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被如同大海般翻湧的白浪托舉的少女的光彩輕易地蓋過了在場所有人。
她穿著華麗無比的衣裳，仿佛從真仙所居之界降臨的神女。
倘若這世間沒有了太陽，那身體周圍散發著神輝的她就是新的太陽。
她一聲輕喝，猶如帝王之令。
六合之內，皇帝之土，西涉浮島，南盡北戶，東有東海，北過雪原，人跡所至，無不臣者！
威壓所及之處，山石皆伏，飛禽走獸蟲草更是畏威而俯身不敢高聲言語。
方才還打得不可開交的雙方人馬雖然已經極力抵抗，但仍然不由自主地兩膝一彎，幾欲五體投地。
當那聲呼喝終於消散在天地之間，這個世界變得出奇的安靜。
沒有人說話，包括安嵐自己在內。
隻因這一幕來得太過突兀，又來得太過震撼！
沒有任何人對此做好了心理準備。
當安嵐剛現身時，玨雲子等人都以為她要用自己來換取度仙門的安全。
這種事他們當然不可能讚同。
無論什麽時候，度仙門都不會做出出賣自家人的卑劣行徑來，所以他們極力勸阻安嵐。
域外天魔的想法與玨雲子他們並無差別，但由於立場不同，它們心情自然也不同。
自己跑過來送人頭好啊！
但這個女人未免也太蠢太天真了。
她真以為賣了她自己，它們就不會繼續進攻度仙門了嗎？
不可能！
人質自然是越多越好。
域外天魔被稱為魔，從來就不是一個講信用的種族。
然而當所有的焦急與喜悅、嘲笑糅雜在一起後，都被安嵐一腳踩得粉碎！
那是一隻令在場所有人一輩子都忘不了的腳。
它的出現，將過往的認知撕成了碎片。
“這真的是安嵐？”
玨雲子一隻手捂著胸口。
在天尊流露出的一絲威壓麵前，他和那些隻有煉氣期的晚輩沒有任何區別，同樣被壓得喘不過氣來。
可問題的關鍵根本不在這裏。
他絕不會認錯。
那漂浮在空中宛如仙神的少女與安嵐長得一模一樣！
隻是那高高在上，仿佛失卻了人性般的氣質讓他無法得出肯定的答案。
玨雲子與安嵐認識了近五百年，他印象中的安嵐是個做什麽事都嫌麻煩的問題少女。
但凡有事被安排到她頭上，她都會想方設法推給其他人幹。
而且安嵐還是個重度“中二病”患者，隻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她的“中二病”終於還是自愈了。
無論從哪方麵看，安嵐都和眼前的這個少女不是一路人。
玨雲子不禁想起安嵐曾說過的一些話——
“我隻是來這裏養傷的，總有一天，我會奪回屬於我的一切！”
“人仙？人仙算什麽，我曾一念破碎八荒六合，重塑一界！”
“枯木逢春不過是小道罷了，虛空造物於我而言也隻是不值一提的小法術！”
“陰陽、生死、輪回皆為我驅使，我即不朽！”
玨雲子忘不了天空中的少女現身時說的那句話。
“我為天尊之時，四方無有不服之人！”
天尊，那是超越仙帝，站在此世之巔的世間最強者！
如果安嵐真的曾是天尊，那麽她過去說的那些話就沒有任何毛病了。
但……
“我還是無法接受。”
排行倒數第二的師妹竟然是天尊。
這件事帶來的衝擊力遠比白憐是仙帝轉世要大上百倍。
玨雲子試圖伸出手，卻隻覺得身前立著一道看不見的圍牆將他和安嵐隔開了。
他們，根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啊。
覺醒之後的安嵐師妹，很快就要離開度仙門了吧？
玨雲子又想起了已故的師父。
那時候，師父總是指著安嵐師妹說她有大帝之姿，遲早會帶領度仙門走向昌盛，這是因為師父早就知道安嵐師妹的真實身份了嗎？
