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給大芒山以斑駁的痕跡。

天空半是昏沉,半是明亮。

早起下了點雪,厚度約莫有一掌。

此時,如刀劍切削般筆挺的山崖上站著不少人。

大部分人都來自太玄道門,也有極少數人從天意城而來。

還有一些前來看熱鬧的,但人數不多,由於太玄道門事先布置了法陣,實力稍弱一點的樂子人隻能站在外邊遺憾地歎氣。

“還是那個熟悉的味道,那個熟悉的配方。”

有人翻閱古籍。

當年,靈憲道主與河洛國開國皇帝交手時便是這幅場景。

靈憲道主明明占盡了上風,但為了防止自己翻車,還是使用了各種手段去打壓河洛國開國皇帝。

比如脅迫他提前出戰。

比如布置陣法,使天地萬物為己用。

幾番操作下來,那位開國皇帝實力大為受損。

可見那是一場絕對不公平的戰鬥。

但因為獲勝之人是靈憲道主,而靈憲道主又代表著天下第一的太玄道門,縱然有人心懷不滿,也不敢真的去挑釁太玄道門。

人家河洛國都沒說什麽,你個外人跳出去死了也是白死。

今日這一戰看起來似乎是要往事重演了。

遲遲沒有飛升的靈憲道主實力大不如前,但徐磐的實力和心氣也遠不如自己的先祖。

兩人若是公平對決,勝負也許猶未可知。

可像現在這樣……

“我不看好。”

“虧他還曾是河洛國的皇帝,居然主動往這個火坑裏跳。蠢,實在是蠢!”

“徐磐太急了,越是臨近事成,越要小心謹慎,越要能控製得住自己內心的欲望。他若能下決心再藏個十年八年,何愁不能超過靈憲道主?如今,唉……”

有人連連搖頭。

有人麵露譏笑之色。

有人仿佛恨鐵不成鋼一樣慨歎。

眾生相匯聚成一幅千麵畫。

依偎在白憐身旁的長帝姬一字不漏地聽了進去,她不敢現身,也不敢引起大的動靜,隻能死死地抓住白憐的右手。

那白皙宛如冰雪的手腕也被抓出一抹緋紅。

“放心,不會有事的。”

白憐出言安撫。

長帝姬躁動的心並未安穩下來,她隻是嘴頭應了一個嗯字。

白憐別無他法。

因為周圍站著不少圍觀的人,加之青玄劍宗也在,她不好意思直接將長帝姬擁入懷裏,就隻能不停地輕撫著長帝姬的手背,讓她感受自己的溫度。

“相信我。”

別怕,媽在呢,聽媽的話,準沒錯!

事實上白憐並不是在口胡。

她說真話的時間還是比說假話的時間多的!

與往常一樣,在陪同長帝姬到大芒山之前她收到了係統任務。

這次有三個選項。

【任務一:說服長帝姬,然後獨自前往大芒山(完成獎勵:硬功+20)】

【任務二:按照計劃與長帝姬一同前往大芒山(完成獎勵:軟功+15)】

【任務三:臨陣逃脫,什麽大芒山,老娘不去了!(完成獎勵:極品靈器辟寒水鏡令)】

看到這任務時白憐是有些懵的。

鬧呢,臭妹妹!

就連任務三都是極品靈器,雖然這件靈器品質不怎麽樣,但你這也太看得起我了吧?

白憐不由得陷入了深思。

這任務一與任務二的獎勵差得未免也太多了,可區別隻在於是否與長帝姬一同去。

“長帝姬……”

那時,倚靠在牆上的白憐低下頭。

床榻上。

長帝姬捧著她的胸,臉頰深埋,睡得正酣。

身為大聰明的她很快就抓住了要點。

這次事件涉及到徐磐和太玄道門雙方。

太玄道門顯然是不在乎長帝姬死活的,因此,倘若太玄道門要對她動手,長帝姬在不在都不影響風險的大小。

畢竟長帝姬隻是個合體期“菜鳥”。

別說是麵對太玄道門那一大群強者了,就是現在的她也能用一根手指頭將長帝姬輕易送上天。

所以,白憐大膽猜測,從她到河洛國來觸發的一係列任務的風險皆源自徐磐!

