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蘇渺和秦斯陽交接了班長的工作。

她本來以為秦斯陽會對她心存芥蒂,故意挑刺找麻煩,或者冷嘲熱諷。

蘇渺都做好了戰鬥的準備。

不想, 秦斯陽並沒有因為競選班長的事情而記仇,事無巨細地將班長日常事務, 一一向她做了交待。

這反而讓蘇渺有種小人之心的感覺。

但想想也對, 即便心裏有什麽,秦斯陽也不會表現得太過明顯, 永遠都是這副半死不活的冷淡調子——

“考察班幹的工作,每周都要填寫他們的加分評定表, 就是說他們的分數捏在你的手裏, 這是你能約束他們的唯一籌碼。”

蘇渺摸出筆記本, 快速地將他的話記下來。

“承辦班級活動的時候, 不需要什麽事都大包大攬,分配給你手下的班幹去做, 如果你使喚得動他們的話。”

“另外,我們嘉淇私高和其他學校不太一樣,班主任不會太過於插手學生事務,也就是說,很多事需要班長出麵調停解決。”

蘇渺點頭, 認真記下來。

的確, 她來這幾周也感覺到了嘉淇私高的特別之處。

這所學校注重培養學生的各項能力, 除了學習之外, 生活中的方方麵麵…都是鍛煉,簡直就像一所豐富的大學。

所以嘉淇私高才會有那麽多出類拔萃、享譽世界的優秀校友。

秦斯陽看著她:“這就意味著, 作為班長, 如何增加個人魅力, 這也是你的必修課。”

她抬頭望向秦斯陽:“個人魅力?”

“你不僅僅是班長,還是一個班集體的領袖,沒有強大的個人魅力,你怎麽讓他們心服口服地聽話。”

蘇渺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

她以前隻知道如何逃避、如何讓自己隱身於人群,才不被人欺負…

現在她要學會當一個優秀的班長,每一步都是挑戰。

秦斯陽看出了小姑娘的踟躕,冷嘲道:“你也不用太擔心,你有一位個人魅力修煉滿點的副班長,什麽解決不了的事,讓他出麵不就行了,反正他‘最樂於助人’。”

此言一出,蘇渺還沒什麽反應,他自己先後悔了。

拈酸帶醋的味道…太明顯了。

幸而蘇渺一門心思都在“怎麽當好班長”這件事情上,沒有留心他的話。

秦斯陽沒再多說什麽,將班委考核本交給她,轉身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初當班長的前幾天,蘇渺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對每個同學都耐心盡責,倒也沒發生棘手的事情,新的班委團隊也還算好相處。

遲鷹不管事兒是真的,每當蘇渺遇到情況要和他商量時,這家夥來來去去一句話:“你做主,都行。”

好像他當這個副班長,真的就是死皮賴臉來撈分的。

蘇渺也不是傻子,她看得出來,遲鷹什麽都不用做,隻要他擔著副班長這頭銜,那些不服管、總愛找茬的同學,都會有所顧忌,不敢太過分。

……

蘇渺家裏的晚飯很簡單,不是小麵就是稀飯。

蘇青瑤以前叨叨著要減肥,甚至不吃晚飯。不過考慮到蘇渺高中了,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她沒工作的時候也會陪著她一起吃晚飯。

吃飯,是一個家最重要的事情了。

以前蘇渺沒有安全感,因為她的家總是空缺了一個很重要的角色,就連吃飯…都常常是缺一頓少一頓的。

要麽去館子裏自行解決,要麽叫外賣。

後來蘇青瑤做得比較好的一件事,就是堅持陪女兒吃飯。

無論是午飯還是晚飯,每天總要一起吃個飯,聊聊學校裏發生的事、工作的事情,哪怕是一些沒有意義的口水話,但必不可少。

怎麽當媽媽這件事,蘇青瑤也是在慢慢地摸索學習中。

今晚的晚飯,蘇青瑤熬了玉米粥,還炒了蘇渺最愛吃的空心菜,叮囑她放學的時候順路在巷口的燒臘店買點鹵牛肉。

吃飯的時候,蘇渺把競選上班長的好消息分享給了媽媽。

一如既往地…蘇青瑤毫不留情地嘲諷她——

“你都當上班長了?一棍子落下來連聲悶屁都敲不出來的啞炮,你拿啥子當班長,你要笑死我哦。”

“……”

蘇渺已經習慣了母親時不時的冷嘲熱諷,她輕哼一聲,不服氣地說:“我會盡職盡責,做好班長的工作。最主要是班長可以加分,媽你不曉得,嘉淇私高的績點分數計算模式,太變態了,連說髒話被紀律委員聽到都要扣分,然後老師上課有總出一些思維很靈活的實踐課題,他們經常做這種訓練,很聰明,已經甩我很大一截了。”

“他要扣分就扣撒,反正又扣不了你的高考分,你管好你自己的成績就是了,高考又不看這些。”

以前蘇渺也是這樣想的,但和嘉淇私高的同學們相處之後,蘇渺才明白——

他們的目標可不僅僅是要考一個好學校,從現在開始,他們就已經在為未來幾十年的人生而做準備了。

視野…完全不同。

“媽,嘉淇私高真的是特別好的學校,真的…我一定要留下來。”

