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陽仙宗遺跡。

黑暗如潮水般散去,遠方的白色高牆也轟然坍塌。

皎潔的月光重新落下,映照在坑坑窪窪的殿前空地上,好似**漾的水波。

“終於,結束了嗎?”

此刻,心一直懸在半空中的蘇幼微終於放鬆了下來。

這一放鬆她就感覺自己的腿軟得像泥一樣。

若不是她及時扶住了旁邊的石柱,她恐怕早就因為體力不支而倒下了。

“呼~”

蘇幼微長出了一口氣。

她麵色緋紅,渾身上下幾乎每一處地方都爬滿了亮晶晶的汗液。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剛才那股衝擊來得太急又太猛了。

她的身體本就因為被突然注入了龐大的力量而處於某種臨界線,驟然承受這等強度的衝擊又如何能保持泰然自若呢?

蘇幼微現在最大的願望就是能躺下好好睡一覺。

但現在還不是時候。

她必須確認這不是假象,因為一旦躺下,她可能就再也爬不起來了。

於是。

蘇幼微硬是拖著疲憊的身軀,一步一挪,踉踉蹌蹌地從炸裂的石室中走了出來。

晚風吹拂,帶來了幾分涼意。

少女雙手抱胸,縮成一團,然後顫巍巍地仰起了頭。

當澄澈的星空映入眼簾時,整個世界都跟著安靜了下來。

“……”

蘇幼微就怔怔地看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想,再過上很多年,甚至到下輩子她也不會忘記這夢幻般的場景。

看啊。

那飄灑的是雪。

是鵝毛般的大雪!

夜空晴朗,夜空卻飄著雪,這本該是極為詭異的場景,但她卻覺得這場景前所未有的和諧。

“結束了!”

蘇幼微高高舉起雙手。

結束的不僅僅是這場災難,還有三千年的沙域曆史。

混沌消弭,殘破的大地上重新長出了希望!

一片雪花落在了蘇幼微的額頭上。

雪花本是涼的,但她卻感受到了溫暖,而且這股溫暖還給人一種熟悉感。

是……

是白師姐!

不會錯的,這一定是白師姐!

蘇幼微緩緩閉上眼睛,她隻覺得白師姐正在伸手輕撫她的額頭、手臂、小腹、腳丫……

這若不是夢,該當多好?

“噗——”

忽然間。

月光下的少女身子微躬,一大口血箭毫無防備地噴了出來。

那噴出去的不止是鮮血,還有她的全部力氣。

她再也站不穩了,晚風輕輕一吹她就筆挺地摔倒在石地板上。

後腦勺有些痛。

但是身體的其他部位更痛。

“哎,快看不見東西了。”

蘇幼微低聲道,朦朧的視線中,她又看見了許許多多不曾經曆過的畫麵。

與之前不同的是,這回那些畫麵似乎正在被從她的身體裏抽出去。

“蘇幼微,醒醒,蘇幼微。”

這時,她的耳邊響起了急切的呼喊聲。

這是紅衣的聲音吧?

除了說話的語氣外,她倆的聲音可以說是一模一樣。

蘇幼微想睜開眼睛,但是她太累了。

“我……我想睡一覺。”

睡個錘子睡啊!

驟然從萬毒珠中跑出來的紅衣急得直打轉。

真的出大事了。

當那股可怕的力量漸漸消失時,蘇幼微的穿著打扮也慢慢回複原本的樣子,可隨同那冷酷的裝扮一同消失的似乎還有她的精氣神。

【死亡】

這兩個字突兀的闖入紅衣的腦海。

不行。

她一把抓住了蘇幼微的手:“不能睡,你不能睡,趕緊給我醒過來。”

蘇幼微不為所動,她的眼皮馬上就要合上了。

情急之下紅衣隻能直接掐住她的臉頰。

“快給我醒來。”

可就是這樣粗暴的動作也無濟於事。

蘇幼微用斷斷續續的聲音低語道:“別玩了,讓我好好睡一覺。”

不要不要不要!

紅衣急得識海幾近炸裂。

自從融入萬毒珠後,蘇幼微的生死就不與她掛鉤了,但她還是不想看見蘇幼微死,她不想再變成孤零零的一個人。

她在黑暗中守了十幾年,她已經受夠了不被人理解的孤獨。

“快醒醒,求你了。”紅衣用力搖晃著蘇幼微的肩膀,她的聲音已經帶上哭腔,“師姐來了,你快醒醒啊,睡著了就見不著師姐了。”

蘇幼微的嘴角強行擠出笑容:“別騙我了。”

她又不是傻子,白師姐要是來了,還能不說話麽?