玨雲子不懂。
各種各樣繁雜的記憶在他的識海中交織，他的腦袋昏昏沉沉的，已經快要失去思考能力。
相較而言蕭錦瑟等人的反應就要激烈得多。
“這是師父？”
“師父原來這麽厲害嗎？”
“難怪每次白師姐見了師父就和見了老虎一樣。”
“師父好漂亮！”
“這……這不對勁，師父剛才不還受著傷嗎，怎麽突然就恢複正常了，難道說師父一直在裝？”
又或者說，其實師父現在這個樣子才是裝出來的？
腦袋比較靈活的餘纓下意識地扯了扯蕭錦瑟的衣袖。
“怎麽了？”
“我……”
餘纓立刻搖了搖頭，這種事絕對不能說出來，萬一被那些域外天魔聽見了可就危險了。
顯然餘纓還是低估了域外天魔的“狡詐”。
在經曆最初的恐懼之後，很快就有域外天魔意識到了不對勁。
據可靠情報，不久前安嵐由於身受重傷，連床都下不來，那儼然是一副隨時有可能身死道消的模樣。
這樣的她怎麽可能在一息時間內爆發出可以鎮壓世間一切的恐怖實力來。
一定有詐！
說不定現在他們看見的都是白憐為了以防萬一留下來的幻術。
反正幹站著也毫無意義，不如上前試探一番。
這樣想著，其中一隻域外天魔硬是在這泥潭般的大世中往前走了一步。
“凡人也敢冒充天尊，可笑至極！況且在太古時期，死於我族先輩手中的天尊也不止一人！”
它緩緩舉起右手。
嬉笑之間，一隻可蓋日月，可鎮山河的巨大黑爪從它的手心激射而出。
猶如鉤鎖。
但卻恐怖億萬倍。
若非白浪也散發著微光，這世界便真要沉入黑夜了。
黑爪來勢凶猛，所過之處，空間宛如氣泡般紛紛炸裂，靈氣流失形成巨大的旋渦，一遍遍拍打度仙門的護山大陣。
這場麵看得人心驚肉跳，玨雲子試圖提醒安嵐，但還是來不及了。
太快了！
黑爪在距離安嵐十丈遠的地方停了下來，成百上千條黑色“觸手”從黑爪的五指上瘋狂湧出，似乎是要將安嵐卷進去。
直到現在，安嵐仍然一動不動，那平靜的模樣甚至讓人懷疑她是被嚇傻了。
“果真是幻覺？”
那隻域外天魔臉上露出驚喜之色。
破除幻象，抓捕安嵐，如此一來它就是立下大功了！
然而它的笑容才剛綻放到一半就凝固了。
周圍的域外天魔立刻發現了異常。
“出什麽事了？”
一隻手探了出來，試圖拍拍它的肩膀，但伸到一半就停了下來。
“！！！”
隻見那些即將纏住安嵐的觸手整齊劃一地停了下來。
一片死寂。
透過觸手間的縫隙，眾人看見安嵐張開了蒼白的嘴唇。
沒有人知道她吐露的音節的是什麽。
隻是那個音節蹦出來的瞬間，密密麻麻的觸手就啪的一下崩潰成萬千銀白色的光點。
而這僅僅隻是一個開始，黑爪、翻飛的靈力，乃至於那隻笑容凝固的域外天魔全都化作了光點。
風一吹，億萬光點如雨滴般灑落。
此情此景，美不勝收，足以令那些詩人寫上十幾篇不重複的頌歌。
然而幸存的域外天魔就像見了世間最恐怖的妖魔一樣四處躲閃，生怕自己被光雨打中，也步了那隻域外天魔的後塵。
“無知螻蟻，死不足惜。”
青冷的聲音在安嵐周圍回**。
她的麵龐依舊冷酷，但似乎又帶上了幾分不屑一顧的嘲笑。
域外天魔們噤若寒蟬，根本不敢與安嵐對視。
明明環繞在身體周圍的威壓減弱了，卻再也沒有誰敢動彈一下。
另一邊，玨雲子用力擦了擦眼睛。
死了。
真的一下子就死了！
不久前，餘纓和青鸞同時圍攻那隻域外天魔也僅僅隻能割破它的衣服，卻不能傷他皮肉分毫，可現在安嵐僅僅是吐出一個音節就將其徹底抹殺。
這不是天尊之威這是什麽？
看樣子這回度仙門真的保住了，隻是，他仍然覺得這一切像夢一樣。
此時。
