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兔很委屈。

夢中的她撅著屁股,正在歡快地吃草。

可這草才入口,就有人揪住了她的耳朵,她奮力掙紮,唧唧直叫,甚至還想伸出小爪子去打人,然後她就從夢裏醒來了。

草沒了。

悠閑的生活也沒了!

拽住她耳朵的安嵐重重咳嗽,一邊咳一邊說:“快扶我起來。”

“唧唧唧!”

兔兔氣惱地將自己的耳朵從安嵐手心抽了出來。

放在過去,無論她怎麽叫喊也逃不脫安嵐的五指山,但現在她輕而易舉地就做到了。

完事後她還用耳朵拍了安嵐幾下。

“唧唧!”

【大聲斥責】

好好躺著,你起來幹錘子!

兔兔沒好氣地瞪了安嵐一眼,又輕巧地將被掀開的被子蓋了回去。

“唧唧(睡吧睡吧)”

兔兔打了個哈欠,然後卷成一團在安嵐的耳朵旁趴了下來。

可還沒等她閉上眼睛,她的耳朵就又被揪住了。

“唔!”

兔兔氣得齜牙咧嘴。

就算你現在是傷員,一而再,再而三的揪我耳朵,我也是會生氣的!

你等著,等白憐回來我就去告狀!

她啪啪兩下將安嵐的手推開,這時山洞響起了安嵐的聲音。

“有外敵進犯,別磨磨蹭蹭了,快扶我起來。”

“唧?”

兔兔愣了一下,將信將疑地盯著安嵐。

片刻後,她晃晃耳朵:“唧唧(那你先等著)”

她身姿矯健,三兩下就從山洞中躥了出去。

安嵐並未等太久,兔兔再次回來時神色已經變得無比凝重,她奔跑時兩隻耳朵隨風而舞,宛如呂布頭上帶著的翎子。

“唧唧。”

兔兔在安嵐麵前跳了跳,似乎是在訴說山門外戰鬥的激烈程度。

安嵐眉頭一皺:“聽不懂。”

兔兔喪氣地垂下了頭,但她很快就又振作了起來。

現在不是想這種事的時候,她手忙腳亂地將安嵐從**扶了起來。

“唧唧。”

“帶我去山門,雖然我曾經加固過大陣,但由於缺乏足夠的材料,這個大陣依舊不穩固,一旦拖久了,必會出現大量傷亡。”安嵐輕喘著。

兔兔沒有說話,隻是以法術拖著她跑。

瓊明峰本就人少,如今更是半個人都見不著。

可一旦從山上下來,安嵐就看見到處都是行色匆匆的度仙門弟子。

天邊亮起了深紫色的迷霧,一時半會兒倒也看不清外邊到底發生了什麽。

沒有人哀嚎,沒有人驚慌,也沒有人逃跑。

除了她……自己。

“你在幹什麽?”

安嵐終於發現了不對勁。

兔兔帶著她的走的方向分明是雲羅峰後山禁地,而非度仙門山門。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那裏有一個超遠距離傳送法陣。

麵對安嵐的質疑,兔兔一言不發,繼續悶頭前進,哪怕安嵐揪她耳朵她也不當一回事。

“停下!”

安嵐頓時怒喝一聲,隱約間還帶著幾分不可置疑的恐怖威壓。

兔兔下意識地停了下來。

可在回頭看了麵色蒼白的安嵐幾眼後,她又繼續往禁地跑。

“是誰讓你帶我走的?掌門?顏月?還是那幾個不成器的弟子?”

兔兔不說話。

“敢違抗我的命令,你是不想活了嗎?”

兔兔依舊不說話。

安嵐似乎是被氣笑了:“很好,真的很好,你是第一個敢這樣違抗我命令的人。我縱橫三千界域時,大道為我所製,輪回為我讓道,那些仙帝也不敢對我說一個不字!”

兔兔終於停了下來,她決定還是要將事情說明白。

但就在她伸出耳朵寫寫畫畫時,顏月忽然從遠處飛了過來。

“我就知道你會逞強。”紫衣女子滿麵愁容,“就算你不為自己考慮,你也該為白憐考慮一下。”

“怎麽回事?”

