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大事沸沸揚揚傳到安州,楚瑾一驚,隨之而來更加擔憂。

楚凝煙懷孕之事在他意料之外,隻怕莫南喬會對這個孩子下手,另前與楚子恒約定的投誠此時恐怕也是灰飛煙滅。

若能讓自己有血緣的外孫即位,誰會去支持一個和自己並不親的皇子。

欽天監的口諭楚瑾也聽說,隻是百姓會覺紅光三日是凶兆,不知這隻是一種正常的天象。

由太陽表麵活動強烈導致電粒子產生,從而引起的地磁風暴,地球周圍的粒子被裹挾帶走,使大地幹涸大旱。

隻是楚瑾無論如何不信莫南喬會這般沉寂下去,他寫信寄往京城,讓賀崇天將局勢講與他聽。

“是屬下疏忽,才讓殿下落得如此。”林休思悔恨自己沒將所有人盯緊,才讓那個燭兌友關鍵時候犯了大錯。

將皇陵的香一柱柱點燃,莫南喬吹滅手中的火折子,不在意地一瞥:“先生真覺得父皇是因天象將孤廢黜的?”

“屬下……不知。”本是如此想的林休思一愣,轉而搖頭,眸中盡是不解之色。

“先生啊,你可真是不懂他。”莫南喬挑起眉頭輕輕一笑,在滿目蒼涼的皇陵裏他薄情的顏色似乎變得鮮活。

動人,濃稠且豔麗。

林休思看得愣神,又飛速低下頭去默默警告自己。

“他是想警告世家,隻是世家勢大他動不得,便動手向孤,”莫南喬絲毫不覺得自己所說是被拋棄的事,隻是語氣極為冷靜道,“他忌憚的並非孤會遮天蔽日,隻是畏懼孤身後的勢力。”

“殿下的意思是……”林休思瞳孔微縮,他身形不自覺一顫臉色發白。

莫南喬將手搭在他的肩上輕拍,像安慰,可嘴裏的話卻冰冷:“世家勢大,此事一過他越發覺得這些世族威脅自己,便又要重演當年的鬱家,他自己是個拎得清的。”

“隻認皇家,除此之外的外戚皆是陌路生人,殺起來眼睛都不眨。”

“他曾這樣奪位,”莫南喬半闔眼,勾唇嘲弄道,“如今亦這般固權。”

先是林家,後是鬱家,最後自以為能獨大的張家,通通逃不過帝王的薄情二字。

“那殿下……”林休思一下跪在地上,他的聲音很冷,卻是從心裏滲出來的寒意,莫南喬蹲下身抬起他的下巴,見人眼中痛苦神色,湊近林休思的唇輕聲道:“張順誌身死之時,便是孤複位之日。”

張順誌的死比莫南喬想的還要快,在淑妃臨盆前一月便病逝於家中。

短短幾個月的時間莫宏的身子飛速消瘦下去,他的手變得皮包骨,臉色青黑雙眼渾濁,像是不久就要辭世。

同世家鬥爭花了他太多的心思,年過半百的人精神氣像通通被吸去了,莫宏每日撐著聽宮裏的道士講經,將國事竟放給了欽天監的柘霜。

紅光果然大臨三日,人心惶惶之下還是柘霜開壇祭天,這幹旱也果真隻持續幾天便降下了雨,一時百姓視柘霜為神明,莫宏亦對其言聽計從。

從前不察覺不知,這世家裏的彎彎道道這麽多,幾乎將他弄得傻子般戲耍。

能登上皇位的哪裏有手段不狠的,莫宏親自出手扳倒了張家,太子一黨瞬間遁匿。

可與此同時,倒了一個張家,又沒了太子,後宮裏其他皇子的心思便飛了出來,一時間各種拉幫結派。

莫宏常常聽聞大臣在他麵前言談某個他半分印象都沒有的兒子多麽禮賢下士,堪當大任。

他麵色如常聽著,心下卻冷笑,這些臣子和兒子個個都貪戀著他這把椅子,廢太子還未過去多久便個個冒了出來。

莫宏怎麽能如他們願,此時莫南喬最大的依仗已去,他心下對莫南喬放心了許多。

雖然這個兒子犯過錯,但終究是皇後所出,是莫宏親自教養過的,叫莫南喬真在皇陵蹉跎一輩子他也狠不下心。

抽出個日子前往皇陵,莫宏見處處打理得當,裝模作樣慰問了莫南喬幾句,見人點頭乖順模樣,心下一軟許諾道:“你前些日子犯的錯多遭人口舌,將你現在就放出來難堵眾口,再過些日子,朕再複你太子之位。”

“原是兒臣手下人做錯了事,父皇如此寬恕,兒臣已是惶恐,怎敢再叫父皇費心,全聽父皇諭旨。”莫南喬跪下恭敬行禮,隻是額發遮掩下的神情平淡如水。

聽聞張順誌身亡,張清英自然要趕回京城,他心下苦澀,幾次歸京都是送至親入土,此時又趕不上喪葬,終歸父子一場,他須得回家守孝。

當夜要走時,不僅楚晟要跟上,連楚瑾也一同上了馬車,張清英蹙眉道:“如此安州隻剩莫瑀一人,恐怕不妥。”

