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切,都是你計劃好的嗎?”
徐磐的這句話很輕。
輕如薄翼。
可是這輕柔的話背後卻藏著極為沉重的考量!
從星羅塢離開的這近一個月時間裏,除了恢複傷勢,並將道源金柱融入眾生之門外,徐磐將其他時間全都花在了謀劃之中。
他知道他的路走窄了。
為了躲避白憐的攻擊,他強行使用血噬秘法,又燃燒了半邊身子。
那時候他的本源還沒有受到損害,隻要休息半年就能恢複正常。
可在即將逃離時他試圖將武安侯一起帶走,就是那短暫的停頓讓他完全置身於白憐和青鸞的前後夾擊之下。
即便武安侯舍命將他推離了星羅塢,他還是受到了重創。
他已經被白憐和太玄道門同時盯上了,他根本沒有機會再外出尋找療傷的機會。
甚至他藏身的地方也變得不安全,隨時有可能被人找到。
就是這時候徐磐意識到自己沒有別的路可以走了。
他不可能同時向白憐或者太玄道門發起報複,他的身體撐不到那個時候,白憐或太玄道門也不會給他那個機會。
在除掉其中一個後,以他的狀態必然會被另一個所害。
可見。
這是一個二選一的生死遊戲!
對其他人而言這或許會很難選擇。
但徐磐不同。
在瓢潑大雨中,隻花了十幾息他就做出了最終決定。
他知道,他之所以會陷入如此困境,之所以會與白憐結仇,全是因為他心中的執念。
而他的執念就是——
“太玄道門!”
徐磐握緊了右拳。
他的掌心有執念所化的火焰在燃燒。
而他的眼睛則倒映著白憐那淡定的麵容。
就是這個女人……
自從她出現,他和武安侯謀劃的一切都變得不順利起來。
蒼龍苑一役後,武安侯曾對他說過,白憐最令人畏懼的不是她的實力,而是她那顆時刻在算計著的心!
【她不僅算計他人,連自己也一起算計】
【我不相信到了她這種位置的人會真有一顆聖人之心】
【她一定在謀一個大局,隻是……我左思右想,也想不出這裏有什麽值得她重視的東西】
乍聽到這話時徐磐並沒有太過在意。
甚至在來大芒山之前,他也沒有將白憐放在自己的考慮範圍內。
可就在不久前,因為冥冥中牽起的一條線,他的目光與長帝姬對視在一起。
然後,他驚恐地發現自己忽略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借助眾生之門的力量,他終於“看清”了白憐。
那是熊熊燃燒的白色火焰。
而火焰中心靜靜地躺著一條漆黑如墨,又狀如大樹的大道!
徐磐知道白憐是仙帝轉世,也知道即便轉世,仙帝的體內依舊會有大道殘留。
可……
白憐體內的那條大道太完整了!
完整到仿佛白憐不是轉世的仙帝,而是一個實力不曾有半點損傷的世之大帝!
這樣的白憐要想殺他根本無需廢多少力氣。
她隻需稍微認真點,就算十個武安侯同時跑去當肉盾也不可能將他救下來。
但事實就是當時他確確實實活下來了,他不僅活下來了,就在剛才他還親手斬殺了靈憲道主。
徐磐想起了武安侯對他說過的那些話。
如果這一切都是白憐的算計,白憐隻是想借他的手兵不血刃地報宮雪心被害的仇……
這一瞬間,他手腳冰涼,如墜冰窟!
他,變成工具了?
徐磐可不是在亂想。
他之所以能拿到道源金柱,全是因為他無意間遇見了輪回之主。
而輪回之主在遇見他之前被白憐打了兩次。
他很難不懷疑輪回之主與他的相遇就是白憐安排的。
徐磐感覺自己的腦袋在燃燒,他根本無法冷靜思考。
白憐到底是什麽時候開始算計他的!
從與輪回之主相遇起?
不。
事情往前推到這裏還不夠。
想想蒼龍苑那一戰吧,若不是白憐突然現身攪局,早在那時他就已經完成眾生之門了。
可問題在於,用龍血鑄造的眾生之門威力不夠,根本不可能擊破無相火鳳鍾。
他若在那時出戰,很難說可以殺死靈憲道主。
很多消息徐磐都是在將道源金柱打入眾生之門裏後知道的。
比如無相火鳳鍾其實是上品仙器。
或許白憐就是意識到了這點,才故意出麵阻止他。
這猜測聽起來有些荒誕,但你得知道,謀劃之人是“度仙門的操盤手”白憐!
