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欣賞

“張都督,那日你想與我說甚?”劉錡忽然問道。

聽到這話,張誠卻忽然失笑,頓了頓才道:“我當時要與你說的,就是泅渡至菩薩勞城之事。從前大勃律國並無戰船,僅有渡河之小船,對大軍泅渡無多少影響;何況隻要許以重金,操持船隻的漁民、艄公也願助大軍過河。但騎兵不僅鎧甲厚重,戰馬更是沉重,不易渡河,恐怕在最後攻打菩薩勞城時勞而無功,所以預先提醒你。”

“誰曾料想大勃律人竟然打造戰船阻擋泅渡,”張誠又苦笑道:“這時再琢磨騎兵如何渡河又有何用處?”

“哎!”劉錡歎口氣,不知該說甚;張誠同樣如此。二人這般在中軍大帳前站著也覺十分尷尬,遂轉身走進賬內。

此時帳內隻來了不足兩成將領,大多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說話。劉錡挑了一個中間靠後的位置,一邊等待軍議開始,一邊聆聽他人議論。

大家都在談論的,自然是如何度過信度河。此事事關眾人的功勳乃至前程,均十分關切。但劉錡聽了一會兒,也不見有人提出法子,不由得有些氣餒。

漸漸的來到大帳中的將領越來越多,聲音也越來越嘈雜。又過不多時,封常清從後帳走出,眾將士忙起身行禮。

“軍情緊急,不必多禮。”封常清擺手說了一句,坐下後又立刻問道:“諸位將領可有渡河之策?”

帳篷內頓時沉默起來,無人說話。封常清等了一會兒不見有人發言,雖早有預料但也略感失望,忙定了定心神,出言道:“既然諸位將領均無渡河之策,那隻能行使此計了。”

他立刻吩咐道:“李將軍,司馬朱艮,果毅王勝。”

“末將在。”聽到他吩咐的三人趕忙起身答應。

“嗣業,”段秀實對李嗣業說道:“明日清晨你帶領本部兵馬,以及朱艮、王勝所領之兵,悄悄繞行山路至西北、信度河下遊處,隨即大張旗鼓安營紮寨、打造船隻,吸引大勃律水師北上。”

“是。”李嗣業立刻答應一聲。他身後的朱艮與王勝愣了一下,也立刻答應。他們二人已經明白了,封常清要用聲東擊西之策,將大勃律戰船吸引到北麵,使得菩薩勞城東麵空虛,從而渡河攻城。他們雖對自己分派了誘敵的差事而不大高興,但也不敢違背軍令。其餘並未被點到的將領卻高興起來:他們被留在此處,必定能夠參與攻城從而立功了。

但出乎眾人預料,封常清又吩咐道:“趙光密,你明日帶領本部人馬從來路返回,作出要撤兵返回安西之勢;其餘各部也要裝作收拾行李。但卻不要做戲太過徹底,而是讓大勃律人發現破綻。”

“封副使,請恕屬下冒昧:命屬下如此作為,有何用意?”趙光密起身答應一聲,但又忍不住問道。帳內將領大多不明白封常清此舉的用意,紛紛看向他。

“我擔心隻李將軍一路疑兵不能迷惑大勃律人,是以再添一處疑兵。若大勃律將領智慮短淺,多半會以為李將軍那一路為主攻,將水師派往信度河下遊;若大勃律將領多疑,多半會以為我這一路乃是主攻,將水師大部安排於此。”

“但真正的主攻之兵,則是我要派出的第三路人馬。這一路人馬同走山路,返回施迦河上遊三十裏外一處渡口,趁夜從那裏渡河繞行施迦河東岸,從信度河上遊過河。”

聽完封常清這番話,眾人恍然大悟:不僅要聲東擊西,還要瞞天過海。封副使都護果然智慮深遠,令人佩服。

隨即,眾人都目光熱烈地看向封常清。第三路兵馬必然能夠立下大功,所有人都想得到這個差事;尤其那些資曆深、過往立下過許多功勞的將領,認為如此要緊的差事,定然會分派給自己。

但出乎眾人預料,封常清卻說道:“嗢鹿州都督張誠,果毅劉錡聽令。”

“屬下在。”張誠與劉錡又驚又喜的站起來。

“你們二人明日清晨領兵走山路返回施迦河上遊三十裏外之渡口,渡過施迦河,再從信度河下遊渡河,攻打大勃律水寨與菩薩勞城。”

“屬下領命。”在無數或嫉妒、或羨慕、或不解的目光中,他們二人答應道。

封常清仔細看了他們的表情一眼,又掃視其他將領一番,點點頭讓他們二人坐下,又吩咐其餘將領如何裝作收拾行李要撤兵。眾將領心中對於至關重要的差事交給劉錡這個新人和張誠這個外將都有些不滿,但封常清威望高,眾人也不敢出言反對,隻能將話憋在心裏,同時諾諾的答應著。

過了一會兒封常清吩咐完畢,遣眾將回去做準備。眾人答應一聲,行禮離開。才走出大帳,張誠就問劉錡道:“你家中可是與封副使有舊?或為親眷?”

“張都督,這話不是問過幾次?我籍貫虢州,與封都護不同;族中雖有人曾來安西服役,但也從未聽說與封都護有舊;若是有關係,我三年前來安西前家裏人豈會不與我說?”

“這也說的是,但既然如此,為何會點你我主攻?”張誠不解地說道。

“或許是封都護記掛著張都督你過往的功勞呢。”劉錡笑道。

張誠笑笑,不說話。封常清若真是對他另眼相看,他現在豈會隻是嗢鹿州都督?隻是,‘若不是因為我,也不是因為劉錡與封常清有舊,那為何會點我們二人?’

……

……

“封都護,軍中糧草不多了。”大帳內,李嗣業同封常清說道。

“正因為糧草不多,我才要采用此計。”封常清道:“糧草不足以支撐到打造好戰船,隻能用計渡河。”

“這我自然明白;隻是,為何要派劉錡與張誠主攻?”李嗣業又問出了此刻幾乎所有將領都疑惑不解的問題。

“因為劉錡年輕,且讀書多。”封常清解釋道:“軍中將領,除他之外年紀均在三十歲以上,有家有口。拖家帶口的人,兩軍陣前難免思慮多些,瞻前顧後,不像年輕人一往無前。”

“年輕這點我倒是也明白,隻是讀書多又能算是何種好處了?”李嗣業又問道。在他看來,統兵將領能識字就行了,讀書多對打仗也沒甚用處。

“你忘了去歲的潔山之戰?”封常清笑道:“若不是劉錡讀過《左傳》又即刻向王節度獻計,大軍多半會慘敗。由此可見,讀書多還是有用處的。”

“我點他為將,還有一點,就是我確實對他有些欣賞。”封常清將二年前在碎葉鎮他與劉錡在城南飯館相遇的事情說與李嗣業,又道:“他那番態度,世上少有,我十分欣賞。”

“原來如此。我算是知曉你為何一直對劉錡另眼相看了。”李嗣業笑著說了一句。但他隨即又道:“可畢竟劉錡年紀較輕,若是發生了預料之外的事情,又沒從書上讀到過類似局麵,不免會有些驚慌。”

“不還有張誠。”封常清笑道:“張誠征戰二十餘年,資曆深厚、經驗豐富,又和劉錡關係好,二人正好互相輔助。”

“都在你的算計之內。”李嗣業也笑道。“既然都在你算計之內,我就盼著他們早日攻破水寨,接應大軍渡河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