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磐對光有一種刻在骨髓裏的渴望。

那源自他幼時的經曆。

在河洛國,他是不受寵的皇子,也是兄長的眼中釘肉中刺。

那富麗堂皇的皇宮在他看來就與充滿血腥味的漆黑天牢無異。

那些服侍他的宮人就與天牢守門的殘酷侍衛一般無二。

很多個夜晚他在無力的憤怒中睡去,但夢境也不是他的解脫之地。

他從漆黑的現實中來到一個更加暗無天日的監獄裏。

這個監獄遠比外界更加令人感到絕望,至少,在外界時,還有那個善解人意的妹妹一直在開導他。

從那時候起,徐磐會花很多時間盯著窗戶看。

那裏與其他任何地方都不一樣。

因為那裏有光。

一片白茫茫,宛如奶昔般的光。

徐磐不知道光的背後有什麽。

但就算那裏的情況再壞,也不會比他居住的這個牢房更壞了。

他稱那裏為希望。

他視那裏為畢生的追求。

被時刻打壓的那段時間,徐磐通過讀書來緩解身心的壓力。

便是那時候他開始大量閱讀河洛國的史料,也了解到那個英明神武的開國皇帝是如何憋屈的死在了靈憲道主手中。

他時常幻想,如果是他站在那個位置上,他又將如何去應對那個局麵?

很多很多年以後,徐磐依舊沒能想出答案。

先祖需要的是時間,於是靈憲道主卡死了時間。

隻要心中還有牽掛,無論如何掙紮,先祖都不可能爭取到時間。

那是一個近乎無解的局麵。

要想破局,除非讓先祖放下心中所重視的一切。

可那樣一來,先祖也就不是先祖了。

徐磐又想起自己居於高位後收到的外界評價。

有人說他是河洛國曆史上最勤勉的皇帝,因為他從不休息。

修為到了他這個地步的修仙者本來就不用休息。

但人嘛,總是會無意間產生怠惰的念頭,與後妃嬉戲,疲憊時稍微眯一會兒都是很正常的事。

可他不同。

他從不睡覺,就算是思考問題也不會閉眼沉思。

可沒人知道那其實和勤勉無關。

他不睡覺,是因為他不想做夢,不想回到那個房間默默看著窗外的光。

“但今天有些不一樣。”

迎著數十人同時發起的進攻,如利刃般激射而出的徐磐眼睛緩緩閉上。

眼簾垂下的瞬間,他的世界變得一片黑暗。

雖然沒有入睡,徐磐卻感覺自己回到了那個夢裏。

他再次看見了滿是光亮的方窗,但與之前每一次都不一樣的是,這次他所在的監牢並不安靜。

各種各樣的咒罵聲充斥在他耳邊。

有人斥責他是劊子手,有人斥責他血口噴人,有人斥責他陰險狡詐。

咒罵聲落下後想起來的又是震耳欲聾的猛烈爆炸聲、激**的海浪翻湧聲以及永不停歇地狂風呼嘯聲。

窗外是一片末日之景,所謂的希望也從來都不存在。

然而這並不能嚇到徐磐。

這種事情他早就知道了。

在武安侯犧牲自己將他送走的那一刻起,在看到長帝姬安然無恙的那一刻起他心理就已經沒有了任何畏懼。

他要看看那窗外的光背後的世界,無論迎接他的是什麽,他都要看看。

他已經走了很久很久,現在他終於走到窗口邊上了,他沒有任何後退的理由。

向前。

打開窗上的鎖。

推開窗戶。

然後,拚盡全力,穿過狹窄的窗戶奮力跳出去!

“轟!”

幾乎要將徐磐的身體撕碎的可怕力量從四麵八方襲來,猛烈的爆炸聲剝奪了他的一切試聽能力。

他眼中看見的隻有光,強光,更強的光!

“破開,破開,破開……”

徐磐用力揮舞著自己的右手。

從眾生之門上流淌出來的力量以他的手掌為出口傾瀉而出。

那不是普通的力量,那是河洛國無數代試圖打造眾生之門的人積蓄下來的執念,其中又以那位慘死的先祖以及徐磐自己的執念最為堅定!