徐磐的身體在輕顫。
他忽然覺得自己很可悲。
他就像個提線木偶一樣被白憐攆來攆去,直到最後關頭他才看清真相。
可是,這又有什麽用呢?
他寧願自己是一個什麽都不懂的糊塗蟲。
徐磐死死地盯著白憐,他在等白憐的答案。
但白憐似乎並不想滿足他的願望,隻是以一種更平靜地姿態靜靜地看著他。
平靜到他無法從那表情上讀出任何東西來。
這一刻,無數圍觀之人也紛紛看著這邊。
當徐磐在聯想時,他們也開始聯想了。
聯想,“還原”過去,“創造”未來!
“這一切都是白憐計劃好的?”
長帝姬那被明黃色長袖遮住的雙手交纏在一起,心情激動下,竟無處安放。
這也就是說,她也隻是白憐手中的玩偶。
想用的時候就拿起來用用,不想用的時候就扔到一邊去?
白憐現在可顧不上其他人的想法。
在白皙的耳尖連續顫動了好幾下後,她才意識到徐磐說的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我計劃好的?
你說這局麵是我計劃好的?
你在說什麽批話呢!
我直接學捅主任用大鐵棍子捅爛你這個造謠怪!
這還有沒有天理了?
白憐很不能理解,她就站在旁邊看個戲,結果猴戲沒看成,這兩邊都把她當槍使。
是是是,白憐是塊磚,哪裏需要就往哪裏搬。
尼瑪的,等著被一板磚砸死吧。
白憐很憤怒,越憤怒她的臉色越平靜。
琉璃心已走,但現在她整個人都變成琉璃心的形狀了。
過分了啊,要知道那個遲早要被她修理得腿腳發麻的佟師妹都沒這麽“壞”。
白憐正欲從語言上狠狠羞辱徐磐幾句,再用和師父一樣霸氣的話嘲諷幾句,係統任務忽然冒了出來。
【任務一:發出認可的聲音:“你比我想象中聰明。”(完成獎勵:硬功+14)】
【任務二:笑而不語(完成獎勵:集中+13)】
【任務三:矢口否認:“不是”(完成獎勵:輕功+13)】
仔細一看,三個任務的風險相差不大。
也就任務一更高點。
但這根本不用細想,就算沒有任務提示,白憐也不可能承認自己幹了壞事。
她還沒幹呢。
白的怎麽可以隨便抹成其他顏色?
果斷選三。
白憐眉頭微蹙,當著所有人的麵一字一頓道:“不是。”
“不是?”
“不是?”
站在她對麵的徐磐眼睛瞪大,但很快又放鬆了下來,周圍大部分人的反應都和他差不多。
也對。
徐磐很期待白憐會老老實實承認,但這顯然不現實。
我幹了,但我憑什麽要承認,你是在教一位真正的仙帝做事嗎?
罷了罷了,心裏明白這一切就行。
當白憐掃視四周,想看看周圍人的反應時,她隻看到太玄道門的人匆匆低頭,根本不敢與它對視,仿佛她是什麽恐怖的大白鯊一樣。
而那些圍觀群眾,有些下意識地後退一步,有些則用驚歎的眼神看著她。
“不愧是白憐帝君!”
“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
“嗯?”
不是。
我不是已經說了我什麽都沒幹嘛,你們到底在想些什麽。
(`Д´*)9
硬了,白憐的拳頭硬了。
她轉過身,悍然與徐磐對視。
都是你這狗東西的錯!
瞪著瞪著白憐腦中靈光一閃,她也想通了。
陰謀,這全都是徐磐的陰謀!
不久前徐磐還故意當著眾人的麵對外透露度仙門與太玄道門的恩怨,想激化她和太玄道門的矛盾。
顯然他成功了。
本來事情到這裏就差不多了,可徐磐突然了她。
身為帶惡人的徐磐豈會輕易放過她?
白憐估摸著徐磐就是這樣想的——
【我就算打不過你,也要惡心死你】
然後他就抱著這樣的心態跳出來汙蔑她,給她扣了個老狐狸的帽子。
顯然,徐磐的計劃大獲成功。
得益於佟師妹的前期宣傳,周圍人一下子就信了徐磐的鬼話。
白憐氣得頭都要飛了。
氣著氣著她就笑了:“徐磐,難怪靈憲道主不是你的對手。”
這是一句“稱讚”的話,但徐磐高興不起來。
先否認,再承認?
