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凝煙將莫宏臨死之前交給她的聖旨借著龍床旁的長生燈默默點燃,她從懷裏拿出早就同禦筆太監串通好的聖旨。

遮掩的羅帷之下人影交纏,聲聲悲戚的泣音並一段低聲的寬慰,最終那抹纖細的背影抹掉所有眼淚從龍床邊站起。

她最後看了一眼自己耗費了大半個青春年華的人,一時垂暮猙獰之態讓人作嘔,往日片刻溫情如莊周夢中的蝴蝶亦真亦假,最後破碎成燭光滴落的淚,再也瞧不見曾經的形狀。

帝王的真情誰敢求,什麽也不在乎才能活得自在,手握權力才能不去死。

楚凝煙比張皇後更早明白這個道理,她抹過微紅的眼角,恐怕剛剛流下的一滴淚裏,恨比愛來得太多太多。

素白的手撩開羅帷,楚凝煙抬起眼看著跪倒在地的內官和低頭不語的柘霜心下跳個不停,她咽下一口唾沫握著假聖旨的手不停顫抖,此時柘霜抬頭望向她一笑,像是鼓勵。

這銀發的男子一直默默助力著她,無論是懷孕生下皇子還是膽大包天給莫宏下藥,甚至盜取聖旨傳假諭,似乎有他就定會成功。

楚凝煙像吃了一顆定心丸,她冷下聲色:“傳陛下諭旨,皇九子莫湫……”

“看來,孤是來晚一步。”一雙養尊處優的手此時推開紫宸宮後殿的門,楚凝煙驚恐地瞪大眼,見莫南喬掛著淡笑步步走來。

“皇貴妃為何如此看著孤。”莫南喬從楚凝煙手上拿過那封假聖旨,楚凝煙連阻止的力氣都沒有,隻能看著莫南喬垂著眼睛將它看完。

眼睜睜對方唇邊的笑意越來越大,最後甚至大笑出聲眼角沁出淚花。

莫南喬將聖旨就這樣丟在腳下,他不得不伸手擦擦眼角,看著失神的楚凝煙笑道:“扶皇貴妃起來。”

他身後的北軍統領圍鎖住整個紫宸宮,沒有一個太監敢起身,紛紛都畏懼地匍匐在地大呼萬歲,楚凝煙蒼白著臉搖搖頭道:“不,不……新帝不是他!”

“皇貴妃,嗯,是孤失禮了,”莫南喬輕輕一笑,他伸手向楚凝煙像要將她拉起來,“現下,該稱母妃吧?”

不管楚凝煙願不願意,她都被莫南喬一把從地上拉了起來,像是對待一個漂亮但破碎的娃娃,莫南喬輕蹙眉頭擦過楚凝煙冷汗涔涔的額頭,輕聲道:“畢竟,父皇已經讓您以皇後之禮殉葬了。”

他眸光一轉,問禦筆太監:“方才,你可瞧見誰動了向著母妃的心思?”

禦筆太監將頭埋得更低,他伸出手顫抖地指向大太監總管,莫南喬點點頭,身後的北軍就立刻出手將大太監總管堵住口舌拖了出去。

“總歸是留下來伺候過父皇的人,”莫南喬瞥向林休思,溫柔伸手撩開他散落的長發,耐心叮囑道,“不要在孤登基之前弄死了。”

“屆時父皇不高興,到夢裏罵孤怎麽辦。”他有些無奈,目光望向龍床之上已經不會再動的身影,瞳孔裏除了滿室燈火,再映不進那個幼年時目光一直追隨的身影。

他看向正在清宮的北軍,垂下眼喃喃:“盡管,孤不在意他罵呢,隻是會覺得煩而已。”

“你……看過那封聖旨,你,”楚凝煙突然反應過來來什麽,她不知哪來的力氣,一把奪過那封假聖旨指著莫南喬,“那聖旨是你偽造的!”

門外傳來一聲聲慘叫,兵戈相向的打鬥隱約透過紗窗露出影,大火升起在有宵禁的禁宮裏,莫南喬隨意輕嗯一聲。

他眉眼淡漠回頭,能夠吞噬掉人的焰火發出熱烈的光,映在他臉上神情亦冰涼。

隻是配著一副天生的好皮囊,莫南喬笑起來時似有幾分情在眼裏。

“真假,不重要。”

“孤希望登基之前,母妃和九弟都能平安無恙。”莫南喬微微抬手,那幾個一直都低著頭跪在地上的太監突然起身將楚凝煙拖下去。

見楚凝煙失心瘋一般掙紮,莫南喬輕歎一聲憐憫地拍拍她的臉:“放心,若是這些弟弟們死得一個都不剩了,參奏孤的折子會比兩年以後父皇的墳頭草都高。”

“為什麽這麽看著孤,”莫南喬彎下腰不解地和麵色驚懼的楚凝煙對視,他雙目含著笑意道,“母妃不會覺得,孤會讓父皇進皇陵吧。”

“不會的,他要和孤的母後在一起,所以他不能進皇陵。”

“皇陵裏,隻躺著鬱貴妃就足夠了。”

“監正,監正,救救我!”楚凝煙如夢初醒,她掙紮著望向柘霜的方向,目光怔怔隨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那個一直以來站在她身邊的男子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莫南喬身後。