這執念一揮出就像世間最鋒利的刀刃般將眼前的一切都斬碎。

法術、神通、法寶、符篆、咒文、陣法、空間、時間……

還有太玄道門眾人心頭的勇氣!

“怎麽可能,我的法術竟然直接消失了?”

“噗……不可能,我的本命靈器……”

“陣旗呢,快布置陣旗啊!”

各種驚慌失措的喊聲在搖搖欲墜的大芒山上空響起。

白憐啟用千幻真眼,破除一切迷惘,將自己的感官與長帝姬完全共享。

於是她們就看見徐磐如同一個舉著火把和刀劍衝進滿是蛛網的洞穴裏的戰神一樣,他每一次揮舞手臂都能掃出一片空地。

那個操控陣旗的修仙者是六劫散仙,實力堪比曾被白憐一劍斬殺的海獸,放在整個東神洲都是一等一的強者。

他身旁那個修仙者雖然本命靈器忽然消失,實力弱了幾成,但也不比他差多少。

然而就是這樣的兩個強者向徐磐包夾過去時表現得極為“滑稽”。

法術法術使不出。

靈器靈器又打空了。

短短兩息不到,徐磐手起光落,將這對笨拙至極的上野全都斬成碎末,連神魂出竅都做不到。

白憐用力眨了眨眼睛。

“上野聯動,一起一送”這種場麵他見得多了,修仙者也是人,修仙者也會做出葫蘆娃救爺爺的決策,但送得這麽幹脆,送得這麽讓人看不懂的她還真是第一次見!

“合著太玄道門的人都虛胖,真打起來人家隨便來一記重拳就會被打翻?”

圍觀群眾們全都看懵了。

就連緊張到快騎到白憐背上的長帝姬這時候也放下了心。

徐磐這麽厲害,可能會受點重傷,但怎麽著也不至於死吧?

最先發現異常的還是眼光老道的青玄劍宗。

“那扇門……”

白憐順著他的目光望了過去,這一看她就看出問題了。

無論是何種攻擊,有形的,無形的,隻要接觸到徐磐手心的那縷光,最後都會被一股近乎於大道的力量給束縛。

隨著他手臂上閃過金色的符文,那些東西統統會被拽進他身後張開的古樸大門裏。

“大道?”

白憐略感疑惑,她懷疑是自己看錯了,但那股力量真的和師父留在她體內的破滅崩壞之道有幾分相似。

很快太玄道門的人也發現了異常。

古怪的源頭就來自那扇眾生之門,在那扇門的壓製下,他們的實力連一成都發揮不出來。

可問題的關鍵在於他們找到了問題,卻沒有找到解決問題的辦法。

時間。

他們迫切的需要時間,可偏偏徐磐卡死了時間!

他奮力朝著窗外光亮的源頭飛去,攔在身前的一切魑魅魍魎都被他用拳腳打退。

他不再是一個人,他的身後浮現出越來越多的虛影。

有河洛國的曆任皇帝,有為尋找眾生之門材料而慘死的功臣,有武安侯,唯獨沒有那位永嘉帝姬。

一身轉戰三千裏,一劍曾當百萬師!

在那些虛影的陪伴下,徐磐所向披靡!

起初在他耳邊縈繞的聲音是——

“徐磐老賊,不知天高地厚,還敢在這大放厥詞!”

“身為正道,卻盡幹一些上不得台麵的惡事,徐磐,你入魔了,今日我就徹底斬殺你!”

“螻蟻豈敢挑釁巨龍?給老道我死!”

緊接著那些聲音又變為——

“徐磐,你敢!”

“徐磐,你若還執迷不悟,河洛國和你妹妹都將為你陪葬!”

“魔源生魔種,當日就不該放過河洛國這魔源!”

再之後這些聲音又變了——

“徐磐,你不要再做傻事!”

“苦海無涯,回頭是岸!”

“你若再上前一步,必將天翻地覆!”

