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為何躲著我?”姬蘅挑眉道,“不敢看我?”

薑梨一愣,抬眼看去,撞見了對方笑盈盈的雙眸中。

他的眼睛裏有深深淺淺的笑意,好像覺得她這般狼狽很好笑,但這種笑意裏,卻沒有嘲弄和惡意,薑梨看的很清楚明白。

年輕男人的手指冰涼,摸到了薑梨的眉眼,他湊得很近,對著這張一片狼藉的臉,居然也看的下去,他道:“他們下手還真狠,小姑娘,你毀容了。”

薑梨怒視著他,原本的憂愁忐忑一掃而空,哪有這樣的人,別人都毀容了,他還有心思事不關己的在一邊笑!

她難得有這般生氣的時候,姬蘅笑道:“沒事的,反正你也不是燕京第一美人了,毀不毀容也沒什麽幹係。”

薑梨一愣,姬蘅說的是,反正她也不是薛芳菲了,失去了特別漂亮的那一張臉,現在怎麽樣也都無所謂。

這時候她突然想起來,姬蘅是知道她是薛芳菲的事實。在他知道真相後,他們的約定履行以後,姬蘅就沒再和她往來了。薑梨有失落過,但又覺得這才是最好的結局,否則他們再次見麵,也不知應當用何種狀態相處。

她畢竟不是真正的十六七歲的小姑娘,而他的偶爾的照顧和溫柔,分明是對女孩子的優待。

但現在的姬蘅,卻絲毫不受那層真相的影響,他仍然有惡劣的調侃,幸災樂禍,但又會在很關鍵的時候,天降神兵一般的出現,拯救人於水火之中。

雖然她自來就曉得,尤其是死過一次之後就更曉得,不要去依賴任何人,世上能拯救你的,隻有你自己。但是當有這麽一個人出現的時候,就像是多了一份意義,讓一切都變得特別起來。

“不用擔心你的臉。”姬蘅道:“這些紅斑會慢慢退掉,等過幾日,自然就好了。”

薑梨回答:“我不擔心這個,你說的也沒有錯,現在的皮囊對我來說,也許是件好事。”

這回答令姬蘅意外,他問:“為何?”

“至少能以此為借口推掉親事,不必嫁人。”

姬蘅挑眉:“你不想嫁人了?”

“國公爺知道我的過去,沒有必要這麽問吧。”薑梨輕聲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換誰成了我,都會一樣。”

“你那是遇人不淑,”姬蘅道:“日後你要是嫁人,大可以來問我,燕京城的底細,我自然可以幫你查的清楚。”

“那可不行,”薑梨玩笑道:“我沒有什麽可以能與國公爺做交易的東西了,我們的約定也已經履行了。而且現在我不想把自己的命給你,我爹活過來,我舍不得死。”

“你過河拆橋的功夫,也是你爹教的?”他問。

薑梨道:“那倒不是。”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薑梨問:“國公爺來黃州,是為了成王的事吧?”

“可以這麽說。”

“成王什麽時候舉事?”薑梨問。

“近兩日。”

薑梨抬眼:“是從黃州開始麽?”

“差不離。”

“那麽黃州很危險了?”

姬蘅的目光移到薑梨臉上,低低一笑:“我可以讓人把你送回燕京。”

“我還是留在這裏吧。”薑梨道。

姬蘅挑眉:“為什麽?”

“怕是我還沒有回到燕京城,成王就開始動作了。介時一亂,誰知道會發生什麽事。倒不如跟著你,在你身邊,總不至於丟了性命,倒是比外麵更安全一些。”

姬蘅盯著薑梨看了一會兒,突然勾唇笑道:“你該不是擔心我,特意為了我留下來吧?”

薑梨的心跳的有些快,她想要別過頭,可又動不了,隻得避開姬蘅的目光,平靜的道:“怎麽會?不過國公爺要這麽想,也不是不可以,畢竟是我的救命恩人,應當報答。”

姬蘅沒再糾結這個問題了,他笑道:“你要留在這裏,當然沒問題。不過黃州很危險,我也無法保證接下來會遇到什麽事。你如果要跟著我,可能不如在燕京安全。”

“我是死過一次的人了。”薑梨輕聲道:“沒什麽好怕的。”

姬蘅聞言,怔了怔,過了一會兒,他突然問:“我聽說,薛芳菲是被勒死的?”