睡吧,睡吧。

她的眼睛徹底閉上。

睡著後,就能在夢裏見到白師姐了。

啪嗒——

紅衣的手無力地垂落在地上。

她呆呆地望著已經沒有了動靜的蘇幼微。

絕望如潮水般湧來,宛如廢物的她什麽都做不到。

為什麽事情會變成這樣?

與蘇幼微相處的記憶紛紛湧現,從未哭過的紅衣很想嚐試一下哭是什麽感覺。

“對不起對不起……”

她伏在蘇幼微身上開始道歉。

如果不是她以心魔的身份登場,蘇幼微就不會遭遇那麽多苦難。

是她害了蘇幼微。

她就是個十足的壞女人,蘇幼微那麽信任她,她卻背著蘇幼微抓住白師姐的手讓白師姐攻擊自己的缺陷。

這麽做的她簡直就不是人!

不。

從誕生的那一天起她就不是人。

“對不起,我不該瞞著你,對不起,我……”

紅衣正細數著自己的罪惡,就在這時,一隻手忽然從她身下探了出來,啪的一聲圈住了她的手腕。

她身體劇震。

她的下麵。

那不就是……

她猛地抬起頭,雙目正好與蘇幼微對視在一起。

蘇幼微臉色蒼白,仿佛失血過多,但她的眼睛卻比天上的明月還要明亮。

這哪是一個將死之人該有的模樣?

太好了!

紅衣臉上頓時露出前所未有之歡快的笑容。

活過來了,蘇幼微活過來了!

“歡迎……”

她打算說幾句煽情的話,但蘇幼微毫不客氣地打斷了她。

“你剛才說了什麽?”

紅衣疑惑道:“歡,歡迎回來?”

蘇幼微搖搖頭:“不,我是說前麵幾句話。”

前麵幾句?

紅衣撓撓頭,那時候她是在懺悔吧,她將自己做過的惡事和盤托出。

“!”

紅衣的身體忽然僵住。

等等。

她剛才好像說了一件非常不得了的事。

“我。”

“嗬嗬嗬……”

(๑╹◡╹)

蘇幼微的臉上露出了詭異的笑,她握住紅衣的手的力氣更大了幾分。

她認真地說:“我剛才真的隻是想睡一覺,如果不是你一直在我耳邊哭哭啼啼,我早就睡著了。”

“……”

這……原來是這樣啊。

哈哈哈。

手交纏在一起的兩個人都笑出了聲。

ヽ(゚∀゚)メ(゚∀゚)ノ

但這樣的“和諧”場景也就到此為止了,下一刻,蘇幼微的身體用力往上一頂。

“哎喲……”

紅衣捂著自己的肚子就翻倒在沙地上。

“蘇紅衣,老娘和你拚了!”

蘇幼微怒吼一聲,她那疲憊的身體裏湧現出無窮的力量,她爬起來,一屁股騎在了紅衣的腰上,小包子大小的拳頭如雨點般落下。

生氣。

她怎麽能不生氣!

她隻是想睡一覺而已,誰曾想竟然聽見了這麽爆炸的消息。

她都還沒和白師姐一起幹過壞事呢,紅衣卻先她一步上了車。

反了反了。

明明應該是她先的!

是可忍孰不可忍?

打著打著紅衣的火氣也上來了,滾啊,臭女人,就蹭蹭怎麽了,蹭蹭還能蹭死你不成?

虧我心懷愧疚,還一直擔心你會死去,把我的眼淚給我還回來。

啪啪。

兩個人就這樣在廢墟中打了起來。

你一拳我一拳,打到後麵甚至直接開始咬人了,既看不出修仙者的氣度,也看不出逆天修羅的風範。

當白憐的分身不遠萬裏趕到這裏時,恰好看見紅衣一口咬住了三師妹的腳,而三師妹也正在凶狠的扯紅衣的裙子。

“???”

什麽鬼。

白憐當場石化。

她的眼前有新任務冒了出來。

【任務一:立刻上前製止(完成獎勵:硬功+1)】

【任務二:坐山觀“虎”鬥(完成獎勵:軟功+1)】

就尼瑪離譜!

由於現在她的硬功數值比軟功高,所以任務一的風險還是要大一些的。

但是……

大就大吧,再翻一倍也影響不了她。

選一。

白憐從暗處閃了出去,雙足落地的瞬間她還不忘輕咳了一聲。

“師妹。”

誒?

這聲音……

蘇幼微和紅衣同時將腦袋轉了過來。

在看見白憐臉上的微笑後,她倆同時怔住。

。。。

“啊,呸!”

紅衣立刻將蘇幼微的腳吐了出來,她還擺出一副要吐出來的表情。

蘇幼微也趕緊將拉下來一半的裙子又給紅衣穿了回去。

“師,師姐……”

白憐現在的表情用流汗黃豆四個字足以形容,她問道:“你們剛才在做什麽?”