他搞不懂白憐到底在想什麽了。
不過這些事都不重要。
他深吸一口氣,為了殺死靈憲道主,他燃盡了一切。
那最耀眼的光芒背後墊付的就是他的餘生。
留給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他現在能做的,就是最後再向白憐發起一次進攻!
“眾生之門。”
徐磐高舉著右臂。
他**在外的手臂上頓時浮現出幾道粗大的金色咒文。
與此同時,白憐也舉起了自己的拳頭。
她已掐滅恐懼。
徐磐能秒了靈憲道主又怎樣?
打,就算打不過她也得打,大不了喊師父救她。
但她的目光並未落在徐磐身上,因為在抬頭的那一瞬間,她忽然感受到了熟悉的氣息。
那是……
對了,這氣息就和她上次去救司雲裳時遇到的那個魔尊分身一模一樣。
白憐的心立刻懸了起來。
就在她即將與徐磐對拳之際,一道金色的流光從遠方飛了過來。
太玄道門的主事之人伸手接住流光,他才看了一眼,臉色立刻大變。
“不好,宗門遇襲,大陣已經被攻破!”
話音方落,所有目光都集中在徐磐和白憐身上。
“是域外天魔!”
那人咬牙道。
於是目光又都集中在徐磐身上。
徐磐眉頭皺起,這些日子他都是獨自行動,他可不知道這到底是個什麽情況。
“速回宗門!”
太玄道門的人大喊幾聲後,就匆忙朝太玄道門的山頭飛去。
徐磐是大敵,白憐看起來也極具威脅,但當務之急他們還是得護住太玄道門萬年的傳承。
太玄道門的人先走,接著,許多看熱鬧的人也跟了過去。
青玄劍宗在遲疑了一會兒後也飛向了太玄道門。
他與靈憲道主積怨已深,可他從不認為靈憲道主能代表太玄道門。
如今太玄道門出事,他必須過去看看。
不一會兒破碎的大芒山就隻剩白憐等寥寥數人。
這裏是河洛國開國皇帝的埋骨地,也是靈憲道主的埋骨地,數十息前還人滿為患,如今卻突然失了寵。
山風吹拂。
拂過白憐的臉頰,也拂過徐磐的掌心。
魔尊的氣息似乎不見了,那就……
繼續吧!
白憐道:“就當是為四師妹報仇,原本我還想由她親自動手。”
她並沒有因為長帝姬就在身後而打算退一步。
徐磐笑道:“鹿死誰手,猶未可知!”
他掌心的金光愈發強烈,猶如一個囚籠,將他和白憐全都包裹了進去。
他身後的執念早已燃燒得差不多,如今剩下的僅有他自己的那一份。
不過,這就夠了。
除了執念,他還有道源金柱。
憑著這個,他有百分之一的機會能拉著白憐與他陪葬。
這個幾率已經夠大了。
以身為大道之容器,鑄屠戮仙神之利刃!
徐磐的身體燃了起來。
來戰!
大道轟拳!
砰——
一瞬間,他和白憐交手了成千上萬次,就連金光囚籠都被磨碎了,隻是囚籠又重新生了出來。
兩人錯身而過,正要跳過試探,直入主題,可就在這時,一聲帶著濃濃倦意的呼喊忽然從金光外傳來。
“皇兄,白憐。”
妹妹?
徐磐的身體一僵,他的視線越過白憐的肩頭,落在麵容憔悴的長帝姬身上。
白憐也停了下來,轉身看著長帝姬。
她能察覺出長帝姬的情緒波動。
是因為徐磐的那番話讓她以為自己被玩弄了,還是因為現在的局麵讓她進退兩難?
“……”
一時間無人說話,局麵似乎就這樣僵持住了。
長帝姬的眼睛裏有無數幽暗的色彩閃過,那是怎樣的眼神?
徐磐不知道。
他隻是忽然覺得事情有些走偏了。
許久後,長帝姬搖頭歎了口氣。
“打吧,我不阻止你們,你們打吧。”
她轉過身,她不想親眼看見這一幕。
就這樣,一步一步,她走向原野的深處,也走進了徐磐的記憶裏,與另一道身影完全重疊。
那是怎樣的眼神?
過去種種,皆現於前,徐磐手心的金光漸漸散去。
他低頭:“這是我欠你的,也是我欠你們的。”
他知道,現在的他又麵臨一個嶄新的選擇。
和之前一樣,這次他也隻有兩個選項。
和之前一樣,這次他也早早地就有了答案。
“白憐!”