終於,在徐磐將手從太玄道門的藏經閣長老的脖子上收回來之際,這方天地的所有聲音都消失了。

太玄道門的一眾修仙者站在原地,麵色蒼白,一言不發。

所有人都在等著徐磐的下一個舉動,包括他自己。

他的手平舉著。

他站在愈發燦爛的金光中。

他的身體在這一刻顯得比大芒山還要挺拔。

“呼~”

忽然,徐磐幽幽的吐了一口氣。

他意識到了,他從狹窄的洞裏走了出來,現在他就站在洞口。

其實他知道自己睜開眼睛會看見什麽,但他還是要睜開眼睛,去親眼見證這一切。

眼簾撲閃。

無數場景在腦海中掠過,酸甜苦辣不一而足。

數次過後,徐磐終於戰勝了一切睜開了雙眼。

他重新回到了這個世界,以有感情的人的身份降臨。

曾經遮擋在他眼前的強光已經散去,圍在他周圍的囚籠也消失,他靜靜地等待剛被自己捏碎的那個人的身體如無數飛舞的螢火蟲般散去。

隨後……

再也沒有任何東西阻擋他的視線,他看見靈憲道主站在他對麵,離他隻有一丈遠。

這個男人,今年已經步入遲暮,他臉上的褶皺即便靠法術也無法抹平。

這就是數千年的歲月痕跡!

徐磐指著靈憲道主,用如冬湖般平靜的聲音說道:“你,就是我最大的執念!”

風。

突兀的起了。

靈憲道人的道袍被吹得獵獵作響。

這聲音落入了在場每一個人的心底,他們忽然預感到,這是一場比之數千年前更加精彩的大戰。

結局,也許會有不同?

徐磐目光平靜,他的恐懼,起初來自皇兄。

可從他看過河洛國的史料後,一切就都變了。

他期待這一天,他也終於走到了這一天。

現在,他要摧毀一切!

耀眼的金光從他的掌心釋放出來,那光芒包裹住他的身體,也包裹住靈憲道主的身體。

忽的,靈憲道主開口說話了。

“徐磐。”

徐磐不搭理他。

靈憲道主繼續說:“那些事,我確實做過,但是你也沒有好到哪裏去,為了打造眾生之門,你殺了很多人吧,其中就包括白憐的四師妹餘纓出生的蒼龍苑?你大可以說你沒有親自動手,但任誰都知道武安侯隻是你手中的一把刀。”

徐磐還是回應了,他的聲音略顯沙啞。

“所以,我已經做好準備了。”

“準備?”

徐磐俯視靈憲道主,目光冷冽:“我燃燒的,不僅有我的執念,還有我剩下的全部壽元。”

“……”

良久,靈憲道主瞪大眼睛,精光四射。

他低喝道:“徐磐,當年我能在這裏鎮殺你先祖,今日我也能在這裏將你鎮殺!”

徐磐大笑:“你盡可以來試試!”

靈憲道主不怒反笑:“你可知道,很多人都死在話多上,比如你!”

嗯?

白憐豎起了耳朵。

在那個你字消散的瞬間,她陡然朝西南方的原野望去。

她看到了一縷光,一縷火紅色的光!

一息後,原本暗沉沉的天空忽然變成了灼眼的赤紅色。

那赤紅色的天上畫滿了各種各樣的繁複符文,宛如另一個世界。

“無相火鳳鍾!”

青玄劍宗驚呼一聲。

靈憲道主哈哈大笑:“你若早點出手,我尚且不能將無相火鳳鍾召來,可你偏偏喜歡把自己擺在勝者的姿態上,該結束了!”

他高舉的手往下一壓。

占據了整個天空的無相火鳳鍾立刻運轉起來。

赤紅色的天火如翻飛的雪花灑落。

從無相火鳳鍾正中心射下一道數十裏寬的炎龍火柱,將大芒山一口吞了下去。

這就是完整的仙器!

吞吐仙火,焚盡一切。

八荒四野全變成虛無,橫亙萬年的大芒山作了古。

長帝姬的臉色刷的一下白了。

“白憐。”

她死死地揪住白憐的裙子。

“不會有事,不會的。”白憐趕緊安慰她。

徐磐要是這麽容易就沒了,那係統提示的風險就絕不可能隻值15點軟功。

畢竟她的實力還不如徐磐,靈憲道主能秒了徐磐,自然也能順手秒了她。

事實證明她沒有猜錯。

在火柱連通火雨往複進行了三次大清洗後,微弱的金光自火光中心綻放,繼而衝破火光,猶如巨大的盾牌般將火柱硬生生地頂了回去。

這是所有人都不曾想到的一幕!