“我,我們。”

蘇幼微尷尬得說不出話來,總不能把自己心中的想法全部挑明吧?

那她以後還怎麽去麵對白師姐。

糾結之時,她腦海中忽然閃過一道光。

【我有了!】

先下手為強。

“師姐,事情其實是這樣的。”蘇幼微指了指還在擦嘴的紅衣,“就在剛才,因為消耗了太多力量,紅衣忽然間失控了,我不得不想辦法控製住她。”

紅衣:“?”

蘇幼微無視了紅衣古怪的神情,她歡快地朝白憐跑過去。

“師姐,你真是太厲害了,你一過來,紅衣就恢複了正常。”

“……”

白憐麵無表情,她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

當她的視線投過去時,紅衣艱難地點了點頭。

沒錯,就……就是這樣。

她一時間想不出應對辦法,隻能先認了。

畢竟,她要是否認的話,她該怎麽解釋她為什麽要咬蘇幼微的腳呢?

【我喜歡吃】

呸。

要吃也隻吃白師姐的。

【我們在打架】

這好嗎?

“當時我腦袋一片混亂,我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紅衣如是說。

說完她就握緊了拳頭。

屈辱啊!

明明兩人的實力難分上下,但打到最後她連裙子都快輸沒了。

等白師姐離開了她一定要再和蘇幼微打一架,這回她將拿出全部實力。

正這樣想著,紅衣聽見了急促的腳步聲。

她立刻抬起頭,就看見白憐將右手輕輕地搭在她的腦袋上。

誒?

她感覺有一股暖流在自己身體裏躥騰。

很舒服。

這是白師姐的氣息嗎?

紅衣微眯著眼睛,像被擼的波斯貓一樣。

“沒什麽問題啊?”

白憐皺了皺眉,但隨後她的眉眼就舒展開了。

她真傻,真的,沒問題才是好消息啊!

不過也不能就此掉以輕心,以後多關注一下紅衣師妹吧。

白憐打定主意後又揉了揉紅衣的臉頰,她總覺得紅衣和剛進入萬毒珠時有些不一樣了。

真要說起來,那大概就是變暖了吧。

“唔。”

蘇幼微用力瞪紅衣。

她大意了。

她明明是想坑紅衣一把,可到頭來紅衣卻贏麻了,可惡啊,她也想被白師姐揉。

好半天後白憐才將手挪開,因為她的神識掃到了道星淵。

此時的道星淵氣息微弱,神魂不穩,此時即便是普通的煉氣期修仙者也能摁著他打。

“你們在這等我一下。”

白憐說罷就朝道星淵走了過去。

“師姐,他不是壞人!”

三師妹的聲音從後邊飄來。

嗯。

我知道。

白憐淺淺一笑,能把大名鼎鼎的逆天修羅**成現在這樣,她其實也挺厲害的嘛!

“星淵道友。”

白憐輕喚一聲。

道星淵抬起頭,他目光渾濁,但在看清白憐的麵容後,那裏邊又泛起了些許光彩。

“我失約了。”

他苦笑一聲,聲音嘶啞得仿佛數日不曾飲水。

白憐點點頭:“我知道。”

因為三師妹的緣故,她一直看著這邊。

道星淵搖搖頭。

不。

你不會知道,那份痛苦,隻有親身經曆過的人才能明白。

他回不去了,就算他現在得到萬毒珠,他也回不去了。

他毀掉了無妄仙帝的計劃,毀掉了道主回歸的希望,也毀掉了自己的人生支柱。

活著,還有意思嗎?

道星淵原本打算就此終結自己的性命,但在白憐現身後,他改變了主意。

這是他最後的希望了!

“我們換一種交易方式吧。”

“?”

道星淵伸出右手。

當他張開五指,接連有三樣東西浮現在白憐眼前。

從左往右分別是一根深藍色的樁子、一團深邃的灰霧,以及一塊白色的六麵體。

“這是太陰之樁,完整的萬劫煉心法,以及庇護路家人的小天地。”

什麽?

白憐瞪大了眼睛,她的目光首先落在了那個六麵體上。

“你是說路師妹的家人還活著?”

道星淵搖搖頭:“並不是所有人都活著,我一個人沒法將他們全都護住。”

“那……”

“她父親還在。”

白憐鬆了口氣,她覺得這比太陰之樁以及萬劫煉心法更有價值。

東西失去了,還能重新找,人要是沒了,那就真的沒了。

道星淵必然付出了不小的代價。

“我去將萬毒珠取來。”

白憐正欲轉身,道星淵叫住了她。

“不用了,我不再需要那個了。”

啊,那交易怎麽進行下去?