楚瑾搖搖頭麵色凝重:“此去京城,恐怕要換天了。”他讓莫瑀將蒼狼軍以剿匪之名繞過西山去往陵州大伯處,陵州近京,以防萬一能及時趕來京城。

臨九月的風颯然冷清,瑤華宮不斷傳來疼痛的淒厲叫喊,一盆一盆的血水被端了出來,躺在宮**的女子沒了平日的端莊美麗,此時臉色蒼白汗珠滾落狼狽至極。

近天亮時楚凝煙嗓子都喊啞了,身下一沉終於聽到一聲嬰兒啼哭,貼身宮女喜極而泣道:“娘娘,是小皇子!”她才頭一歪暈了過去。

楚凝煙誕下一子,還未滿月便被賜了名字莫湫,皇貴妃的身份升到頭了,莫宏也遲遲沒有鬆口許諾皇後之位。

望著安睡在乳娘懷裏的小皇子,楚凝煙正發呆,宮女從屋外急匆匆進來,貼耳低聲道:“娘娘……太子殿下,被放出來了。”

原本以為莫南喬要在皇陵待一輩子的,楚凝煙心神不定,下意識往家中寄信求問父親該如何。

正是坐月子的最後幾日,楚凝煙勉強活動手腳往宮外走,不想竟走到了欽天監管轄的望星閣。

她走進那閣樓,被人攙扶著一步步上爬,在到達樓頂時抬手讓婢女退下。

望著那一頭銀發的監正,楚凝煙顫聲道:“本宮已用藥得了皇子,接下來該如何?”

“娘娘知此藥會損傷陛下身體,還敢用,膽量自然非尋常女子,”柘霜回眸一笑,清冷的聲音裏滿是蠱惑,“既然這一步都敢做了,再做什麽,您不知道嗎?”

楚凝煙恍恍惚惚點頭,她回宮命人燉了一鍋雞湯,趁夜裏往紫宸殿送去。

莫宏連日來情況越發不好,時常咳嗽,往日他看起來不過四十多歲,如今一下就現原形般,人老枯黃,處處透著行將就木之感。

楚凝煙麻木地喂他喝完雞湯,趁莫宏闔眼睡去之後,她將一份空白聖旨蓋上印章後收入懷中。

臨走時她輕聲叫大太監服侍莫宏休息,心下跳得飛快,可越恐懼越冷靜,她驚人得沒露出半分破綻。

宮禁森嚴,嚴禁半夜宮人亂走,露重時分,瑤華宮的小門輕輕被人扣響,楚凝煙撐著睡意將那一卷聖旨交了出去。

她一把握住那人的手腕,死死盯著他的眼睛道:“本宮要做皇太後,本宮的兒子要做大魏的皇帝。”

“娘娘定會得償所願。”柘霜安撫地拍拍她的手,隨後轉身消失在夜色裏。

楚凝煙這時才恍惚自己做了什麽大逆不道誅九族之事,可野心卻在戰栗,她興奮得雙手發顫,在夜裏低低發出壓抑不住的笑聲。

在這種不安又詭異的日子裏,楚凝煙等了十日,終於等到了莫宏身邊的太監緊急召集太醫。

她從位子上一下站起來,快速換了身衣服前往紫宸宮。

她撲倒在莫宏床邊梨花帶雨,眼裏全是血絲,隻有自己知道那血絲是來自多日的激動難眠。

此時周圍圍著的大都是莫宏身邊的太監,出乎楚凝煙意料的是,柘霜也在此,他低眉不發一言,似乎對眼前的場景沒有幾分觸動。

除楚凝煙外並無其他後妃與皇子,事發突然,剛有太監去太子府上傳信,是故莫南喬還未來。

莫宏艱難抬手指著楚凝煙讓她過來,楚凝煙壓下笑意走近莫宏,她坐在龍床邊,兩個人的身影被羅帷遮掩。

莫宏撐著力氣將一封聖旨交給她,如今世族官員皆不可信,莫宏思來想去隻有這個一直陪在他身旁近十年的女子可托付。

楚凝煙立刻將聖旨打開,其上的內容卻讓她眼底笑意凝固。

莫宏咳嗽著喘氣,看著楚凝煙艱難出聲道:“你楚家經年也勢大,朕自然希望湫兒好生長大,隻是如今留不得你,怕他再像宸王一般依附母族,朕許你皇後之位,你同朕去後,朕讓他寄在南喬名下,南喬自然會好好待他。”

這一紙聖旨,許了莫南喬新帝之位,也許了莫瑀恢複玉碟,隻是剝奪了她的一切,給了一份死後的哀榮。

楚凝煙合上聖旨,冷眼看著莫宏道:“若臣妾不願去死,陛下如何?”

“你…大膽!”莫宏瞪大眼幾乎喘不過氣,楚凝煙傾身捂住他的口鼻,唇邊掛著冰冷的笑:“陛下總是這般薄情,什麽也不肯給,就像用過張家又毀了它,如今又要毀了楚家,便是臣妾陪在陛下身邊多年,也隻得了一份死後的哀榮。”

“算盤這樣好,可臣妾不想買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