“是。”薑梨回答:“三司會審沈玉容和永寧公主的時候,案宗裏已經說得很明白了。”

“什麽感覺?”他琥珀色的眼睛十分動人,眼尾上揚,偏睫毛低垂,於是妖冶與溫柔齊色,邪氣與天真並存。

“大約很痛苦……”薑梨的目光有些恍惚,沒有報仇之前,那些事每當想起來,都像是剛發生的一樣,她甚至能清楚地記得永寧公主臉上的每一個表情,自己當時的窒息難受。但當永寧公主和沈玉容了結以後,那些事情就變得很遙遠了,仿佛是過了一輩子,再回想起來的時候,模模糊糊,什麽都不真切。

她是真的放下了吧。

姬蘅拍了拍薑梨的頭,大約是像他平日拍小藍的頭一樣,他道:“你好好休息,我讓人過來伺候你。有什麽事,明日再說吧。”

薑梨道:“煩請國公爺遞個信兒,告訴我爹和舅舅,我暫且安全,不必擔心。”

“好。”姬蘅一邊說,一邊往屋外走,走到門口的時候,薑梨的聲音從後麵傳來。

她說:“成王舉事,夏郡王回回京麽?”

姬蘅的背影頓了一頓,然後他什麽話也沒說,不曾回答薑梨的話,就離開了。

薑梨坐在床榻上,屋裏的燈火讓她心裏漸漸安寧下來。最開始的緊張、恐懼和憤怒都已經煙消雲散。這間屋子有陸璣等人,倒也不必擔心安全。

她竟然睡去了。

……

陸璣從外麵找來的婢女進屋來伺候薑梨的時候,薑梨已經睡著了。那婢女就幫薑梨掖好被子,同陸璣等人說明了情況離開。

陸璣問姬蘅道:“薑姑娘要留在黃州?”

姬蘅點頭。

“她留在黃州會不會不安全?”聞人遙問:“成王就要開始動作了。”

“現在讓人送她回燕京才是不安全。”姬蘅道:“她自己想留下來。”

“但成王不是一開始就想擄走她找她麻煩麽,這要是成王發現她還在黃州,肯定不會放過薑二小姐的。”

姬蘅道:“你認為他能在我麵前抓人?”

聞人遙搖頭,又點頭:“我的意思是,你帶著薑二小姐,多不方便哪。”

“總之,薑姑娘出現在這裏都是個意外。”陸璣道:“之前司徒小姐讓人送信,說是薑姑娘被擄走了,倒是沒想到誤打誤撞,在這裏被大人發現。我看,還是寫信給司徒小姐,讓司徒小姐報信給薑家葉家,讓他們不必再找了。”

姬蘅道:“你看著辦吧。”

他不笑的時候,便顯得有些危險,陸璣退了出去,大約是去寫信了。聞人遙留在屋裏,他不時地看看姬蘅,似乎在想什麽。姬蘅道:“有什麽話就說。”

“阿蘅,你覺得……”聞人遙斟酌著語句,“薑二小姐會是那個人麽?當年命卦裏的女人。”

“不會。”

聞人遙抬起頭:“為啥。”

“不為什麽。”

……

薑梨在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一個陌生的丫鬟見她醒了,連忙扶她起來梳洗。看到這個丫鬟,薑梨就想到了留在燕京城的桐兒,要知道她被人擄走之前,桐兒為了替她擋刀,胳膊被刀傷到了,現在也不知怎麽樣,不曉得最後白雪和桐兒是否安然無恙。

她憂心忡忡的梳洗過後,又被幫著用過了飯。軟筋散的功用消散了一些,不知道姬蘅後來是不是又找了解藥,總歸比起昨日來,薑梨能稍微動彈手腳,雖然還是軟綿綿的沒力氣,卻不至於動彈不得,什麽都不能做了。

“扶我去外麵看看吧。”薑梨對婢女道。

那婢女扶著薑梨走到了屋外,這是一間四合的院落,大約是在黃州的緣故,宅院並不是很大,四方裏各有一間房,隻有一個院子。聞人遙正在院子裏,聞人遙蹲在地上不知道在幹嘛,薑梨被攙扶著走近了一點,看見他的身邊,圍繞著幾隻肥鴿子,正在啄地上的玉米。

他居然在喂鴿子。

“聞人公子。”薑梨道。

聞人遙背對著薑梨,聞言這才站起身,回過頭,看見薑梨,笑道:“薑二小姐,你怎麽起來了?”