安嵐的臉色一沉。

顏月解釋道:“外邊來的域外天魔說隻要將你交出去,它們就立刻撤走,不傷度仙門分毫。”

“她們找我幹什麽?”

安嵐心思百轉,難道說她的身份已經暴露了?

顏月道:“剛收到消息,白憐前腳闖入瑤池聖山,打亂了域外天魔和魔尊奪取未來鏡的計劃,這些域外天魔後腳就對度仙門發起了進攻。而它們又指名道姓捉拿你,這意圖已經很明顯了。”

“它們要拿我去威脅白憐嗎?”

“掌門是這麽認為的。”

安嵐的胸口劇烈起伏起來。

那是一種怎樣的感覺?

第一次……

也許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但無論重複多少次,她都不能容忍這種事發生!!!

顏月上前一步抱住了安嵐那顫抖的身體:“我知道你生性要強,但現在不是逞強的時候,乖,聽話,你也不想看到白憐為你擔心吧?”

她的身高比安嵐高了近半個頭。

她輕撫著安嵐的後腦勺,就和安慰受傷的女兒一樣。

安嵐停止了抖動。

她與顏月對視,那對炯炯有神的眼眸裏不知何時突然泛起了點點水光。

“你……”

顏月怔住了。

安嵐以極小的幅度搖頭:“我沒事。”

顏月微張著嘴。

這哪裏是沒事啊!

其實,隻是有一股強烈的情緒如同雷霆般在身體裏肆虐,這份情緒超越了身上所承受的一切疼痛!

安嵐看見自己的自尊被人打碎扔在地上,還被用腳反複踩踏直至化作粉末。

六千年前。

籍籍無名的她從一個殘破的小星球飛升至三千界域。

彼時尚且是人仙的她都敢放下豪言要挑戰統治整個東極天的東皇。

四千年前。

她成帝之日,十幾名仙帝勸說她放下與東皇的仇怨,否則必會引起大動**。

她的回應方式便是一人一槍殺進了東皇塔,將那座由無數人的白骨累成的塔和建造塔的罪人一同掃進了永無翻覆可能的天地之淵。

她這一生,無論是在最開始出生成長的那個星球,還是在匯聚諸天萬界無數英才的三千界域,她都從來沒有在任何人麵前屈服過,唯有曆經無數血與火的洗練才能鑄造出真正的不朽!

隻有在來到這個世界後一切才變得不一樣。

“你知道嗎?”

安嵐聲音幽幽,如同從極遠的天外飄來。

顏月和兔兔一動不動地看著她。

安嵐道:“自從有記憶起,我隻對兩個人做出過讓步。”

“哪兩個人。”顏月脫口而出。

“一個是你父親,還有一個……”

就算安嵐不說,顏月和兔兔也知道答案了。

顏月緊緊抱住安嵐,她臉上帶著還算燦爛的笑:“所以這次再讓一次步,等她回來,再讓她加倍補償你。”

安嵐沒有回話。

雲羅峰山頭仍飄著悠悠的白雲,後山綠樹之間,隻有對危險一無所知的鳥兒還在暢快的鳴叫。

……

“沒錯,我想和白憐帝君談一談合作。”

無邊黑暗中。

魔尊那高大的身影忽然如同鬼魅般飄了出來。

他所站的位置正是白憐對麵。

當他現身時,時間似乎都停止了流轉,周圍湧動的所有黑霧全在同一時刻凝滯。

白憐隻覺得自己沉入了水麵之下。

空氣、溫度、陽光……

所有事物都在離她遠去,剩下的隻有無能為力的恐懼。

但她的心在燃燒。

那顆原本沒有溫度的心,那縷原本沒有實形的神魂,全在這一刻擁有了真正的形體,與這個世界上普通人一般無二。

白憐一手握著天尊之槍,一手握著仙靈石。

她盯著魔尊,眼睛裏釋放出來的不加掩飾的憤恨。

“我現在沒時間和你談什麽狗屁合作,我隻想將襲擊度仙門的域外天魔全部殺光!”