因為武安侯的死,徐磐對她恨意並不比對太玄道門的恨意低多少。

她推測這場大戰的最後勝者會是徐磐,而不是其他人所認為的靈憲道主。

隻有這樣才會導致無論她選哪個任務都有很大的風險。

不然徐磐死了,她又選任務三回度仙門,全程沒有表現出任何對太玄道門的敵意,怎麽看都不會有風險。

至於任務一與任務二的差別就很好理解了。

長帝姬不在,徐磐動起手來將無所顧忌。

可若長帝姬在,徐磐心裏便有了牽掛,雖然依舊憎恨她,但卻做不到當著長帝姬的麵對她痛下殺手。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他其實很在乎你,他之前說的那些看似絕情的話,都是謊言。”

白憐反握住長帝姬的手。

她分析的根據來自任務,所以她也沒法詳細和長帝姬解釋。

不過這樣的小舉動還是讓長帝姬的身體不再顫抖了。

她轉向白憐,略顯蒼白的臉上擠出不太自然的笑容。

“白憐帝君,你覺得誰會贏?”

這時,沉默許久的青玄劍宗忽然開口。

白憐不假思索:“徐磐。”

青玄劍宗點點頭不再說話。

他望著從遠方走來的徐磐,目光閃爍。

隨著徐磐正式踏入太玄道門布置的陣法,本就肅殺的空氣變得愈發凝重。

包括白憐在內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不一樣了。

過去的徐磐,豐神俊朗,有大帝之姿。

可今日的他卻生著一頭枯敗的白發。

這頭白發給他添了幾分冷意,卻也讓他的身形變得虛幻起來。

他一步一步走。

每一步邁出隻有三尺寬,但落腳時就會出現在數裏外。

對麵。

一直拄劍站在大芒山山頂的鶴發老人忽然睜開雙眼。

銳意十足的精芒射破重雲,攪動中,天空竟又再次下起了雪。

這回是大雪。

“你來了。”

靈憲道主緩緩起身。

他麵黃肌瘦,可他站得筆挺。

他不是劍,但他比劍更像劍。

這讓白憐想起了千劍城。

倘若靈憲道主當初拜入的宗門是千劍城,事情會不會朝著更好的一麵發展?

一如公良殊的人生軌跡。

在千劍城的公良殊是遊戲中後期大BOSS,偏執暴虐,殺人不眨眼。

與趙海崖相遇的公良殊現在已經有了白門哲人的名頭,他修身養性,熱情好客。

靈憲道主厚重的嗓音將白憐從胡思亂想中拉回來。

“我本以為你不敢來。”

徐磐在距離靈憲道主十丈遠的地方停下。

他沒有急著先去回答靈憲道主,而是饒有興趣地打量著大芒山的一草一木。

許久後,他忽然道:“這是我第一次到大芒山來,之前我隻在夢裏見過大芒山。”

靈憲道主大笑:“那你一定很喜歡這裏,這裏景色宜人,確實適合長住。”

徐磐笑著點頭:“老道主說的好,我已經替老道主選好地了。”

說話間,無數飛石躍動,將大芒山的某處空地圈了起來。

靈憲道主斂去笑容,微眯著眼睛:“徐磐,看來你確實是第一次來,連你先祖長眠在何處都弄錯了,左走三丈才是他殞命的地方。”

徐磐道:“老道主說笑了,先祖居所,身為後輩的我哪敢打擾,我是看先祖在那住得寂寞,要送老道主去和先祖做鄰居。”

鏘鏘鏘——

話音方落,大陣邊緣亮起了成千上萬道光。

“白憐。”

長帝姬往白憐身上貼了貼。

白憐安慰道:“別擔心,你兄長不是沒腦子的人。”

接著徐磐的爽朗笑聲就響了起來。

“這麽多年了老道主還是老樣子,沒有一點長進。”

靈憲道主回以大笑:“你家先祖尚不如及我半分,對付你,如此足矣!”

徐磐不再就此與靈憲道主糾纏。

他的身體周圍**起了宛如水波一樣的金光。

那光芒散發著暖人的熱度。

那光芒背後似乎又藏著一個恍如天國的世界!