薑梨看了看天,天已大亮,她沒在院子裏看到其他人,就問:“其他人呢?”

“文紀和趙軻還在,大人和陸璣一早出去了。怎麽樣,今日身子好一些了麽?可還覺得沒有力氣?”聞人遙問。

薑梨道:“好多了,多謝聞人公子關心。”

“一句話的事兒,有什麽好謝的。真要謝你還是謝阿蘅好了,”聞人遙笑眯眯道:“畢竟昨日是他把你救回來的。”

薑梨道:“國公爺的恩德,薑梨沒齒難忘。”

“也不必沒齒難忘,道個謝就好了。”聞人遙不以為然道,又看到了薑梨的臉。薑梨今日早上就沒有戴麵紗了,那麵紗戴起來不舒服。且她看到了自己的臉,果然如姬蘅所說,紅色雖然還有,但比起昨日來,消退了一點點,顏色有變淺。想來擄走自己的那兩人除了給自己吃軟筋散以外,這種致人生紅斑的藥也在一直喂她吃。等不再服用那些藥後,紅斑就慢慢的變淺了。

“這紅斑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好。”聞人遙道:“薑二小姐一直留在這裏也好,黃州除了我們以外,沒有人認識你。等你臉上的痕跡散去後,再回去也沒人知道。要是現在就這麽回去,燕京城的人看到了,指不定要傳出什麽風言風語。哎,”他煞有其事的歎了口氣,“人言可畏啊,還是躲著點好。”

薑梨覺得這人真奇怪,分明是走的奇門遁甲一派,卻渾身上下充滿了煙火氣,沒有一絲高人的風範。不過,這也許就是他們“扶乩門”的過人之處?

薑梨不明白。

隻聽聞人遙又絮絮叨叨的道:“說起來,阿蘅那麽個挑三揀四的人,昨日看見你的臉這般,居然不曾嫌棄,還把你抱回來……”他看著薑梨,眨了眨眼睛。

薑梨被他盯得一臉莫名。

“薑二小姐,你是不是喜歡阿蘅?”

“什麽?”薑梨訝然。就算按照聞人遙方才說的話,接下來好像也該是“阿蘅喜歡你”而不是“你喜歡阿蘅”吧?這聞人遙說話顛三倒四的,簡直讓人猜不透下一句他要說什麽話。

薑梨性子好,隻得耐心的回答他:“國公爺救過我的命,我感謝國公爺,拿他當朋友。其他的就沒有了,還望聞人公子慎言。”

這種溫柔的“慎言”對聞人遙根本起不了什麽作用,他隻是很認真的,仿佛十分困惑似的道:“阿蘅不是一個喜歡親近陌生人的人,就算他親近的、身邊交好的人,也都不是什麽好人,除了我以外,個個不是省油燈。”

薑梨:“……”這話要是被司徒九月陸璣他們聽到了,也不知道聞人遙還能活的到幾時。這人這般作死,還不如早些給自己算卦,瞧瞧那一日把自己作死了。

“薑二小姐你不一樣啊,”聞人遙道:“你可是個好人,阿蘅居然會對一個好人這般好,這就奇怪了。你說你不喜歡阿蘅,怎麽可能?”

薑梨:“為什麽不可能?”

“我總覺得,你就是阿蘅命裏的那個女人。”聞人遙說著說著,就要伸手來抓薑梨的手:“薑二小姐,要不我給你算一卦,看看你這命道如何。”

薑梨訝然:“你們扶乩門,不是一生隻能為一人占卜麽?”

“是啊。”聞人遙說的理所當然,“所以我為你算卦,就不是扶乩門的本事了,我當年下山的時候,到處偷師,到現在,除了本派以外,也算小有所成吧。你喜歡哪一派的,我若是會用,就用那一派來幫你。”

薑梨:“……”

她實在沒辦法了,並不希望聞人遙替自己算卦,要是聞人遙沒本事也就罷了,真有本事,算出她是個活了兩輩子的人,嚇著他怎麽辦?自己是薛芳菲的真相,越少人知道越好。

她道:“聞人公子,我現在在黃州,已經安全的消息,能不能讓我爹和舅舅知道?我現在不見了,他們一定很焦急。”

“阿蘅昨兒晚上就吩咐過了。”聞人遙道:“信已經在路上,薑姑娘不必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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