道星淵說:“白憐仙子,待你重回仙界,如若有機會,再將萬毒珠交給無妄仙帝吧,若是有人阻撓,危機重重,那不交也並無不可。”

“那你呢?”白憐追問。

“我?”道星淵回望沙域蒼茫的大地,他幽幽道,“我想四處看看。”

看看這山河。

看看一事無成的自己。

他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也不等白憐的回答,便一步一步朝著沙漠深處走去。

“星淵道友!”

白憐連忙喊了一聲。

道星淵聽見了,但他沒有回頭,也沒有招手,月光照耀下的他隨時有可能摔倒,可他終究沒有倒下,隻是他的背影愈發顯得寂寥了。

寂寞滄桑萬載,天涯路遠,何處有道存?

許久後。

道星淵連同他的影子一塊消失在白憐的視野裏。

但他的聲音還在飄**。

“白憐仙子,或許你沒意識到,你身上有股與眾不同的力量。”

與眾不同的力量嗎?

白憐沉默不語。

說起來,在集中暴漲了50點之後,她體內的靈力也在緩慢增長,那許是來自明州地脈的饋贈,以這速度來推斷,用不了多久她就能突破至合體巔峰。

接下來隻要成功渡過鴰風劫,她離飛升仙界就不遠了。

白憐隻覺得時間萬分緊迫。

她必須抓緊時間將東神洲埋藏的秘密挖出來!

將身前漂浮的東西收起來之後,白憐重新回到三師妹與紅衣身旁。

“我們回去找師父吧。”

“嗯。”

回去的路她走了很久。

她想慢一點,她想更慢一點,因為這樣一來她就能和師父獨處更久一點。

她吻了吻師父的臉頰,點了點師父的鼻子,又咬了咬師父的耳垂,順便還用力按住師父的屁股,將師父對她做過的事全都還了回去。

是這樣的。

她的報複心超強,強到令人害怕。

也就是這是在外邊,不然師父的衣服可就要遭殃了!

至寅時,沉睡的師父的眼眸終於顫動了起來。

白憐作勢就要鬆開抱住師父的雙手。

但師父的行動遠比她想象中要快得多。

小小師尊東搖西晃地站了起來,結果右腳一不小心踩到了被子。

滑溜。

她嗖的一下往後跌倒,在一片混亂中,她一把抱住了白憐的脖子。

然後……

噗通!

兩人一同摔倒在地上。

白憐恰好坐在安嵐的小腹上,雙手則撐在安嵐的耳旁,而那床被子依舊嚴嚴實實地蓋住她們倆。

就仿佛她們正在被子裏幹壞事一樣。

“……”

“……”

四目相對。

安嵐迷迷糊糊的問道:“我這是在哪?”

白憐的心跳速度頓時快得像開了十倍速一樣。

這該死的女人竟如此可愛!

啊啊啊!

要死要死要死要死……

呼吸加劇,體溫升高,白憐感覺自己快要變成蒸汽姬了!

好家夥,這時候係統任務也跑出來了,任務一就是讓她趁師父迷糊時先把壞事辦了。

那可不行。

她是白憐,不是“白憐”,她不能強迫師父做不喜歡做的事。

白憐迅速冷靜下來。

這一冷靜她就發現問題了,堂堂不朽天尊怎會疲憊,又怎會連自己在哪都分不清?

“師父!”

她連忙喊了一聲。

“嗯?”

安嵐疑惑地望著白憐,她出奇地沒有將白憐掀翻。

事實上她現在渾身乏力,就算想反抗白憐這個騎師的逆徒也做不到,這是大道崩壞的後遺症,要休息幾天才能恢複正常。

誒?

白憐!

安嵐後知後覺地意識到白憐回來了,她的眼睛頓時一亮。

什麽嘛。

那她那條大道毀的很有價值啊。

不過這種事不能讓白憐知道,免得她又翹屁股,屁股大了不起啊?

我戳死你!

師父在徒弟麵前就得威嚴滿滿。

白憐問道:“師父,你身上的傷沒有大礙吧?”

安嵐冷哼一聲:“傷?我身上哪來的傷。逆徒,還不趕緊起來!”

啊,是。

白憐立刻爬了起來。

起身後她伸出了右手,安嵐在猶豫了一會兒後還是牽著白憐的手站了起來。

白憐微笑著。

隻有這一次了,以後她再也不會讓師父再為她受傷!

月明星稀,沙漠上刮起了風。

這風吹過沙域,吹過東神洲,吹向星空,吹入仙界,吹動了亙古不休的洪流。

萬劫池旁,負手而立的無妄仙帝抬起了頭。

“無量劫,開始了。”