在千萬人的注視下，安嵐無比從容地向前邁了一步。
白浪隨身而湧，山河隨之而動，晴朗的天空愈發陰沉。
她一前進，那些域外天魔便齊刷刷地後退一步，唯恐被拉近了距離。
它們不是不想跑，但要想從一個天尊手中逃跑不是癡人說夢嗎？
從來都是域外天魔隨性殘殺人類和妖獸，嬉笑著品味獵物死亡前的哀嚎與驚懼，然而今日這一切全都反了過來。
獵人變成了獵物。
無聲的恐懼在眾多域外天魔之間蔓延。
這就是待宰羔羊的滋味嗎？
它們甚至來不及回想往日的趾高氣揚，新一輪的恐怖就又襲來了。
“你們不是要捉拿我嗎？現在我就在這裏，誰敢上前？”
浩**的聲音如戰鼓般一遍遍敲擊著域外天魔的心。
沒有域外天魔敢動。
它們的身體早就不染塵埃，但在四方壓迫下還是忍不住汗如雨下。
不能動，動就是死！
可這時候還是有意外發生了。
一隻實力稍弱的域外天魔由於過度害怕，腿肚子輕輕顫了一下。
下一刻安嵐的目光就投了過來。
一時間其他人的目光也紛紛轉過來。
“我……”
那醜陋的生物舉起雙手。
“我不敢冒犯天尊，我也是受魔皇所迫，我……饒命……我還不想死……”
它嗷嗷叫著，一邊喊話，一邊往後退。
“不過是一群仰仗祖輩威名的廢物罷了，也敢在我麵前狺狺狂吠？”
安嵐橫掃一眼，目光中盡是冷漠。
這一言，便是死亡宣判！
當眼眸中閃過電光時，那隻倒退的域外天魔身體也劇烈抖動起來。
“不不不……”它用力按住自己的腦袋，叫聲愈發驚慌和恐怖，“我還不想死，不想……啊啊……”
叫聲戛然而止。
沒有人看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隻一瞬間的功夫，那隻域外天魔就被壓成了虛無。
它的身體，它的神魂，它的氣息，它的一切都被抹除。
其實這個場麵一點也不血腥。
但眼睜睜看著它發生的域外天魔還是被鎮住了。
死亡，原來是一件如此輕鬆的事嗎？
那麽死亡下一刻是否就會降臨在它們頭上？
風吹在身上，冷如冰霜。
拖著疲憊身軀從遠方爬來的顏月恰好看到了這一幕，她的身體下意識地繃緊，兩條腿緊緊並攏，一隻手按住衣服下擺。
“這是安嵐？”
難以置信，但事實就擺在這裏！
安嵐一個念頭就能將域外天魔殺死，殺她那就更加輕鬆了吧。
一想到自己過去天天和安嵐對罵，還時不時詛咒一下安嵐，顏月就覺得自己真是福大命大。
再想到自己和白憐做過的那些事，她就更加害怕了。
會被安嵐捅死的吧？
顏月兩腿發軟，差點就被嚇尿了。
其實這還不是最可怕的事，最可怕的是她還曾想過在與白憐貼貼時，故意泄露給安嵐看這種騷操作。
“看，你最喜歡的大弟子在我這裏！”
好家夥。
還好她隻是想一想，沒有真的付諸行動，不然現在她早就被安嵐打死了吧。
“顏師叔，你怎麽了？”
蕭錦瑟扶起了差點摔倒在地的顏月。
顏月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沒什麽大礙，我就是有些緊張。”
蕭錦瑟安慰道：“顏師叔不用緊張，有師父在，這些域外天魔囂張不起來。”
“是啊是啊。”顏月趕緊點頭，“你不用管我，去看著你師父吧，她之前傷得那麽重，現在卻突然變得這麽厲害，肯定付出了不小的代價。”
“那……”
“去吧去吧。”
在顏月的再三勸導下，蕭錦瑟放開了她的手。
此時。
度仙門外。
天色愈發黯淡。
安嵐對域外天魔執行的天罰仍在繼續，她的目光每鎖定一隻域外天魔，就會瞬間將它的存在從這個世界上抹除。
“古今未來，吾身為尊，萬道成空，鎮壓當世敵！”
