的父母第一個就無法接受,更遑論他的家族…”

秦思沅沉默了,半晌,她抓著兄長的衣袖追問:“他明明這麽優秀,那麽帥,哪裏像一個怪胎了!”

“遲鷹的出生,成了家族的恥辱,更成為了他驕傲的父母都拚命想要遺忘和抹去的對象。有了另一個孩子之後,他們更是對他不管不顧。而他生下來就體弱,再加上疏於照顧,甚至有好幾次高燒險些燒死了,卻隻有保姆在他身邊。”

“在這樣的處境之下,那小子早熟,硬是給自己拚出了一條活路。八歲那年,他爺爺搬到郊外別墅,把二環的四合院老宅給他住,那時候我正好住他家隔壁,這才有機會和他成為朋友。”

秦思沅的心都揪緊了,心疼得難以自持:“然後呢?”

“在我的記憶裏,那小子雷打不動地每天晨跑夜跑、鍛煉身體,原本瘦津津、病怏怏的竹竿子,愣是練出了一身肌肉。”

秦斯陽頓了頓,似回憶起了什麽,“有一次下暴雨,我見過他在雨裏奔跑的樣子,堅韌的眼神和那股子衝破一切的氣勢,那一刻你真的會覺得…沒有任何荊棘能捆得住他的翅膀。”

秦思沅想著遲鷹現在的樣子,和兄長口中的怪胎,簡直判若兩人!

天知道…這些年他究竟是如何掙脫這可怕的先天缺陷,將自己變成現在這般模樣。

“除了運動之外的所有時間,他把自己關在書房裏,什麽書都拿來啃,他爺爺有一整個地下室的藏書,基本都讓他一個人占了。且不得不說,他聰明是真的,這大概是那時候的遲鷹唯一的優勢了。”

秦思沅若有所思:“所以他能輕而易舉什麽競賽金獎都拿下來。”

“所有人都以為他是天才,但當一個天才的勤奮超過了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你就不難想象,那將是何等意氣風發、光芒萬丈。”

秦思沅知道,知道他是多麽耀眼,成為了她此生最大的渴望。

她想擁有他,都想瘋了。

“可…遲鷹為什麽會來 C 城呢?”

“因為他太刺眼了。”秦斯陽麵無表情道,“就這麽一個畸形的小怪物,他成長的速度太驚人了!老爺子越來越看重他,再這樣下去,周圍虎視眈眈的豺狼隻怕會把他吞得骨頭都不剩下。”

“他爺爺難道不會護著他嗎?”

“家族裏的利益關係,盤根錯節,老爺子一碗水倒是端平了,遲鷹很懂審時度勢,急流勇退,沒讓他爺爺為難,主動選了離開。”

秦思沅也出身豪門,知道在他們這種家庭裏,親情並不完全純粹,因為它利益往往是相互交錯的…

“恰好 C 城是他爺爺曾經打拚過的地方,九十年代遲老爺子就是朝天門碼頭上做生意發的家,掙下這萬貫家財。遲鷹選擇獨自來 C 城,也是下了決心要為自己掙一個光明遠大的前程。”

“原來是這樣…”

秦思沅的淚痕風幹在了臉上,久久沒能回過神來。

她隻知道遲鷹有無比光鮮的家庭,北方的豪門巨擘,爸爸是影帝巨星,他媽媽是航天工程師,何等風光和體麵啊。

但這背後,誰能想到他的成長之路…竟會這般血淋淋、滿目瘡痍。

所以正如兄長所說,他有這樣的經曆,對情感更是疏離和冷漠,不是誰都有資格走進他心裏,想讓他投入和付出感情,更加難上加難。

他誰都不信任。

“所以你知道他為什麽處處維護蘇渺了。”秦斯陽抬頭望著天窗泄入的柔和夕陽,“他在那姑娘身上,看到了曾經那個無比渴望掙脫的自己,他有多愛自己,就有多心疼她。”

大概蘇渺一生的好運,都用在這上麵了。

南轅北轍、雲泥之別的兩個人,她卻…得到了遲鷹的憐惜。

“哥,我明白了,我越是對付蘇渺,越是讓她寸步難行,遲鷹就越會幫她,越討厭我。”

秦斯陽點了點頭。

秦思沅歎了口氣:“但我不可能讓她留下來,她必須離開嘉淇私高,隻要我把她趕走了,遲鷹就再也看不到了她了!”

“你要是這般明目張膽地毀掉他心裏在意的東西,相信我,遲鷹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到底要怎麽做嘛!”秦思沅沉不住氣,煩躁地皺起了眉頭,“這麽說來,我是碰不得她了!”

“倒也不是。”秦斯陽淡淡道,“收斂你的脾氣,和她當朋友,就算當不了朋友,普通同學也行。總而言之,不要在明麵上欺負她了。”

“啥子啊!你喊我和她當朋友,你瘋了咩!那個賤人…”

“首先,不要再賤人賤人地喊。其次,不要再罵人了,尤其不要當著遲鷹的麵說髒話…”

秦思沅連忙閉嘴,她就是潑辣的性子,有時候脾氣上來了自己都控製不住自己。

看著妹妹這磨皮擦癢的樣子,秦斯陽沉聲道:“不花點心思,隻知道哭鬧,永遠別想得到最好的。”

秦思沅望向了兄長,卻見他眼底泛著從來沒見過的神情,很陌生——

“放聰明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