“總說孤無情,看來無情的大有人在。”莫南喬見柘霜眉眼如凍結冰霜半點緩和之意也沒有,像是與楚凝煙從未相識,忍不住低聲笑了出來。

“交易罷了,隻是臣也不知殿下心思,為何要楚凝煙生下九皇子,又為何要助她偷盜聖旨。”柘霜語氣極為平淡,對屋外傳來的女子哭聲也無動於衷。

“看母妃始終把莫宏看得太重要,忍不住想在死之前告訴她真相啊,若不是手裏有一卷聖旨,恐怕她不會去見莫宏臨終這一麵。”莫南喬低低笑道。

他眼裏惡劣一覽無遺,若是這世間有任何一個人對莫宏留有好的念想,都叫他難受。

隻是最後一個問題讓莫南喬沉默了許久,他抬頭望著屋外某個單薄的身影,垂眸輕聲道:“許是想著,大魏的江山終究需要一個繼承人。”

而他,永遠不會同女子生育下繼承皇位的皇子,想必莫瑀也是如此。

“陛下真正的聖旨寫的什麽?”柘霜問道,莫南喬笑著睨他一眼:“監正今日倒是話多了不少。”

他這時才緩緩走向那龍床,撩開羅帷之後的人雙目突出死相難看,莫南喬伸手合上那雙眼,說了一個讓柘霜微愣的答案:“孤不知道他寫了什麽。”

“孤也不想看,不想知道他最後做了什麽選擇,孤隻能猜到他會在死之前打壓楚家。”

“至於選了孤還是莫瑀。”他最後還是沒有勇氣去看。

莫南喬自嘲笑了笑,並不再說什麽。

宮殿外關於莫宏的親信已經被清洗幹淨,整個禁宮裏滿是血腥味,秋家使上手段最後掌控住北軍將領倒戈,打了個宸王錯不及防,莫南喬忽而道:“宸王何在?”

滿身是血的林休思從門外進來後跪在地上:“宸王今正在……”

“報——”一聲報令比林休思先一步到來,“宸王聚集南軍,已經圍住了宮城!”

“先、生。”這是第二次了。

林休思打了個寒顫,他被莫南喬強行抬起下巴,那雙薄情的眼睛裏醞釀著怒意是他平生未見。

林休思心一橫抽出腰間匕首向脖頸揮去,莫南喬卻動作更快一步將他打暈。

匕首落到地上的聲音清脆,柘霜挑眉見莫南喬忍著怒意將人抱在懷裏,他輕笑一聲道:“如此叛徒殿下還敢放在身邊,甚至要臣耗費諸多心神為他續命。”

“倒是叫臣開眼。”

“閉嘴,”莫南喬眼神冰冷看過來,他蹙眉哼道,“你不過是想保住你那友人的命,若是再讓孤聽到一句你對先生的不敬,孤立刻就捏碎母蠱叫子蠱發作,叫他五感盡失七竅流血而亡。”

莫南喬大步出了紫宸宮去往而兒時的宮殿,他看著林休思蒼白麵孔上緊蹙的眉,將懷裏清瘦的人抱得越發緊,無奈道:“孤知道宸王予先生有師恩,先生絕不會放任孤奪恩師性命。”

“隻是先生,為何不肯信孤不會那般做。”

他在寒風裏笑起來,手指撫上林休思的眉眼:“想必先生心裏,孤就是那般人吧。”

如此,倒也好。

這般他走後,林休思也能少難過一些。

將人安頓好以後,莫南喬才慢悠悠披上鎧甲來到宮門之上,樓下已經聚集著大批兵力,此時連借口都不必再有,叔侄相視此時竟有些默契。

“皇叔,別來無恙,”莫南喬於高牆之上敬一杯酒,他笑道,“皇叔為何滿臉憤色,今夜該是個大喜日子,你我叔侄二人該同慶才是。”

“亂臣賊子弑父奪位,人人得而誅之!”莫如深冷眼看著仇人之子於高樓之上,多年的恨意到達了頂峰。

杯中最後一點酒進了莫南喬的口中,他低聲歎道:“亂臣賊子,孤喜歡這個名號。”

“畢竟孤的父皇,確實是個賊。”

“隻是皇位終究是皇位,子承父業順天應地,可叔承侄業,是否就不那麽順當了?”

“今日你若是敞開宮門自戕於此,本王可保全張家子孫。”莫如深蹙眉寒聲道,卻見莫南喬大笑起來,他鬆手將琉璃杯落於高牆下碎成無數鋒利的渣子。

“孤,一定要坐上這個位置,”他居高臨下看著麵色漆黑的莫如深笑道,“若是皇叔想要,過來搶就是。”

“孤奉陪。”

莫如深想下令禁軍圍攻,隻是刀劍聲起,倒下的竟有無數身邊的士兵,而揮刀向他們的,正是一部分匿於南軍中的人。

他一刻入墜深淵寒冷,抬目卻見莫南喬正平靜地看向他。

“皇叔莫不是以為有人靠忠義二字就能堅持,未免太過可笑。”

“就算是曹恒,依舊要屈服於威脅之下啊。”他抬手將一人從身後的人群裏拉出來,鬆散淩亂的長發之下一張清麗的臉滿是淚痕,她被手絹堵住嘴,麻繩困鎖住雙臂雙眼通紅。

莫如深認得,隻是曹恒過門才幾月的妻子,他不信曹恒背叛,質問:“他人在何處?”

“死了哦。”莫南喬笑道,身旁的女子聽聞這個消息如驚雷炸耳神情恍惚之下暈了過去。

“對了,皇叔是半個鬱家人,不知您知不知道孤的表妹,”莫南喬鬆開張清漪,眸色淺淡道,“身上流著鬱貴妃之妹的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