魔尊沉默了一會兒,抬頭道:“白憐帝君的情緒過於激動了。”

“嗬。”

白憐冷笑一聲。

魔尊不以為意。

他的行事準則一向很簡潔,他崇敬任何一切實力比他強大的人,哪怕那個人是他的敵人。

因此他對白憐的崇敬發自真心。

他說:“白憐帝君隻要明白那些域外天魔的行動意圖,就能想到它們不會真的對度仙門的人下死手,畢竟死了的人是無法從你手中交換到任何東西的。”

白憐一怔。

“既然如此,白憐帝君又何必急著返回度仙門?它們今天可以對度仙門動手,明天就可以對河洛國的女帝徐璃下手,後天就能對飛霧頂的兔子、司雲裳,乃至於北瀘洲的無痕雪穀動手。”

白憐的胸口有微波**漾。

魔尊將她在意的人的名字一一念出,說是在提醒她,又何嚐不是一種威脅?

“在沒有絕對的自信可以圍殺你之前,域外天魔絕不會和你徹底撕破臉皮,它們需要你手中的那枚未來鏡,這就是你手中最大的倚仗。”

魔尊安靜地站在那裏,像個普通人一樣。

白憐問道:“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

魔尊道:“因為我突然改變主意了,我覺得這樣按部就班走下去,要得到我想得到的東西很難。”

“你想得到什麽?”

“不可說。”

白憐沉默片刻:“所以你想與我合作什麽?”

魔尊張開嘴,緩緩吐露:“殺了域外天魔的魔皇。”

白憐瞳孔猛地一縮。

這變故來得實在太過突然。

陷阱?

更大的陰謀?

還是說魔尊也是被脅迫的?

係統沒有給出任何提示。

黑暗與安靜組合在一起能成倍的放大人心中的各種負麵情緒。

白憐遲遲沒有說話,各種猜想在她腦海中閃過。

她一咬牙:“我需要付出什麽?”

問一問總不會吃虧。

“大道,你身上的大道,那份可以破壞一切的大道!”

魔尊的眼睛裏開始釋放光芒,他如同在研究上取得重大突破的研究員一樣,興奮之意溢於言表。

“然後呢?”

“我會將這份大道融入到未來鏡中,然後呈遞給域外天魔的魔皇。”

無聲的爆炸在魔尊身後盛放。

“我需要考慮一下。”白憐道。

魔尊微微點頭:“你的時間並不多,雖然我不會做出格的事,但外邊那些域外天魔對瑤池聖山的進攻並不會停下來,用不了多久瑤池聖山的仙器就會沉寂。”

“我明白。”

實際情況很可能比她想象中還要嚴重。

因為趕時間,正道的頂級宗門派來的人不多。

等他們真正組織起龐大的援軍時,瑤池聖山這邊的戰事很可能已經結束了。

事實也正是如此。

青玄劍宗等人的實力雖然強大,但域外天魔為了搶奪未來鏡也是做足了準備的,否則聖主等人不會一瞬間就被逼入絕境。

再這樣下去,大陣就要被攻破了。

聖主回頭看了那一群一言不發的晚輩一眼。

白憐等人的到來沒有馬上擊潰域外天魔,但還是讓她看見了機會,將這些晚輩全都送出去的機會。

已經沒時間猶豫了。

她和周圍的其他宗門高層對視一眼。

“為了宗門的傳承。”

“為了宗門的傳承。”

仙器凝聚的屏障內,僅剩的一些靈力忽然一分為二,一半注入仙器,一半在地上畫起了巨大的法陣。

……

時間約莫過了二十餘息。

雲羅峰後山。

安嵐伸手將顏月輕輕推開。

“你想通了?”

安嵐點點頭:“這次,我打算再讓一次步。”

“太好了!”

顏月喜形於色,她立刻招呼兔兔。

“兔兔,將安嵐送到禁地去。”

但就是這時候,她的手腕忽然被抓住了。

“怎麽了?”

顏月疑惑地轉頭。

安嵐道:“我不是要為白憐讓步。”

“那……”顏月心底升起不好的預感。

安嵐道:“我要為整個度仙門讓步。畢竟,如果我什麽都不做的話,你、傻兔子、那些不成器的蠢弟子、掌門師兄、雲羅峰,還有瓊明峰,這些已經陪伴了我很久的人或物都有可能毀掉。”

顏月尖叫起來:“你要主動把自己送出去,你瘋了嗎?”