徐磐的身體緩緩上升。

他說話了。

他的聲音縹緲無蹤,像是從四麵八方而來,這把他襯托得如同高高在上的神!

“靈憲,你苟活了四千餘年,也活得夠久了,今日我就要在這裏剝奪你的一切!”

“大言不慚!”

靈憲道主怒哼一聲。

深紫色的烈焰如潮水般襲向徐磐。

他一聲呼喝,白雪皚皚的大芒山瞬間變為妖異的紫色叢林。

域!

這是靈憲道主的靈憲領域。

集數千年之積累以及太玄道門數萬年之精華。

這不是普通的域,這是道法與法則的海洋。

靈憲領域籠罩之處已經失去了時間與空間的概念,靈憲道主就是此間主宰,他可以肆意操弄領域中的一切。

但對徐磐而言這一切都不是新鮮事。

他從來都有堅定的目標,他從來都知道自己的對手是誰。

從登上河洛國皇位那一天起,他就在為今天做準備。

他懼怕靈憲道主的領域,他就不斷地用禁法冥想,讓自己每晚都在噩夢中與那恐怖的領域相伴。

終於有一日,他可以直麵靈憲領域。

他無力應對靈憲道主的絕妙道法,他就不斷地提升自己的修為,並想盡一切辦法去打造先祖留下的眾生之門。

終於有一日,他完成了河洛國十幾代人的夢想。

如今。

他距離打碎這烏雲重重的天空隻剩最後一步。

“靈憲領域、靈憲道主、太玄道門,乃至諸天星辰,世間一切神魔,無論是什麽東西,都無法阻止我殺你的心!”

徐磐一字一頓地嘶吼出聲。

他右拳猛地一握,就像捏碎了命運的鍾擺。

轟隆!

劇烈的爆炸席卷八荒四野。

這一刹那,世間的所有束縛都從徐磐身上接觸。

狂風舞動下,他那一頭白發四散飄飛,隨著金光散射,他身上的氣息越來越恐怖。

就像一座無法撼動的高塔。

靈憲道主驚訝地發現自己的靈憲領域竟然停止了擴散。

“你……”

狂,徐磐就是要足夠的狂。

他肆意大笑。

“靈憲,你知道我為什麽會將大芒山選做決戰地點,為什麽會多給你們一天的準備時間嗎?”

靈憲道主冷哼:“黃口小兒,不知天高地厚,安敢……”

“住嘴,廢物!”

徐磐一聲暴喝打斷了靈憲道主的話。

“我不僅要將你抽筋扒皮,還要在這裏徹底打斷太玄道門的脊梁,就像你們曾經對河洛國所作的一樣!”

“好大的口氣!”

這回靈憲道主是真被刺痛了。

太玄道門的人以及圍觀群眾也跟著鼓噪了起來。

青玄劍宗數次欲言又止。

徐磐抬起右手,金光隨之下壓,竟將靈憲領域壓退了。

“看到了嗎,這就是眾生之門的力量!哈哈哈……”

對峙之下,靈憲道主的臉色呈現出病態紅。

徐磐放聲嘲諷。

“什麽天下第一道門?不過是一群廢物罷了!”

“我實力不及先祖一半,尚且能依靠眾生之門將你壓製得動彈不得,當年你若不使用那些上不得台麵的手段,拿什麽去和我先祖鬥?”

“威逼利誘,禍及家人,陰謀偷襲,這就是所謂的正道魁首?”

“說你是廢物你就是廢物,數千年修道都修到狗身上去了。”

“讓我來替你數數有多少宗門勢力被你所害,你瞞得住一時,瞞不住一世,河洛國、真元門、蝕精刹、水雲宮……”

徐磐每念一個名字靈憲道主的臉色就會變得更紅。

河洛國被黑是擺在明麵上的事實。

但其他宗門被黑就是大家不知道的事了。

“度仙門,沒錯,還有白憐在的度仙門,度仙門的創派祖師宮雪心也死在你手中!”