充斥著死意的黑泥中,徐磐安然無恙地漂浮著,他依舊淡定。

與他形成鮮明對比的就是額頭上汗珠直冒的靈憲道主。

靈憲道主微張著嘴,忘記了合上。

徐磐身後的那些虛影接二連三的破碎,速度不快,但也不慢。

他說:“我說過,我到這裏來之前,便燃燒了我的全部壽元。”

“你是故意的?”

徐磐繼續道:“如果隻是殺了你,尚且不能打斷太玄道門的根骨,隻有毀掉無相火鳳鍾,才能實現我心中所想。”

“狂妄!”

徐磐微笑:“我也是前些日子才知道無相火鳳鍾是一件上品仙器,即便放在仙界也是神物。”

“上品仙器?”

靈憲道主眉頭忽然一皺,這種事他竟然不知道。

“但是……”徐磐道,“你永遠也想不到,河洛國曆經無數年打造的眾生之門,早就超出了仙器的範疇,這是大帝的心血,是燃燒的神火,是可以磨滅一切的執念!”

在愈發高昂的聲音中,他手心的金光凝聚出一杆長槍。

不止是他,還有那些虛影紛紛握住了那把槍。

槍指著無相火鳳鍾。

這一刻,靈憲道主的心忽然顫抖了起來。

他預感到了什麽。

他驚呼:“停下來,快停下來……”

“這是你應得的。”

徐磐看了靈憲道主一眼,他用力一擲。

金光長槍飛射而出。

刹那間,天地寂靜,所有目光都凝聚在槍尖上。

看它衝破重雲。

看它擊退火浪。

看它撕碎符文。

看它在數息的糾纏後一槍射穿了無相火鳳鍾。

嗡嗡嗡——

躁耳的鍾鳴聲響徹四方,人們頭頂的天空出現了蛛網般密集的裂痕。

火紅色的黏液紛紛滾落,可滾落到一半就消散在虛無中。

無相火鳳鍾在哭泣!

藏於其中的火鳳之魂在掙紮!

可那終究是無用功。

徐磐等了很久,等得就是擊碎無相火鳳鍾的這一刻。

“你你你……”

靈憲道主再也無法保持平靜。

宗門傳承的仙器毀了,還是因為他毀的。

理智、風範、涵養,這一切都被他拋棄,他像個狀貌嚇人的老瘋子,麵目猙獰地衝著四方喊道:

“殺了他,一起殺了他,徐磐,今日我必殺你!”

“是嗎?”

徐磐冷笑一聲。

圍攻?

沒有圍攻了。

太玄道門的那些人聽到靈憲道主的號召後依舊一動不動。

還要再上去送死嗎?

等徐磐殺了靈憲道主,一切就都結束了,站在這看著不挺好的嗎?

“你們?”

靈憲道主環視四周。

他的臉色極其難看,扭曲中帶著令人反感的醜陋,沒有人再聽他的話了。

“那句話還給你。”

徐磐一步步走過去。

他舉起手,狠狠地劈了下去。

“該結束了。”

不會結束。

怎麽可能在這裏結束。

靈憲道主怒吼著衝了上去,他活了數千年,他本早就可以飛升,可為了太玄道門,他放棄了飛升。

他要看著太玄道門恢複往日的榮光,他要將青玄劍宗徹底踩在腳下,他怎麽可能死在這裏!

靈憲道主不顧一切地向徐磐發起攻擊。

可他的力量也無法衝破眾生之門的阻隔去,全被吞噬了。

這就是無力感嗎?

這就是弱者的無奈嗎?

金光凝聚的刀刃落在靈憲道主頭頂,在短暫的僵持後,忽而落下,衝破他的防禦,將他的身體一分為二。

轟隆!

爆炸席卷四方。

生機斷絕。

太玄道門的老道主,仙逝了?

這也太輕鬆了點吧,眾人都沒有反應過來。

而就在這時,徐磐橫跨一步,走到了白憐麵前。

他的話,令所有人震驚。

“這一切,都是你計劃好的嗎?”

——

【關於被抄襲·比較重要的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