安嵐嘴角扯起一個不明顯的笑容:“我當然還沒有傻到會做這種事的地步。”

“那你想幹什麽?”

安嵐低下頭,須臾過後又抬起了頭:“付出一點‘小小’的代價。”

“啊?”

顏月完全糊塗了,她根本不明白安嵐想說什麽。

安嵐隻是催促趕緊將她送到度仙門山門去。

“我自己走過去還是挺累的。”

“別鬧了。”

顏月當然不可能答應。

可就在這時,一道灰色qi流陡然射進了她的手腕經脈之中。

幾經流轉,她驚駭地發現自己的靈力被“凍結”了,她的神魂也被裝進了籠子裏,她渾身乏力,完美地詮釋了“身嬌體柔易推倒”這句話。

“你就在這好好休息吧。”

安嵐一臉淡然地說道。

說罷她的目光又轉移到兔兔身上。

“送我去山門。”

兔兔害怕,兔兔轉身就想逃走,剛邁出腿她身後就傳來了話。

“你要去哪?”

“唧唧。”

兔兔委屈巴巴地走了回來,她根本不敢抬頭去看安嵐,隻能老老實實地按照安嵐的指示將她送到山門。

這時候域外天魔對度仙門的進攻已經持續一段時間了。

但它們並沒有像最初預料的那樣輕易攻破度仙門。

山門口立著的大陣玄奧非常,哪怕以力強破也需要時間。

它們本以為度仙門最強者的實力不過剛入渡劫期,誰曾料卻突然蹦出來幾個強者。

有人化身為劍,一斬就是劍域降臨。

有人化身青鸞,羽翼飛舞,天空被燒成無邊火域。

不過這些人強歸強,終究還是離人仙之隔太過遙遠。

她們或許能抵擋一方,卻始終不能掌控全局。

以現在這個趨勢,最多半刻鍾度仙門就會被攻破,到時候安嵐想逃也逃不掉。

可事情就在這時候出現了令人意想不到的變化。

山門口。

一個身形嬌小,麵色蒼白,絕對稱得上是人間絕色的女子緩緩走了出來。

所有正在參與戰鬥的人都停了下來。

玨雲子、高邑、各峰首座、蕭錦瑟、蘇幼微、紅衣、餘纓、林姈……還有那些域外天魔,所有人的視線都匯聚在安嵐身上。

這一刻,她仿佛就是這個世界的中心,世間的一切,包括世間和空間都在圍繞她旋轉。

“安嵐,你到這裏來幹什麽,快回去!”

平日裏溫文爾雅的玨雲子忍不住厲聲大喝起來。

蕭錦瑟等人一時間也不知所措。

“師父,你快回去。”

“師父,有我在,我絕對不會讓它們傷到你的。”

“師姐在走之前讓我照顧師父,哪怕拚上這條命,我也會守在師父身前。”

安嵐就像是沒聽見這些話一樣。

她單手托起縮在自己腳旁的兔兔,輕輕一揮手,兔兔就被無形之力**開。

她靜靜地站在那裏,身體周圍開始浮現出一道又一道白色qi流。

這些氣流一開始隻是圍繞著她的身體旋轉,如同在江心盤旋的漩渦。

可隨著時間的推移,氣流漸漸展露出猙獰的一麵。

它們如同瘋狂生長的巨大藤蔓一樣在安嵐周圍舞動。

大地震顫,天空下沉,迷霧從四麵八方湧來。

短暫的沉寂過後,伴隨著仿佛要刺破天穹的猛烈爆炸,數不盡的白色洪流從安嵐的背後噴湧而出!

整個世界似乎被切成了無數碎片。

一念生,陰陽倒轉。

一念動,時空亂序。

天際之上有仿佛來自荒古時代的呢喃。

有人試圖去聽清那些話,但轉瞬間就被震得口鼻冒血,大腦一片空白。

這是奇跡。

這是超越此間一切的奇跡!

而就在這份奇跡中,一條白膩如脂、晶瑩光潔的腿從白色洪流之中探了出來。

“我為天尊之時,人跡所至,四方無不臣者!”

浩**的聲音如狂風卷過每一個人的心。

那個平日裏慵懶的女子,今日就耀眼得如同映照諸天的仙神!

她不鳴則已,一鳴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