這一聲喊猶如驚雷。

臥槽。

眾人皆驚。

白憐臉色一變,你媽的,你說度仙門也就罷了,還非要點我的名,你還是個人嗎。

這分明是拿她當槍使!

她動搖了。

在徐磐披露這件事後,她發現她之前的猜測根本站不住腳。

就算徐磐死了,現在太玄道門肯定也會死盯著她。

嗯。

青玄劍宗也不值得信任了。

白憐趕緊摁住自己的胸,她的傳信玉簡和儲物玉簡都躺在夾縫裏。

哪怕她頭頂轉世仙帝之名,還捏著天生聖人的名片,可她白憐真沒有無敵於世間啊。

所以關鍵時刻那句話該喊還是得喊的——

“安嵐,救我!”

現在白憐已經做好準備了。

也就是在她的名字蹦出來時,靈憲道主激動地握碎了空間。

這是他藏了許久的秘密。

他本不怕這些事暴露出去,因為他夠強!

可偏偏度仙門出了個白憐,白憐是轉世仙帝,是天生聖人,又是熱愛宗門、尊師重道的楷模……

如果白憐真信了徐磐的話,就算他今天殺了徐磐,太玄道門也將永無寧日。

“你說完了?”靈憲道主眸光如火,“你以為世人會相信你的鬼話?”

徐磐哈哈大笑:“世人如何看待與我無關,隻要白憐能分辨我說的這番話的真假即可。”

“狂徒!”

靈憲道主憤怒地咆哮,憤怒地發起進攻。

但在金光的侵蝕下,他根本無法靠近徐磐分毫。

萬千道法,千般利器,百種陣符,一經使用,全在金光的衝擊下流散,最後落入徐磐身後緩緩張開的一扇古樸大門後。

許是白憐這個名字承載的東西夠重。

那些噤聲的圍觀之人心裏有了底氣,紛紛討論起來。

“什麽,當年豔冠群芳的水雲仙子是被靈憲狗賊殺的?”

“不會吧,水雲仙子不是死在……”

“草泥馬,水雲仙子是我幼時憧憬的神女,靈憲這狗東西該死!”

“宮雪心可是赤子道心啊,她死的太可惜了。”

“所幸有白憐帝君在,不然度仙門的冤屈如何能消除?”

這些聲音讓徐磐笑得更開心了。

他身體周圍的金光愈發燦爛,圍成了一堵高牆。

“靈憲,你無需擔心白憐會針對太玄道門,在她動手之前,我會先將太玄道門的根須斬盡,沒了這根,白憐也就不屑於來找你們麻煩了。”

“閉嘴!”

“死!”

太玄道門的人紛紛叫罵起來。

他們坐不住了,哪怕會被人指責,也不能再放任徐磐繼續說下去。

在對視一眼後,他們一擁而上。

有人施展法術,靈氣如龍,撼天動地。

有人祭煉法寶,風雲變色,神通各展。

有人催動陣法,空間坍塌扭曲,再難辨東西南北。

還有人立刻聯絡太玄道門,不惜動搖宗門大陣,也要將仙器無相火鳳鍾帶到大芒山來。

這是一股足以撼動東神洲任何地方的巨浪。

就算是實力超群的魔宗山海同悲閣在麵對如此圍攻時也得暫避鋒芒。

這也是許多人從未見識過的末日之景。

空間破碎又重組,法則交織湮滅,靈氣展現出了最殘暴的一麵。

這一刻,沒有人說話。

所有人都瞪大眼睛,死死地盯著居於巨浪中心的徐磐。

小船雖堅固,可終究是要傾覆了麽?

白憐感受到手臂上承受的力氣越來越大。

她顧不上周圍人的眼光,直接抱住了長帝姬,沉穩道:

“相信我。”

徐磐絕不會這麽蠢。

長帝姬默默點頭,她抬起頭,再去看徐磐時,卻突然發現徐磐也在看她。

那是驚訝之色?

“……”

徐磐終於收回視線。

他現在要做的是河洛國的英雄!

眾生之門,引渡眾生!

他一聲輕喝,金光如同羽翼飛散,他披著羽翼編織的長袍,如策馬前奔,不畏死亡的騎士,隻身一人朝太玄道門衝了過去。

“我要討一個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