徐磐忽然喊出白憐的名字。
白憐將目光從長帝姬身上收了回來。
徐磐麵容平靜道:“最後,我隻想問你一個問題。”
“?”
徐磐道:“永嘉她,也在你的計劃之中嗎?”
他盯著白憐,試圖從白憐的表情看出什麽來。
白憐怒道:“你在說什麽鬼話,我可不像你會算計這算計那!我從來沒有利用過長……”
說著說著她就停了下來。
嗯?
剛才徐磐說的不是長帝姬,而是永嘉,如果她沒記錯,永嘉是徐磐那個早就死去的妹妹,也就是長帝姬的姐姐。
徐磐繼續道:“你願立下血誓嗎?就說你從未利用過永嘉的感情。”
白憐道:“你說的永嘉,就是長帝姬?”
徐磐點頭:“永嘉是她的封號。”
白憐追問:“永嘉帝姬不是在幾百年前就死了?”
“她將這事告訴了你?”徐磐忽然點頭,“也對,她有什麽事都喜歡和你分享。永嘉就是長帝姬,長帝姬就是永嘉。我花了很長時間,才終於找到了複活她的方法。”
所以,遺腹子這種說法果然是騙人的。
她之前察覺到異常並不是因為她想岔了。
白憐暗想。
這樣,一切就都合理了。
徐磐依舊盯著白憐:“永嘉是我唯一的妹妹,她也不僅僅是我的妹妹。”
白憐冷笑一聲:“那你是怎麽對待她的?”
徐磐低頭:“我欠她很多。”
“可笑!”白憐罵了一聲,“不就是血誓嗎。”
她問心無愧。
說話間白憐便立下了血誓。
“夠了。”
無論是為了四師妹,還是為了長帝姬,她都要將徐磐這zai種打死!
她舉起拳頭,但徐磐的速度比她要快得多。
“如此,我就放心了。”
在白憐的拳頭打在他身上前,他運轉功法,直接震碎了自己本就如風中殘燭般飄搖的神魂。
“!”
白憐連忙收住拳頭,在離徐磐一寸遠的地方停了下來。
“你……”
她眼睜睜地看著徐磐在自己身前倒下。
那個高大威武,那個堅如磐石,那個不久前才斬殺了靈憲道主的河洛國皇帝,像一塊爛布般倒下。
他的聲音也似從狹縫中擠出來一樣。
“我選擇自盡,這樣一來永嘉就不會感到為難了。”
“為什麽?”
白憐徹底懵了。
這樣的局麵,是她從未設想過的。
噗通。
徐磐摔倒在地上。
他的身體忽明忽暗,他的身體開始一點點破碎。
那承載許久的壓力終於開始釋放!
他看著白憐,也在夢裏看著長帝姬,更在無邊冥獄裏看著武安侯。
他終究沒能替武安侯報仇,到最後他甚至都沒有嚐試一下。
如果能在冥獄中再相遇,到時候再去贖罪吧。
“我還記得那天我問過永嘉一句話。”
“什麽話?”
“我問她,喂,你為什麽要幫我?”
“她怎麽回答?”
“她說,因為你眼睛裏有光,那是為了河洛國可以付出一切的光。”
“所以……”
“我不是,她才是那個眼睛裏有光的人。所以,現在我將一切都還給她,包括這扇眾生之門,包括河洛國,包括,隻屬於她自己的人生。”
徐磐用盡全力睜開眼睛。
他重新看見了白憐。
他又用盡全力將手伸了出去。
可是,這回他的力氣差了一點,在伸到一半時,他的手就垂了下來。
但他還是說出了最後的話。
“因為……她是我妹妹……求你,照顧好她……”
啪。
白憐的手懸在半空,她看見徐磐的身體徹底散開了,化作無數光點,隨同周圍的金光一同散開。
而此時躺在她手心的是一枚鑰匙。
“這就是眾生之門嗎?”
白憐的心情有些複雜,她不知道該說什麽,現在還是將鑰匙給長帝姬吧。
她轉過身,四處搜尋長帝姬的身影。
在遠方,那個孤獨的身影還在繼續走。
白憐抬起右腳。
她剛走一步,漆黑的泥地上,一隻手忽然從地裏伸了出來,朝長帝姬抓了過去。
白憐認出來了,那是靈憲道主的手!
他沒死?
不。
現在不是想這種事的時候,決不能讓長帝姬落在他手中。
“你若再向前一步,我便毀掉整個太玄道門!”
憤怒的喊聲劃破天際。
那一刹那,白憐化作了燃燒的白色烈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