她如數家珍地把這段時間在學校裏的感觸說給媽媽聽。

然而,蘇青瑤聽完,卻陷入了沉默之中。

吃了幾口菜,她才對蘇渺道:“你的性格,根本不適合當班長,聽媽媽的話,你別去和那些同學比這樣那樣的…就好好讀書,把考大學當成唯一的目標,將來找個穩定的工作,考公務員或者當老師,就算出人頭地了。”

“媽,你為啥總要打擊我嘛,從小到大,在你眼裏,我就這也不行、那也不行!”蘇渺有些惱了。

“媽是怕你心太高…登高跌重,一跟頭摔下去,怕是站都站不起來了。”

“我曉得,你又要說我是小姐的心、丫鬟的命。”

這些話,自小到大蘇渺耳朵都要聽出繭子了,她是少年意氣,不願意服輸,多少還是想要拚一把。

但蘇青瑤經曆了這麽多社會坎坷,她明白,人啊,想要掙脫出自己現有的位置,想要往高處飛…事多難的一件事啊。

皮都要被扒掉一層,甚至粉身碎骨。

蘇青瑤緩和了語氣,淡淡道:“你要是有當班長的能力,以前在北溪一中,還會天天被那些雜皮妹欺負?路興北騷擾你的時候,一句狠話都不敢說,嚇得跟個兔子一樣,隻會瑟瑟發抖。”

蘇渺眼睛一紅:“我被欺負…我被欺負是因為我沒有爸爸,我要是有爸爸,他們哪個敢欺負我!”

此言一出,蘇青瑤頓時失語。

母女倆人都冷靜了幾分鍾,蘇渺低頭扒飯,一言不發。

蘇青瑤手緊緊鑽了拳頭,咬牙道:“你以為我不想給你找個爸爸,這世界上靠譜的男人打著燈籠都找不到,老實的沒本事,有本事的又不安分,萬一欺負你咋辦…”

話還沒說話,胃裏一陣翻江倒海,她連忙撲到洗手台幹嘔。

蘇渺嚇了一跳,趕緊上前幫她順氣。

蘇青瑤幹嘔了一會兒,拿杯子漱了口,很難受。

“媽,你最近咋回事哦,找時間去做個胃鏡,看看是不是得了胃病。”

蘇青瑤有氣無力道在:“臭丫頭,你咒我是不是。”

“不是啊,你以前忙起來,吃飯總是不規律,還不吃晚飯,很傷胃。”

“曉得了,過幾天去做個胃鏡,行了吧。”

蘇渺還是少女,不懂女人妊娠的這些事,況且她一天悶頭學習,電視也不怎麽看,性方麵的知識完全空白,這倒讓蘇青瑤稍稍安心了,不怕她起疑。

蘇青瑤伸手摸了摸蘇渺的腦袋,將她鬢邊的發絲挽到耳後,露出了柔美清麗的臉龐。

“幺兒,你不要去爭什麽獎學金了,隻管好自己的成績,學費媽媽來想辦法。”

蘇渺最渴望的就是媽媽的溫柔,她調子一軟,她鼻子就酸了:“媽媽,你放心,其實…其實沒那麽難,加分機會挺多的,我也會在保證成績的前提下,努力衝一把。”

隻要讓媽媽不用這麽辛苦,她什麽都願意。

……

晚上,蘇青瑤浴足店接到電話要去加班,有客人點名要她的工號服務,她身體在不舒服,也隻能強撐著去了。

蘇渺怎麽勸都沒用,隻能送她出門,目送她上車遠去。

然而等她一回身,長長的階梯邊,路興北溜達著走了下來,嬉皮笑臉地望著她:“妙妙,好久不見。”

蘇渺嚇得一個激靈,連連後退:“你…你怎麽又來了,你答應過我媽媽,再也不來了!”

“妙妙,你別怕,今天不得欺負你,哥是來跟你道別的,我要走了。”

蘇渺終於抬眼打量了他一下,他今天穿得還算正經,地攤買的黑T工裝褲,一雙毛毛糙糙的運動鞋,卻也擦得幹幹淨淨。

他把之前的那頭雞窩毛也剃成了平頭,看起來整個人精神多了,雖然一張臉笑起來還是痞裏痞氣的小混混模樣,但隻要他不耍流氓,蘇渺就不那麽怕他了。

“你要走哪去?”