對這些未曾經曆過太古戰爭的域外天魔而言，這是世間獨一份的大恐怖。
它們哀嚎，它們呼喊著魔皇的名字，它們還是後悔自己來執行這個任務了。
與其在這裏麵對殺神一般的安嵐，還是“溫柔”的白憐更值得選擇。
但這些祈禱終究是無濟於事的。
“第十個！”
啪。
又是無聲的碾壓，一隻實力接近八劫散仙的域外天魔被碾碎。
但就在這時，麵容冰冷的安嵐忽然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她身後翻湧的白浪毫無規律地震顫起來。
當她將手挪開時，她的手掌和嘴角都染上了一層鮮血。
“血？”
玨雲子等人和域外天魔都愣住了。
吐血就意味著安嵐的身體有恙。
那這……
玨雲子臉色一變。
還沒死的域外天魔則是喜出望外。
今亡亦死，進逼亦死，等死，何不如拚死一搏？
這要是殺了安嵐，那相當於殺了一位天尊啊！
原本四處逃竄的域外天魔一窩蜂地朝安嵐撲了過去。
妖魔亂世，黑雲鋪天蓋地。
“師父！”
餘纓第一個飛到了安嵐身旁。
但安嵐右手一點，餘纓就被一道無形的牆攔了下來，任憑她如何努力也過不去。
“身雖死，亦為天地之尊！”
安嵐緩緩閉上眼。
她身後開始浮現出一顆又一顆大星，星辰萬物圍繞著她旋轉，萬古滄桑之氣湧向四方。
虛空之中，一條玄奧非常的大河若隱若現。
那是貫穿古往今來一切時空的時間長河！
“仙界至尊尚且不能從時間長河中抹去我的存在，一群宵小魔頭更不能動我分毫，你們，自在一旁看著。”
安嵐終於重新睜開雙眼。
神光如柱，重構蒼穹。
她如同駕馭萬物的神女，沒有半點遲疑地朝那蜂擁而至的黑色大潮走去。
終於，白色浪潮與黑色浪潮碰撞在一起！
時間在此凝滯。
萬物失去了應有的光彩。
天空下沉，大地上浮，好端端的世界似乎在此刻重歸於混沌。
迷茫、恐懼、急躁……各種各樣的情緒交織在一起。
仿佛過去了千萬年那麽久，混沌之中探出一隻蒼白的手，那隻手順著曾經天與地的界限輕輕一劃。
嘩啦——
天地重開。
氣浪順著裂痕朝世界邊緣湧去。
許久後，大爆炸席卷四方，太陽、星星、月亮接連重現。
從毀滅，到創造，到新生，這一切毫無保留地展現在度仙門所有人麵前。
當世界重歸鳥語花香之貌，他們呆愣愣地看著漂浮在天空中的安嵐。
那個以懶著稱的瓊明峰首座腳踩萬丈金光，身披如虹般絢爛的衣裳，默默地注視著右手中握著的一朵花。
那是一朵嬌嫩可愛的小紅花。
隻是當微風吹起後，那朵花碎成千萬片被風帶走了。
“第二條大道。”
安嵐忽然彎腰捂著嘴劇烈咳嗽起來，咳出來的全都是血。
在沙域時，為了護住白憐，她舍棄了崩壞破滅之道。
今日，在這裏，為了護住度仙門，她又舍棄了創造新生之道。
八條大道已去其二，現在，即便她能恢複正常，她也不可能再打得過紅塵天尊。
但是……
這是她做的選擇，所以她不後悔。
即便是天尊也有壽命耗盡的那一天，活得短，活得久，其實沒有那麽大的區別嗎，隻要自己高興就好。
“師父。”
屏障一經解除，那幾個不成器的弟子紛紛衝了上來。
餘纓抓住她的手臂，蘇幼微托住她的腰，林姈給她擦汗，蕭錦瑟趕緊往她的嘴裏塞療傷丹藥。
“沒關係。”
安嵐攔住了蕭錦瑟。
“隻是小傷罷了，休息幾日就會恢複正常。”
蕭錦瑟鼓起臉頰：“師父別逞強了。”
“我真的沒事。”
隻是稍微有點累而已。
“去幫白憐吧，她需要你們，我先睡一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