“去京城闖闖。”

“你去幹什麽啊?人生地不熟的。”

“打工撒。”路興北笑著說,“你媽媽一開口就是五十萬,放心,哥不得嫌多,肯定賺夠了來娶你。”

蘇渺毫不留情地打破他的幻想:“你…你不用去了,你就算掙到了,我也不會答應你的!你各人找個學校好好讀書嘛。”

“我能讀什麽書,以前不努力,現在想努力也晚了。”

“我聽說打工進廠很累很累的,你進職高學點技術也好啊。”

“算了,讀不進去,不如攢點錢做生意。”

她想到媽媽說的話,“賺錢那麽容易,你不要天真了。”

路興北第一次和蘇渺這麽心平氣和地說話,他發現這姑娘好像…沒那麽討厭他,隻要他別動手動腳。

但他來找她,不是來和她討論工作還是讀書的,他是來和她做最後的道別。

“妙妙,你在陪我去洪崖洞看一次江嘛。”

“我不去!”蘇渺悶聲說,“這麽晚了,我要回家了。”

“你回家還不是一個人。”

“那我也要回家了。”

“你要是不去,我就一直跟著你到家門口。”路興北的流氓脾氣又上來了,氣得小姑娘轉身就跑。

他一路追了上來:“又跑,你還不信邪是不是。”

蘇渺跑了幾步,累的氣喘籲籲,回頭瞪他:“是不是陪你去了,你就再也不會纏著我了。”

“哥都要走了,以後你想讓我纏你都沒機會了。”

……

夜間的洪崖洞是最熱鬧的時候,靠崖壁而建的吊腳樓群彌漫著一片暖黃的燈光,層疊險峻、臨崖錯疊,除了吊腳樓之外,還有懸空而下的瀑布,而正對麵就是洶湧的嘉陵江。

置身於老街之中,宛如《千與千尋》的漫畫世界。

路興北最喜歡站在吊腳樓邊看將對麵的世界,這給他一種時空交錯的感覺。

江的這一麵是年代久遠的錯巷老樓,而將對岸…是高樓林立、霓虹璀璨的現代建築。

一江之隔,隔開了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

蘇渺也常常眺望江對岸的世界,她媽媽就特別想住進對麵那種臨江的玻璃高樓大平層中。

“妙妙,哥以後賺了錢,讓你住湯臣一品。”路興北向她保證,“你喜歡臨江大平層,還是大別墅?”

“都不喜歡,我才不住。”

“為啥呢?”

“因為我不會和你住。”

“嗬,你想和誰住,那個外地崽?”

“……”

蘇渺不語,低頭喝著冰鎮酸梅汁。

路興北酸溜溜地說:“你想和他住,人家看不看得上你嘛。”

“你煩不煩!”

蘇渺轉身便走,路興北一把攥住她纖細的手腕:“我打聽過了,那家夥叫遲鷹嘛,你曉不曉得他什麽樣的家庭,京圈科技業的豪門巨擘,國內最強的無人機產業鏈基本上都讓他們家占了,你想什麽呢!你行善積德三生三世投個好胎,都不一定配得上這樣的豪門…”

“我曉得,我沒有想過!你不要再說了行不行!”

看出小姑娘是真的生氣了,路興北一把將她拉過來,抱住了她,沉聲道:“妙妙,哥以後會疼你的,你跟我好,行不行嘛。”

蘇渺急了,竭力地掙開他:“放開,你放開我!你說了不動手動腳!”

“好好,你別上火。”路興北趕緊鬆開了她,結果還捱了她一記重踢。

“也,都會打人了。”

“你再敢碰我試試!”

“行行,我們妙妙進了嘉淇私高,也變成貴族小姐了,是一丁點都碰不得了。”

“路興北,我不喜歡你,我不會和你在一起,你賺再多錢也沒用。”蘇渺把話跟他明明白白地掰扯清楚,“你去北方打工賺錢是你自己的事,你別想著是為了我。”

“知道知道,你都說了幾百遍了。”

“那你倒是聽進去啊。”

路興北看著對麵的江流,嘴角淺淺勾著:“我又不著急,沒讓你現在就跟我,我可以先當個備胎撒。”

“……”

“反正你這麽乖,以後多準備幾個備胎,才不怕被男人騙。”

蘇渺是真的無語了。

路興北的手又伸了過來,擱在了她的肩膀上,蘇渺敏感地大喊:“走開!”

“我又沒碰到你。”他的手臂在她肩膀上隔了幾寸的距離,虛攬著,“做做樣子,自己爽一下還不行啊。”

“路興北,求你了,你要怎麽才能別喜歡我了。”

他毫不猶豫道:“除非我死了。”

“……”

不遠處的第四層吊腳樓,燈紅酒綠的酒吧一條街,幾個少年坐在雅致的花園包廂邊喝著夜啤酒。

花台上有民謠歌手撥著吉他,唱著:“分別總是在九月,回憶是思念的愁…”

遲鷹坐在燈火闌珊處,霓虹的藍光恰好照在他臉上,映出幾分妖冶之感,修長漂亮的手隨意地拎著玻璃杯,澄黃的**緩緩地流轉著。

不知道為什麽,一眼就鎖定了對麵平台欄杆邊望江的那一對少男少女。

乍眼一看,很般配。

男孩身型挺拔瘦削,帶著一股子江湖氣,女生站在他身邊,很有小鳥依人的感覺。

他們望著奔流的嘉陵江,背景是暖黃的迷離燈影,宛如青春電影裏的場景。

遲鷹一直望著他們,直到路興北將手擱在她單薄的肩上。

民謠歌手嘶啞的嗓音,繼續唱著:“在那座陰雨的小城裏,我從未忘記你…”

他黑眸抽離,手裏的酒杯晃了晃,一口飲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